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他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一张女子画像，那画像被独孤博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进入内室便可得见。

        那是银发金瞳的少女，身着喜服，长发似月光丝绢，眼尾是微微挑起来的。大抵是画师工笔了得的缘故，明明只是画像，少女静美的一双眉眼之中似有动态眼波流淌，华美滚烫的黄金如同在瞳孔正中滚过一遭，流光溢彩。

        她生得一番冰冷媚态，冷艳结合在一处，然而却并不矛盾。这是唐三第一次见这女子，甚至只是通过一张画像，但他却莫名觉得，她天生就该是这样的。那样妩丽动人却又清凌威严的样子。清风明月，凌霜傲雪。

        他问独孤博，问这女子是谁。

        独孤博猝不及防，抬眼瞧那画像却蓦然怔住，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音来，唐三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男人低暗的眼神，却听见他说：“亡妻。”

        似乎咬牙切齿。

        那是百年前的故事，蓝电霸王龙千百年来最有天赋的那一个，世人说她是天才、神子，生有龙骨，最后也理所当然成就神话。

        神话一生没有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爱恨嗔痴，只有一个独孤博。

        多么美妙惨痛的词语，求不得。

        独孤博想，其实哪里有什么爱而不得呢？只是神不爱世人，她眷恋他的时间太少，于神明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而已，短暂得令人惶恐。

        “……可是你这位亡妻，同独孤雁长得……我是说，你孙女长得还是像你。”

        唐三说。他这话说得委实不算委婉，即便到最后勉强弯回来迂回一点，也依旧不够委婉。

        但他看到独孤博的嘴角微微地卷起来了，那是一个笑，却没多少真情笑意含在眼睛里面，男人低头看那幅画像，深深望进少女的眼睛里，两双明金眼瞳似乎对视。

        阿娆。他想，你看，小怪物都知道雁雁不像你。

        这是一个错误，可是命途多舛，又有谁能分清是非对错。

        或许世间本无黑白之辩是非分明，时光咆哮着翻涌洗尽一切，似乎将心中一切痕迹都冲刷干净。但其实没有，独孤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一条玉色的盘踞的龙，虽是玉制，但却坚硬胜过磐石。

        那是她的骨头，一寸一寸剥离下来，骨髓血肉混合在一处精心制成。

        她握着他的手对他微笑，然后她笑着说：“龙神永远不死，蓝电霸王龙血脉长存，只要戒指还在你手上，我就一定会回来。”

        何等的傲慢。

        她轻飘飘地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因是唇红胭脂未点，所以唇瓣颜色浅淡，落在他眉心细长红痕之上，像一片雪花心软地降落，低眉温柔，细怜红颜。

        抬眼看他时那双凛然金瞳中明显带笑，龙神的威压在他面前灰飞烟灭，她的发色已是银白，那是血脉传承激活到极致的象征。

        “神不渡你。”她说，“我来。”

        ——神。

        ——只留在他身边眷恋不舍的，人间之神。

        “……错了。”

        他低声说，唐三没听清楚，便问他：“什么？”

        “这个故事，”独孤博说，他收回视线，眼底波动全然消失，一潭浮金重归平静，“没什么好说的，几十年前的一个错误，一件错事。”

        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想，早知如此，早知相逢过后便有分离，是不是一开始就形同陌路最好。

        戒指滚烫，她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回来。

        一眼惊鸿都是迷失在混乱洪流里的假话。神明又怎会垂怜人间。

        后悔了吗？

        独孤博不知道，一切都难说。

        他这一生，一直在犯错，又一直在重蹈覆辙。

        世上最悔最怨莫过于爱而不得。求不得求不得，所以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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