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龙骨

“别离我太远。”玉娆对他说，“真龙山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本不该带你来的……”

        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她错。一时之争就不顾一切地把独孤博卷进来，这实在不像她往日冷静风度，她该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合该那样的。

        龙神的残魂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她，让她变得冲动、易怒——但玉娆只想吐槽，这龙神是没成年吗？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还跟斗牛似的，人拿一块红布招手就冲过去了。

        这影响力也是真的厉害，别的传承者是什么样儿她不知道，也没见过，但翻遍那些古籍，如龙神一般对传承者影响之大的，估计也算是头一份儿。

        心中掠过疑惑，她曾想过，同传承者相比，她更像是龙神的容器，她和龙神之间似乎并非继任的关系，倒不如说她是龙神的一部分，就像是“半身”。

        她打消疑惑，不愿再想，桥到船头自然直，反正她是最强的——哦，大长老还嘲讽她来着，还是修炼最重要吧，赶紧到封号斗罗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真龙山的内部让人联想到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钟乳石在窅冥的一方天地里澹然生辉，她看到青年若有所思地抬手去触窟壁上析出的晶体，他的手指冷冽，修长，如一柄长剑出鞘，霜花落寒刃，无论怎样端看都是冷的。

        “……”玉娆顿了顿，她其实是在犹豫如何称呼独孤博，她还挺喜欢“公子”这个称呼的，听起来别有一番翩然风流。最后她就像当年随便抛出“甄玉娆”这个鬼名字一样，随机挑了个称呼叫他，“阿博，别碰。”

        效果斐然，他确实没碰，背脊几乎瞬间僵硬挺直，手指也几乎不可屈伸般停滞在此，他转过身看她，神情在山内暗景下几乎晦暗不清。

        但她看得清。龙神之眼仍在尽职尽责地运转，她看到他微微抿起唇，薄的、颜色浅淡的唇肉在紧抿挤压之下竟生出一种别样清淡的美感，翠发点金瞳，那条蛇蜿蜒而来。

        “那是我的骨头。”她好心提醒。估计没人愿意碰别人的旧骨头吧。

        独孤博：“？”

        独孤博：“？？？”

        “你说什么？”他大吃一惊，连带着心里头那点思绪也飘得一干二净，“骨头？你的……骨头？”

        玉娆面不改色：“还记得我说龙神褪骨吗？我也会这样。”

        这倒不是假话，只不过经过许多简化和美化。第四考换骨，是吸收九块属于龙神的魂骨，但她吸收魂骨和别人不太一样，至少人家能保全自己的骨头，而她不行。

        不过好处是，她自己的骨头现在也相当于万年份量的魂骨了，可喜可贺。

        要她说她这一家子多少有点绿色发展理念在身上，属于是以她为轴心贯彻落实可持续发展，她这一身骨血都可以回收利用，血作灵药，骨为万年魂骨，好家伙一个人造福全家。

        她哥哥倒对此颇有微词，但玉娆没心没肺，她觉得没啥。

        利益最大化，理论最优解。她把她的一部分交给哥哥，那一部分对她而言已是弃子，却对哥哥有造化之效。何乐不为呢。

        独孤博对她的说法保持沉默，但他看起来信了。

        她本来以为这个话题该就此揭过，正欲继续带路，却听见身后青年冷淡嗓音，他顿了顿，问，“疼吗？”

        她一时间愣住，茫然看他，听到他继续说：“褪骨的过程，疼吗？”

        疼啊，她想。但有什么所谓呢？成神之路多有苦痛，她不怕疼，她都认的。

        “没关系。”她再一次说，“那疼痛不值一提，但为我带来的东西却不可估量。”

        是吗。他说，语气似乎平淡，她却明白言下之意，熟络了就明白，他这人一贯不善表达，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俗称傲娇。

        傲娇，香香。

        玉娆领着独孤博随便找了处密室，龙神之躯已经铸成，真龙山对她而言没有太多特殊意义，但因此处确实龙气弥漫，相较之下也算修炼圣地。

        因为池子里龙神之血被她吸空了，第六考的法阵也被她霍霍没了，现在基本不剩啥，再过一阵普通的蓝电霸王龙弟子估计也能进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她把独孤博带过来后多有后悔，但始终没提把他扭送回去。加以控制变量，这地方确实是好地方。

        “我们浅练一下。”她对独孤博说，“突破封号斗罗我预备用三旬，因为还有四旬雪夜那就要选太子妃了，我着急和他决斗。”

        独孤博：“……嗯。”

        就是怎么又消音了？上次消音还是她女扮男装给自己捏了个○○……

        有时候他也奇怪自己面对玉娆怎么总是任劳任怨，容忍包涵，他不认为多年前长辈的交易能影响他个人的行为选择，即便有恻隐之心也不至于这样，在遇见玉娆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人能让他收敛一身尖刺，能让毒蛇隐去寒光闪烁的獠牙，能让他软化性格。

        他从不觉得。

        可是他看着她，目光描摹她轮月般优美侧颜，笔挺背骨及宽阔心性，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和这样一个人做朋友，为她折服，其实并不奇怪。

        那谪仙人突然从云端落下来，沾了许多烟火气儿，就这样堂正大方立在他身前任他打量了解，他这样想着，又听见她如梦初醒般说：“哦，我想起来了，出去之后可以找我哥要分成的，你知道，关于那些草药和染色药剂，我建议你从他那多抢点股份。”

        独孤博没明白“股份”是什么东西，这词新颖，他从前未曾听过，但多少能领会意思——既然她说到了分成。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玉元震不是你亲哥吗？蓝电霸王龙不是你的生身宗族吗？”

        言下之意，你舍得这样压榨他？还说要多抢点股份？

        玉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可是我哥的和宗门的都是我的啊？他们的就是我的。”

        “……那你的呢？”

        她终于自豪地、畅快地说出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名言金句：“哈哈，我的还是我的，别想抢龙的财宝。”

        独孤博沉默了。世人说龙钟爱金银财宝，食色性也，他往前没见过真龙，而今举世罕见唯她一人的真龙就在自己面前，他可算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传说龙爱财宝了。

        说的没错，舆论诚不欺我。

        就在她沉默的当口儿，玉娆忽然武魂附体，细密的玉色龙鳞蔓延，又化作玉雕似的骨甲，她毫不犹豫，眼都不眨一下，面不改色地折断了自己龙化的小指。

        独孤博被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捧住女孩儿龙化的手臂，那是龙的臂膀，如今却有一指残缺。

        玉娆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像他有多么大惊小怪似的，他见状怒火简直要烧上心头：“你怎么这样——”

        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可是他没有说，玉娆没有给他机会。

        她的小指方才还是残缺，再看一眼却发现那断面整齐，甚至没有流血，玉色的髓液一般的流体形成一层薄膜覆盖于其上，属于龙神的神髓正有条不紊地促进骨肉再生。

        “当当当！”玉娆举起焕然一新的手，撒娇一般地炫耀，“看，跟新的一样！”

        “……你有毛病啊？”独孤博没忍住说，“就算你拥有再生能力……”他想起落日森林那次，她明明和那九万年魂兽两败俱伤，待他赶到时已是满目疮痍，但当大长老带着他们回到宗门，短短几柱香时间，她体表的伤痕便已愈合如初。他想合该这样，一年过去，玉娆只会更强。

        但他还是执着地，继续说下去了：“……就算你有愈合能力也没必要糟蹋自己。”

        “你认为这是糟蹋吗？”那姑娘却歪着头看他，一贯冷丽的锋利面庞上是货真价实的疑惑，倒显出些与容色不符的天真情态来，她将那节小指递给他，他本意不想收——这什么东西啊，她自己肢体的一部分，掰断之后随随便便就给人。

        可就在他不经意低头一眼间，却，怔然看到原本的连鳞带肉的指骨已经化作了一节光华柔和的玉白结晶。

        怔愣间那结晶被她塞入他掌心，他没反应过来，愣神低头去看，玉的质地，触手温凉，还是块美玉。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龙神褪骨吗？”

        少女的神色轻松，嘴角是微微勾起来的，眼底却光芒大盛，那金色几乎要将人灼伤，“我现在为你褪骨。真龙山对你来说不安全，我无法保证修炼时兼顾到你，这节骨头可以保护你，形成简易结界。”

        独孤博一时失语，他方才还说她糟蹋自己来着，没成想是这样。

        “……那也不行，”他的神色重新严厉起来，“记住，没有人能让你为了他伤害自己。”

        她忽然想笑，伤害自己？可是化龙成神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种伤害，但那无所谓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苍金碰撞，她轻声同他道：“可是我愿意的。”

        那青年终于一句话也说出来，年轻男人面上全都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暗色掩映下耳根却晕红，她看得见。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指一条前往合适密室的明路。

        “去吧。”她说，“三旬过后见。”

        独孤博看着她。

        良久，也轻声道：“……嗯。三旬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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