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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041章


书生明显没发觉她的异样,探手将那画拿过来想吹干墨迹的同时忍不住开始欣赏这幅画,瞧了一会儿又出声赞叹道:“公子这画技当真精湛,每一笔的深浅都是恰到好处的,只是这画中人的眉眼瞧着似乎……”

        徐淮意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看向了方才自己提笔画就的那个女子,不由得顿住,这眉眼……分明是沈昭禾。

        他方才作画时虽说确实走了神,想起自个好似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沈昭禾了,不知道她身子可有好些,又想起沈苏苏回来的事她还不知晓,可怎么得也不至于……

        徐淮意心里有些乱。

        沈苏苏心里也慌,急忙打断那书生的话道:“劳烦尽快帮我们装起来吧,我们还有别的事。”

        书生没觉得不对,连忙答应着将墨迹已经干透了的画卷入画筒中。

        徐淮意心不在焉的付了银子,而沈苏苏却先他一步从那书生的手中接过了画卷。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失了再继续逛的兴致,没再逛多久便回了宫。

        静月小院。

        这会儿也已经深了,屋子里却还是点着灯,沈苏苏将那幅画拿出来在灯盏下反复的看,她原本心里还存了几分侥幸,想着那街道上的灯火明明暗暗的,或许是自个那一眼看错了。

        可如今她特意让如诗多点了几盏灯,在灯下细细看了,画中人虽说像她,可分明更像沈昭禾,特别是这眉眼,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心底那么一点残存的期望顿时被撕得粉碎,又不自觉想起方才徐淮意将她送到静月小院门口便要走,她想到自个虽说是住在东宫里头,可却没个像样的身份。

        她知道徐淮意的性子,若是二人能真的有些什么,他必是会给自己一个位份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所以便有意无意说想让徐淮意进里头去喝口茶歇歇。

        不曾想他竟说还有许多政事未曾处理,然后就这样转身走了。

        沈苏苏听了那话,愣是在门口吹了许久的凉风方才回过神来,从前她不管说些什么,徐淮意总是温声应下,从来不曾拒绝过她。

        可这回他却如同变了性子一般,同从前全然不同了。

        “姑娘怎么还未歇下?”如诗本来是进来灭灯,却不想都这个时辰了沈苏苏还未睡下。

        沈苏苏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将那画卷收好道:“这就歇了,你将那几盏灯都灭了吧,亮得晃眼。”

        如诗虽然感觉的出来她有些不对,可也不敢多问,只小心应下后便去剪了灯芯,而后又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沈苏苏躺在床榻上,却没有半分睡意,她想起当初她向万俟砚讨要那蛊时,他曾说,“这东西难得,整个南岐怕也是寻不出来第二个,本王留着也无用,你要便拿去吧。”

        又说,“这蛊是一剂猛药,若不出意外,他这一辈子都痴心于你,可凡事总有例外,你亦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便是他说的变故吗?”沈苏苏目光怨毒,“可我一路从南岐赶回来,不是为了一辈子只能在这小院里当一个没名没份的人的,妹妹你尽管手段高明,可他对我只要还有三分歉疚,你便抢不走他。”

        “我就不信,若是你知晓了我回来了还能像从前那样冷静。”

        翌日。

        阳光正好,不会太过热烈也盖过了风中的寒意,就那样细碎的照下来,瞧着便是很舒服的。

        阿孟愣是拉着沈昭禾出了屋,说温夷也说了,身子既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也该挑个时候出外头去走走了,在屋里待得太久了也对身子不好。

        总归是要呼吸外头新鲜的空气的。

        沈昭禾这些日子身上犯懒,用早膳那会儿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更是只惦记着要去睡个回笼觉,没曾想却生生被阿孟拉了出来,“小姐该出来走走了,也不去旁的地方,就到咱院子附近走走,透透气便好。”

        沈昭禾到底没找出个像样的理由来拒绝她,只得跟着她踏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杂着凉风往她鼻尖送,她轻轻吸了口气,不自觉清醒了许多。

        院子里确实没什么可瞧的,除却那一丛迎春之外所能见的便都是荒芜了,况且也小,没几步就能走到头,所以二人便缓步出了院子。

        沈昭禾不是头一回出这院子,但却是头一回这样轻松的往外头走去,头一回真的就只是出去走走,她脚步不自觉的变得轻快,好似这一步步的向前走,就能走出宫去,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囚笼了一般,阿孟在她身后跟着叫她慢着些,“小姐仔细着脚下,莫要摔着了。”

        沈昭禾停下来转身望向她,忽地看见一丛飞鸟从小道旁的梧桐树的枝叶上掠过,直直的往宫外头飞去,阳光刺眼,她微微眯着眼睛一直看着,直到那飞鸟彻底没了踪迹方才回过神来。

        其实有的时候,她真是不如那那丛飞鸟,至少它们是真的可以离开这儿。

        阿孟也恰好走到她身边,喘息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瞧见,不禁有些疑惑道:“小姐这是在看什么呢?”

        沈昭禾收回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瞧见一群鸟儿往外头飞罢了。”

        又扯出个笑意道:“咱们再走走吧。”

        阿孟没明白一群鸟有什么好看的,但也并未纠结,听到沈昭禾说想再走走便搀着她的手道:“那小姐同我一样慢慢走就好了,温夷大夫可说了,只是要出来透透气,可不是同小姐方才那般的。”

        沈昭禾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便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一路走到石子小道的尽头,刚要拐了弯往回走,却正好碰见了两个修剪花丛的宫人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开口道:“你可听说那静月小院里头来了位新主子?”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站在那儿的沈昭禾同阿孟两人听得分明。

        阿孟一听这话便变了脸色,“这殿下不是心里只有大小姐么,怎么这样快便放下了心中那些情意,又纳了一门妾室?”

        沈昭禾却轻轻摇头,“别急,且听听她们怎么说。”

        这两人好似并不是刚才才来到这儿修剪花丛的,可这话头却正好是这会儿才起的,且这宫里头的人都是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知道私底下不能谈论主子的是非,即便是实在嘴痒,那也是得压低声音私底下说一说。

        可这两个宫人却仿若生怕她们听不见一般,故意抬高了声音,让她们即便是隔着有些距离,也能将那些话听的分明。

        这不就是明摆着想将那些话说给她听么?

        那她便想要听上一听,这些人到底是要告诉自个些什么?

        阿孟听到这话也噤了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她如今可是知道自家小姐对那太子殿下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所以便也不会再担心小姐因为这些事儿伤心难过了。

        就权当是听个八卦,凑个热闹了。

        一旁另一个拿着剪子的宫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装模做样的看了一眼左右方才开口道:“哪里是新来的主子,昨日我正好被遣去给静月小院送些东西,远远的瞧了里头住着的那位一眼,你猜那是谁?”

        那宫人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引得沈昭禾同阿孟心中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些好奇之心,阿孟更是伸长了脖子,若不是有沈昭禾在身旁,她估计就要忍不住过去问问住在静月小院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物?

        前头那个开始了这个话头的宫人也不负众望的开口问道:“那是谁?”

        “是……”拿着剪子的宫人将声音往下压了压,“是沈家大小姐,沈苏苏!”

        “是那位!怎么会?我记着她不是去南岐和亲了吗?”

        “听说是自个跑回来的,南岐是个会吃人的地方,沈苏苏一个娇贵的大小姐哪里待得了那种地方?”

        “那倒也是……”

        沈昭禾僵在了那儿,直到两个宫人的离开,声音也渐渐远去方才回过神来,“沈苏苏回来了?”

        她声音里多是讶异,倒是觉察不出喜悲来。

        “听她们的意思,是大小姐从南岐逃回来的。”阿孟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她当初不是一直念着要去南岐,为了嫁给那个南岐质子,又占着太子殿下的情意才将您害成这样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难道是在南岐过的日子又不如她的意了?”

        说到这儿,阿孟又有些担忧,“她回来便回来了,可别再起什么幺蛾子了,咱好不容易熬过江州的那场劫难,唉。”

        “不。”沈昭禾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阿孟,认真道:“阿孟,她回来是喜事啊!”

        瞧见阿孟一脸疑惑,沈昭禾笑着解释道:“你忘了,咱们不就是因为沈苏苏要嫁去南岐才被带进这东宫里头来的么,如今殿下的苏苏回来了,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夹在他们之间,只是碍了他们的眼罢了。”

        阿孟明白过来,“您是说,咱可以离开这儿了?”

        声音里的是少见的雀跃。

        “对。”沈昭禾认真点头,“咱们可以离开这儿了!”

        “可……可离开这儿之后咱们又能去哪儿呢?”阿孟又开始发起愁来。

        离了东宫之后,她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将军府?那肯定是不行的,便是沈将军愿意容下小姐,依着小姐那性子也必然是不会再回去的。

        可除了那儿,还有哪里可去?

        “傻丫头。”沈昭禾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啊?”

        方才用过了午膳,沈昭禾听说徐淮意刚从外头回来了便急急换了外衫过去在半道上截下了人来。

        徐淮意一见她就想起那日画中的女子的眉眼,越看越是相似,浑然像是画中那人活过来了一般,想到这,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那日他提笔所画的,真的是沈昭禾。

        瞧见徐淮意眉头紧锁,沈昭禾也不觉得稀奇,只觉得他应当是厌烦自个而已。

        正好,她也厌烦他。

        他们相看两厌了这样久,终于是要分开了。

        沈昭禾酝酿片刻,开口道:“听说,大姐姐已经从南岐回来了。”

        她并未怀疑过这事情的真实性,那两个宫人说的话字字分明,摆明了就是想让她听到那些话,若不是沈苏苏回来了让底下人去给她传这信儿,还真想不出旁的可能来。

        况且这也像是她那性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徐淮意顿住,心头不自觉的有些慌乱,“孤原本是想同你说的。”

        倘若春日宴不是她的过错,那便是自个对不住她,对不住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牺牲,更是对不住她那份情意。

        她进了东宫,即便只是个奉仪,在他心里也还是有些位置的。

        沈苏苏回来了,不管是考虑到她们姐妹的这一层关系,还是顾虑到他同沈苏苏的感情,都应当将这件事情告知,没道理瞒着。

        可他却没与沈昭禾说。

        不管如何,这事,是他做的不对。

        她若是要责怪他,那他也认。

        “没关系。”沈昭禾轻轻摇头,清亮的眸子里面是难得的笑意,“那殿下,大姐姐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们也能像从前一般好好在一起了。”

        “那我……能离开这儿吗?”

        徐淮意原本以为沈昭禾过来拦下他,是要质问他沈苏苏回来之后她应当如何自处,又或者问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是否有半分动心。

        岂料她满眼希冀的看向他时,口中说得却是她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徐淮意再度看向她,却见那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只是却多了些从前没瞧出来的冷意,他喉咙微动,“你要去哪儿?”

        沈昭禾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恭敬道:“还未曾想好,只是总不该继续待在东宫了的。”

        “沈奉仪怕是忘了自个的身份。”徐淮意心里仿佛燃起了一团无名之火,他抓住沈昭禾的手,怒道:“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孤的身边,旁的,想都不要想!”

        沈昭禾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有些懵,“可……可大姐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当初就是因为沈苏苏被远嫁南岐才会被送到徐淮意身边来供他折磨,从前徐淮意喜欢沈苏苏,愿意无条件相信她所说的话,沈昭禾纵然解释,他也不会听信。

        所以他们之间成了一个死局,永远也解不开。

        可如今沈苏苏回来了,这个局不就已经解开了吗?

        徐淮意和沈苏苏他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沈昭禾相信,即便是南岐的人追过来,徐淮意亦是会好好护着沈苏苏,绝不会再一次让她被夺走。

        他们定是会好好在一起一辈子的。

        而自己,也应当离开东宫才像话啊。

        她若是一直留在这儿,那岂不是一直夹在他们之间,且不说自个,他们难道都不会觉得膈应吗?

        特别是沈苏苏,她特意让自己知道她回来的消息,不就是看不惯自己横插在他们二人之间吗?

        徐淮意这怒气来得奇怪,这话说得也当真奇怪。

        徐淮意听了她这句话就恍若是忽地被浇了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一般,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松开沈昭禾的手,口不对心道:“有些事不是她回来了便算作是了了,苏苏在南岐吃了不少苦头,你的罪还没赎清,岂能想走就走。”

        话说完,他没等沈昭禾再说些什么,一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沈昭禾站在那儿,午后的阳光细密的照下来,透过她身上的薄衫将她照得浑身发烫,可她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扭头看向阿孟时眼角也有些酸涩,“阿孟,我们该怎么办?”

        她心底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最终还是被他踩在了脚下,踩得稀碎。

        静月小院。

        外头的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里头却已经点了灯盏。

        “你是说……她要走,可殿下不让?”沈苏苏望着眼前低着头的宫人,语气中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

        “是。”那宫人很是肯定,“奴婢隔着有些距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却是是听到殿下说不让沈奉仪走的,好似说什么,要让她留下赎罪之类,大约是不想轻绕了她吧。”

        沈苏苏心里一紧,一阵没有边际的慌乱之感在她心头蔓延开来,她轻轻吸了口气,面上却露了些笑意,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如诗。

        如诗会意,很快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塞到那宫人手中,那宫人见沈苏苏出手如此阔绰也是又惊又喜,感激涕零的连着给她磕了好几个头。

        沈苏苏却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日后有了消息莫要忘记再往这静月小院里递。”

        那宫人明白她的意思,又连连答应了方才离去。

        等她走了,沈苏苏脸上的笑意敛下,眼中的怨恨在灯盏下显得越发骇人,“殿下竟不让她走?”

        她生生将这话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是在质问徐淮意,又好似在质问她自个。

        如诗在一旁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苏苏同沈昭禾那事儿闹得大,当初整个京都应当是无人不知的,她亦听说过二人的事,知道那沈苏苏在传闻中是心性良善,即便是被庶妹算计得被迫远嫁南岐也未曾有过分毫怨言,反而还在人前人后为这个妹妹说话,是个几近完美的女子。

        可如诗是在宫里头待久了的人,所以那些传闻,她也就信了三分,如今在沈苏苏身边伺候了几日,也是让她瞧清楚了沈苏苏的手段,也明白了那传闻中的沈家嫡女和眼前这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所以这会儿瞧见沈苏苏脸色难看,她的心里也直发怵,可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得硬着头皮宽慰道:“姑娘何需为此事忧心,方才那宫人也说殿下是觉着沈奉仪应当要留下来赎罪方才没让她走的,想来再过些日子,等殿下将她折磨得差不多了,也就会将她赶走了。”

        沈苏苏冷冷的瞥了如诗一眼,如诗瞧出她目光中的不耐,急忙低了头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其实若是没有发生前头那些事,她心底想法怕也是同眼前的如诗一般,念着或许徐淮意只不过是想着留下沈昭禾好生折磨一番,也是为了抵掉她这些日子在南岐所受的折磨。

        可如今却并非是这样的。

        她初回来时,便已经察觉徐淮意的变化,女子心思向来细腻,如今她更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徐淮意身上,便是揣摩不透他心里真正想法,也能觉察出来他与从前很是不相同了。

        后来又知道了他同沈昭禾在江州生死与共的事儿,不论在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总归是一同经历了那么些劫难,危难中最是容易使人生出感情来。

        最后是那一卷画,旁的或许都只是她心底的猜想,她不可能直接去质问徐淮意,自然也就没法得出个答复来,可这画却是徐淮意亲笔画就的。

        明明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明明徐淮意画这画时看着的是她,可他这一笔一画落下后,画中的那个女子却分明是沈昭禾,再加上如今从那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她实在没法子安下心来。

        她坐在那儿思忖了良久,忽地想起万俟砚来,眼里顿时有了几分光亮,“我怎么将这事儿忘记了,这都已经过了好几日功夫了,想来这消息也应当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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