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锋
被沈一朗推出来的吴桐焦头烂额，她现在一心只想赶紧找到时光然后回去请假看看尤异，不知不觉就跑了起来，于是很快就看见了前面正在不知为什么对着一片空气指手画脚还自言自语的时光，赶紧上前叫住他。
“时光，“吴桐喊，”快回去吧，旷课是要记警告的。“
时光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生活老师，愤愤哼了一声，“回去？没可能！俞亮凭什么说白子虬的棋过时了！他下得过白子虬吗！这种嚣张的人的课，我才不上！“
吴桐这时候总算明白刚刚课堂上发生什么了，但这种棋理的争执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
聂棋圣曾经反驳过吴前辈对二十世纪围棋发展的预测，在聂棋圣的眼中，围棋的未来是不可预测的，就像十八世纪的棋手门想象不出十九世纪的围棋，十九世纪的围棋同样也想象不出二十世纪的围棋。说不定今天嗤之以鼻的小飞挂角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成为热门了（吴桐不知道此时自己真相了），自己跟尤异复盘的第一局棋，尤异不就是否定了错小目布局的小飞守角定式吗，“定式“带个”定“字都在不停的变化，围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俞亮说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何尝不是在说这个道理：围棋永远都在进化。
眼前这个少年或许可以在未来让白子虬的棋重新焕发光彩，但绝对不是现在，绝对不是今天。
所以，她该怎么跟现在正在气头上的时光说这件事？
吴桐想到这里，忽然记起了过去很遥远的某一天，自己翻开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本“围棋教科书“，当时书中最后一页有一句话让她震耳发聩，是什么来着？
“我刚开始接触围棋的时候，我的老师跟我说：‘围棋的魅力就在于它是自由的，只要符合棋理，怎么下都是对的！’，”
吴桐缓缓开口，她觉得“老师“这两个字更有威望，应该会让时光更信服，如果说是从一本启蒙书上看来的，或许时光还会质疑这本书的作者棋力要比俞亮差。
“所以没有什么‘过时’的棋。“吴桐吐出一口气，说真的，反驳比自己棋力高强的棋手让她心里有一阵阵的发虚，即使当事人不在面前。
不过这句话显然宽慰了眼前的年轻人，时光的眉眼稍微柔和了一下，刚刚在教室里他几乎是被一众人赶出教室的，所有人都向着俞亮，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懂……
时光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虚幻但高大的身影，心中一下安定下来。
就是啊，他们怎么会明白呢，他们又没有看过神明！
“开心了吗？回去吗？”吴桐看时光有点缓和了，立马提出带他回去，没想到这小子却翻脸了。
“不！刚刚是他们赶我出去的，我这会儿再回去算什么。“时光一副耍无赖的样子，让吴桐有点烦躁，她现在真的很担心尤异。
吴桐尽量平复自己内心的燥郁，“那怎么办呢？你在这儿也人生地不熟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首先追责的就是我……你要回宿舍吗？“
“回宿舍能干嘛，“时光翻白眼，”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我在这自己玩儿挺好的，你别管。“
吴桐脸色已经有点沉了，原本她脾气挺好的，虽然内向胆小但从不跟人起冲突，她也一直觉得没什么问题，但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忍不住在想，如果自己强硬一点，是不是就能拒绝掉负责人的要求，也不会跟尤异起冲突。如果自己再强硬一点，是不是就能拒绝掉沈一朗让自己出来追时光。如果自己再强硬一点，是不是时光就会顾忌，是不是自己就能早一点回去找尤异。
吴桐攥紧了拳头，感受到掌中硬物才发现自己刚刚把折叠棋盘带出来了，原本想趁俞亮上课的时候摆一摆的，就一直拿在手上，跟尤异说话也没顾上摆，出来的时候着急也没放下。此时看着棋盘，她脑海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整个人一阵恍惚，血液上涌，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热血上头“。
“下一盘棋，我赢了，你回去，上课或者回寝室随你。我输了，你随便玩，我不管你。“此时吴桐的语气非常僵硬，以往她请别人和自己对局都是抱着非常恭敬的姿态，但眼前这个家伙惹怒了她，她也是头一次这么强硬地要求别人下棋。
吴桐纵然是道场倒数第一，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一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这个预备役，二是希望快速解决这场冲突，实力碾压让这个刺头儿这一个月都安分一点。
“哼，下就下！“时光听吴桐这语气也很生气，当时就指着一个凉亭，”走！我要是赢了你可别哭鼻子！“
既然胜负会影响棋盘外的事，吴桐也没有让子或者让对方执黑，直接猜先，吴桐执黑先行。
双方都有点火气，下棋下得也很快，“高中国流“布局铺开以后，两人就直接在上边开始厮杀了。讲真的，即使吴桐真的很菜，但时光对上她还是很吃力。在时光接触围棋的短短几年中，他几乎没有遇见过女棋手，而且在围棋坛上，女棋手也是珍惜动物，所以时光其实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棋手，也没打算输，即使这个人已经是冲段少年了！
但是随着棋盘逐渐被占满，时光已经开始收起那原来的轻视，他已经慢慢感觉到压力了。右上角的棋很乱，时光隐约感觉吴桐在计划什么，但是他完全没有头绪。
“啊，小光要惨了哦~“
“去，别说话！“时光烦躁地赶了一下旁边的高大身影，吴桐一脸迷茫地看了时光周围一圈，明明此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真不知道时光在跟谁说话。
“没……没啥，继续下。“时光讪讪闭嘴，白子往中央侵入，黑棋毫不犹疑跟上，把中间的白子堵了个严严实实，时光一噎，皱着眉头下了好几步，突然一愣。
“这是……“时光盯着右上从角往中央的战场，越看越觉得这个模样有点熟悉。
啪——
吴桐在十五之十三落下一子，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时光听着她这一声感觉有点不对，手中夹着白子又一次陷入长考。
“还看不出来吗？小光。“
看出来什么？时光眉头紧皱地看着身边的高打男子拿着他终日不离身的折扇在这块棋画了一个圈。
这是！
时光脸黑了，这个形状不就是征子吗！他赶紧在脑海中疯狂计算，如果要破征子，只能找到接应。可是所有的方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才猛然发现这个形状自己曾经在书上看过，而结果是……黑棋大获全胜，白棋不论怎么下，这一块都要被征死了。
对方直接从书上照搬，自己还傻愣愣掉进去了，时光脸上瞬间挂不住了，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局棋是有赌注的，这盘棋才开始十几分钟啊，如果这个时候输了，自己多没面子。
“你，你等一下啊，我那个啥，我先去活动活动。“时光起身对吴桐说，吴桐看他就真的只是在凉亭的另一条长凳上叉着腰望着风景，也就没有反对。
“褚嬴，褚嬴，这局棋你来。“时光对着他身边的高大男子小声说。
“哈？这不太好吧……“高大男子有点犹豫。
时光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好，顿时有点沮丧。
“唉，真的要输了……她不就是会抄书吗，如果我早点想起来……“
“欸！小光，明明是你自己技不如人的，你还说别人。“
“哎呀，我真的不想回去，我要是这个时候回去了，他们还在上课，那我多尴尬啊……“
“小光你忘了吗，刚刚吴桐可是跟你说你输了也可以回寝室。”
“对耶！我直接回寝室也行。还有还有，我多下几手长考，时间一长他们不都下课了吗！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额，你还是下快一点吧，其实我看她下的棋太快了，估计是有事想走。“
“哼，不会是看我太菜不想跟我下了吧。“
“你别把人家想得太傲慢了啊。“
“行吧，那我现在去……输棋吧……“
“等等，小光，“高大男子突然伸出带着虚光的手拦住时光，”我看这个吴桐实力还是有的，能把书上的形状原封不动转移到实战上，其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所以呢？”
“但是她这样不好的，死背定式能下得过你这种实力不太强的，但只记住战场而不消化战术，她的棋很难有质的飞跃……你看人家刚刚都跑出来找你了，我们帮帮她，不过分吧？”
“你想怎么帮？”时光倒是很赞成地点点头。
“嘿嘿，一会儿看我的吧。你赶紧回去下棋。“
吴桐看着时光不知道干什么的自言自语，非常无奈，坐着冷静了一会儿就想到了尤异，心中有点着急，正好时光回来了，吴桐沉默地拿起棋子。
左上角的厮杀还是没有悬念，吴桐一个标准的三间拆，将时光逼到边上，这一块两人杀得有来有往，吴桐也感觉到了这个时光的确有潜力，心中羡慕之余也暂时抛开杂念，精神力高度集中。
左上战场双方势均力敌，厮杀中途褚嬴突然叫停时光，“小光，这一手，下这。“他手中的折扇指向了右下角。
时光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一手实在有点突兀，左上战场双方正杀得激烈，此时时光占优，如果这一手失去先手优势，那吴桐可能后来居上。但出于信任，时光还是往那边点了一下。
吴桐看着这突兀的一手先是愣了一下，后来以为时光是想出一手无理手扰乱自己的思路，于是坚定地死守左上，失去先手优势的时光也更加吃力了。
左上战场黑棋有外势，白棋有实地，暂告一段落。
下边战场铺开，黑子先前的布局围住了一颗白子，吴桐眼前一亮：这样的形状的话……
之前的对局让吴桐感觉时光的计算和经验还是差了一点，让她吃了征子的甜头，所以现在看到这一熟悉的形状，吴桐还是扳了，本以为时光会看出来，没想到接下来白跟着长。
而吴桐以为没有看出这一块精妙的时光此时正跟褚嬴说着悄悄话。
“你看出来这一块了吧？”
“那当然，刚刚的错误我可不会再犯了。褚嬴，真有你的！“
吴桐心中虽然有淡淡的疑惑，但之前的那块征子还是让此时的吴桐心动了，看着时光长一手，她正想跟着下，突然间脑子里冒出一个凉凉的声音，
“别动！“
吴桐吓了一跳，手中棋子停滞。原本行云流水的落子突然停下让时光抬头瞅了吴桐一眼，吴桐却仍然没有落下。
“你再仔细看！“尤异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吴桐皱眉收回手，听从尤异的话仔细一看，突然心中大震。
十七之三突兀地出现了一颗白子！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吴桐倒吸一口凉气，有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和自己对局的人。
她想起来了，这是刚刚双方在左上缠斗时时光突然的一步。那时候他正在跟他厮杀，他的这一手离战场很远，她也就没有管，而且这让她在左上的厮杀中得到一点优势。
下方战场一铺开，她看到征子的形状就忍不住上手，右上的征子并不是典型的征子顺序，但因为那处征子获利让她得意忘形的同时联想起了典型的征子顺序，就毫不犹豫下手了，完全忽略了这个小小的、时间久远的孤子，所以这一手十七之三就在她眼中堂而皇之地隐身了！但这正是一手，直接断了她征子的可能性。
他是故意的吗？
这个猜想让她经不住冷汗直冒。如果时光是在此时跟她缠斗的时候点了这一手，她都不会太惊讶，而且她也有信心自己会看到，但是……从几乎算是要开局的时候点了这一子……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用右上角复杂的征子作为掩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在这一块把自己摁死？！如果没有尤异提醒，自己肯定要落入陷阱了吧。
吴桐感觉自己心要凉了，自己入道场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下不过一个预备役……
尤异的声音冷静又冰冷：“吴桐，让我来。“
“……这怎么行“吴桐有点恍惚，好久才反应过来尤异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反对，这盘棋，分明是她的对局。
吴桐精神恍惚的时候被尤异一把拖出来，身体刚一往下栽就直了起来，面前的时光和褚嬴有点诧异地看着尤异，想不明白她刚刚怎么栽了一下。
“加压棋很好玩吗？”尤异伸出左手捞起棋盅，把它狠狠砸在自己左手边。
“二对一很快乐吗？”不同于吴桐温温吞吞的眼神，尤异眼神如寒冰一样死死盯住了褚嬴。
“我陪你们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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