第8章 朝三暮四
胡鹏看着蒋夜霖僵直的背影，为什么说僵直而非挺直，因为他猜测，这位爷此刻的脸上应该写满了尴尬。
大男生还站在门口。
他很白，是那种欧美人独有的白。
蒋夜霖的鼻梁再高挺，线条再挺拔，都能清晰辨别出他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但大男生鼻梁眉骨之高，从山根起就是大多亚洲人难以驾驭的高度。近乎黄金比例的三庭五眼、整体线条轮廓，都是标准的混血帅哥建模。
蒋夜霖微微侧身，给人留下一条通道。
“谢谢。”似乎是出于礼貌，混血并没有直接进客厅，他跨了一步，站在蒋夜霖身边不远处等待他一起。
蒋夜霖也察觉到了，于是在关上房门的空当喘了口气。
回过头，就看见胡鹏笑的像个智障。
……笑个六。
“你好，我叫路思年。”混血伸手。
“你好，蒋一阳。”蒋夜霖回握。
路思年低低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这么早就过来打扰。”
“没事。”蒋夜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指着次卧的方向，直截了当地说：“你看吧。”
路思年微微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
还是这么直接。
“大哥你能不能热情点？”趁韭菜进次卧的工夫，胡鹏凑到蒋夜霖跟前，小声说：“你表情这么严肃，别给人吓跑了。”
言外之意，吓跑这根韭菜，你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
但他不敢明说。
“吓跑他的可能不是表情。”蒋夜霖淡定看向阳台。
“？”胡鹏也看向那处——啊，正方形雕花小盒：“坏了，我忘了把你骨灰收起来了。”
然而胡鹏还没来得及“销赃”。
路思年就从次卧出来了：“房间很好，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蒋夜霖：？
胡鹏手捧骨灰盒，扭头道：“啊？看完啦？”
路思年点头。
胡鹏：“一个月8000”
路思年还是点头：“这里正好处在学校和学习医院折中的位置，多花点钱我可以节省更多时间。”
无法反驳的回答。
割韭菜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前后才不超过十分钟。胡鹏把事先准备好的租赁合同摆在桌面上，又问路思年要了身份证签密保协议。所谓密保协议，就是需要本人手持身份证件拍一张照片，如有触犯他人隐私，将以此追究法律责任。
“路思年，十八岁，性别男，家庭住址……”胡鹏埋头填写表格信息，写到学历的时候，他抬头问：“小路，你今年大几啊？”
路思年看了他一会儿：“算是大四吧。”
“我去！十八岁就大四啦？？”胡鹏惊讶：“你几岁上的学啊？”
“正常年龄段，不过中间确实跳了几级。”路思年说：“我是本博连读，大学的基础和辅助课已经学完了。所以今年一开学就跟着导师进行专项学习，要学校医院两头跑。你填大四应该没问题。”
“我去，超级学霸啊！”胡鹏满眼羡慕的将身份证还给人家。
这间屋子总共三个人，一个是国家特级运动员，拿过的奖牌麻袋都装不完。一个是十八岁就直奔博士课程的大学生，祖国未来的医学栋梁。胡鹏感觉自己就是来这世界凑数的。
路思年接过身份证：“要拍照是吗？”
胡鹏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嗯嗯嗯嗯嗯。”
路思年很配合的站在墙边，让白墙成为背景板，他将身份证举在与脸持平的高度，身份证上的人和本人几乎无差别。
蒋夜霖抬眼，偶然瞧见身份证上的信息。
“4月7号。”他对着出生日期喃喃出声。
“怎么了？”路思年看他。
二人再次对视。
许是因为爱笑的缘故，不管什么时候看，路思年湛蓝的眼眸都像是蕴藏了一汪湖水，波光璀璨。
“没事。”蒋夜霖错开目光。
碰巧我死在4月7号。
填完信息已经是八点半，三人准备一同外出。
路思年站在门口：“你们要去买赛道装备？”
蒋夜霖看着他。
“能带我一起吗？”路思年笑道：“我是业余爱好者，正愁遇不到行家带我。”
蒋夜霖又短暂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蒋一阳，以至于路思年称他为行家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不对。
蒋夜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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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鹏晃着手机：“小路，押一付一收到了。”
路思年回了声“好”，再转头就见蒋夜霖一脸冷酷，把皮衣拉链拉到最顶端，然后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路思年：“蒋哥怎么了？”
胡鹏：“没事，他只是在表达对财富的尊重。”
赛道器材专卖行位于三环外的一家大型运动类商场。
蒋夜霖和胡鹏还是一贯的老套路，出门先“易容”。路思年也戴了个口罩。尽管如此，还是难以遮盖金发少年的特征。有些人就是这样，戴着口罩也遮不住颜值，反而给人无尽遐想。
胡鹏：“小路，你在学校不戴口罩不会被人围观吗？”
毕竟长得这么帅。
“习惯就好了。”路思年笑的很礼貌。
说的话却引得蒋夜霖回头看了他一眼。
胡鹏汗颜：“我以为你是个腼腆型。”
路思年依旧笑着：“你可以继续这么认为。”
三人来到赛道用品专柜区。
店员见三人之中有两位都气质不凡，想必是能大额消费的，于是热情接待：“几位想买些什么产品？我们家最近上了几款新品皮衣，要试一下吗？”
“不用，”蒋夜霖说：“我们自己看。”
店员只好露出标准微笑：“那您有事叫我哦。”
摩托车头盔有很多种，赛道上一般都用“竞技盔”，盔体品牌很多，都是国际通用尺码。但是需要测量头围选择相应大小，因此业内人士很少网购。
放眼望去，售货价上的盔体颜色不一，大小不同。价格也跨度也从500到9000元不等。
胡鹏不懂就问：“500的盔和9000的盔有什么不同？”
路思年：“吸能层不同。”
胡鹏：“吸能层？”
路思年：“就是夹在中间的泡沫安全层，你可以理解成汽车的安全气囊。车手发生撞击的时候头部最先受损，吸能层的作用就是将头部撞击地面的暴力吸取到本身。因此越贵的盔相对来说越安全。”
“那我们就买9000的！”可能是怕蒋夜霖又死了，胡鹏比较激昂，提到保命措施就调门极高，引得其他区域的顾客纷纷驻足往这边看。
蒋夜霖倒是没大波动。就淡定的拿了个价值4000元的黑色磨砂头盔。
“蒋一阳？”
蒋夜霖转头。
旁边走来一个年轻男人——杨东，前国家队赛车运动员，也就是因为竞争压力大转行进娱乐圈那个。本次综艺报名赛道摩托的也有他。
杨东退役好几年了，在队里的时候蒋夜霖就不待见他，因为这人三观有点问题——他总觉得名次靠后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有人在上面压他一头。
就好比你们班学霸考第一，你考第二。不是因为你比学霸笨，而是因为学霸压了你。学霸不在你不就是第一了？？？就这种鬼畜逻辑。
祁瀚炀是傲了点又欠揍了点，但说正经事的时候这小子能听进去，杨东才是正经八百的油盐不进。
杨东穿着一身红色连体皮衣，生怕谁不知道他是个车手一样。
蒋夜霖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打个照面。
“刚才那么大动静就看见你了，”杨东连人带货把蒋夜霖打量了一遍：“哎呦，你这装备也太便宜了，这哪禁用？你怎么也得拿个贵的。”
说着，他“不经意”间展示了自己刚拿的头盔。
就是胡鹏主张的最贵款。
蒋夜霖面不改色：“贵的盔只能保证你的头还待在盔里，不能保证你的头还挂在脖子上。”
杨东：“……”
胡鹏和路思年对视一眼。
胡鹏差点没笑喷出来，赶紧把嘴捂上。
等蒋夜霖来到皮衣专区，身后已经变成了三条尾巴。
杨东从旁道：“皮衣可得好好选。”
“嗯，你这件就不错。”蒋夜霖本来是想让他赶紧滚。
谁知道杨东非但不滚，还得意洋洋的说：“当然，我这件可是你哥送的。”
路思年悄然侧眸。
蒋夜霖缓缓回头。
他这才仔细看杨东身上那件衣服，是前几年的款式，心脏处有一个黑色签名，龙飞凤舞的签着蒋夜霖三个字。
路思年没说话。
胡鹏压根不懂。
蒋夜霖目光笔直。
杨东优越感几乎爆棚：“你不看赛车，你不知道，这件是他参加dj奥运会那年穿的。”
路思年：“不好意思，据我所知这件衣服已经被蒋夜霖的粉丝以高价收藏了，衣服目前还在收购者家中存放，怎么会在你身上？”
路思年长得好看，说话也礼貌。
杨东看了他一眼，单纯认为他只是疑问而非质疑，于是信誓旦旦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假的。蒋夜霖生前跟我关系很好，这件衣服就是我退役那年他亲手送给我的。”
“是吗？”路思年依旧笑着。
是个屁，我什么时候送过他这个？
蒋夜霖面无表情的想。
杨东为什么要吹牛，蒋夜霖不得而知。但他为什么要来“蒋一阳”眼前刷优越感，蒋夜霖倒是能猜出来——报仇。
报他当年在队里“被压一头”的仇。
还特么柿子专挑软的捏。
蒋夜霖懒得跟这货打交道，带着选好的装备到柜台结账。
店员：“一共是12700元。”
杨东跟上来，阴阳怪气的说：“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才一万？”
店员：“先生要袋子吗？”
蒋夜霖：“嗯。”
杨东：“……”
杨东：“你没跑过赛道你不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店员：“先生付款成功麻烦看一下。”
蒋夜霖把手机举给她。
杨东：“……”
杨东：“你哥不就是这么死——”
“你有完没完。”蒋夜霖一个眼神杀回去。
蒋一阳很爱笑。但他讨喜的笑容里总是难掩几分刻意的讨好。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略显卑微，非但不能激起人们的保护欲，反而想去调戏一番。简而言之，不太想去尊重他。
但眼前的人倒像是个冷冽又嚣张的小子。通身散发着“你他妈再多说一句”的野性。明明想把他当杂碎去羞辱，却不知不觉让自己变成了杂碎，自惭形秽。
杨东哑了片刻：“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什么态度？”
蒋夜霖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转身离开。
杨东不依不饶道：“我跟你哥关系不错，你哥去世了你又没钱，我想着往日交情照顾照顾你，你这是什么态——”
“度”字还没说完，就见已经走了好几步的人突然转身回来。他不挑也不选，直奔目标，拿了个看上去就很高级的黑色亮面头盔来到吧台，冲店员扬了扬下巴：“扫一下。”
店员：“……”
店员：“9000元。”
“他买单。”蒋夜霖拿着头盔。擦肩而过时看了杨东一眼：“我替我哥谢谢你。”
杨东：“……”
走到路思年眼前，蒋夜霖随手把盔扔进他怀里：“拿去玩。”
路思年：“谢谢哥。”
蒋夜霖：“不客气。”
杨东：“……”
店员：“先生请付一下款，谢谢。”
杨东：“……”
地下车库。
满载而归的两个人正在等电梯。
“让他把车停在那，”蒋夜霖对电话那头的胡鹏说：“嗯，我马上过去。”
地下室不透气，挂断电话，他干脆摘了口罩。
路思年符合时宜的递上来一瓶水。
“谢谢。”蒋夜霖扭了一下，发现盖子已经开了。
“不客气。”路思年看着他笑。
“你怎么知道那件衣服被人收藏起来了？”这个问题蒋夜霖刚才就想问了。
路思年不假思索：“我瞎编的。”
“……”
电梯下降到8层。
蒋夜霖看着显示屏，嘴角不可察觉的弯了一下：“你确实不是腼腆型。”
路思年勾一勾唇。
这时，困意席卷而来。
蒋夜霖眼前的画面也开始重影。
恍惚间，他再次陷入落进湖水的瞬间。
又看见了那个跳进水里的白影。
“蒋哥你怎么了？”路思年在叫他。
与此同时，白色身影也张了张嘴：“蒋……”
蒋……
蒋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脑中的细鸣声尖锐又长。蒋夜霖头痛欲裂，毫无预兆的向前栽去，和路思年抱了个满怀。
就听耳侧传来一阵闷哼声，路思年用后背抵住了撞击，双臂环住了他的身体，一手固定在他的后背，一手支撑着他的腰侧：“你没事吧蒋哥？”
（8）
“叮——”
电梯下降到-1层。
蒋夜霖将额头抵在路思年肩上，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没事，麻烦扶我一把。”
“好，你慢点。”路思年把蒋夜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动作很轻。然后搂住了他的腰，带着他一块进了电梯。
也就是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
侧边墙后走出来两个男人。
梁光看着逐渐上升的电梯，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怯懦道：“炀哥，还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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