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香槟
这是一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日子，明媚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冰冷的墓碑上，将汉白玉材质的花岗岩都加温成温暖的温度。
墓碑上少女的脸庞青涩，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怀瑾将手中的那捧纯白的百合花束放在她的墓碑前，半蹲在墓碑前凝视着照片上的少女，神色宁静地用湿巾擦拭墓碑。
此时，另一束金黄色的向日葵被放在了百合花的旁边。
沈怀瑾抬头对上弯腰放花的女人的脸，一如六七年前初次见她时的模样，娴静温和，宛如那捧最纯洁无瑕的百合。
“你来了。”沈怀瑾起身与她并肩站在少女的墓碑前。
楚绢静垂眸注视着照片上模样永远留在了二十四岁那年的女孩，心底翻涌出复杂的情绪。
“今年还是只有你来了。”
沈怀瑾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们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除了清明，是不会来这里的。”
今天是中秋，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但沈家因为沈瑜的离世，一过这个节日就会不可自抑地想起她，中秋节也就沦为了与平常没有差别的日子。
楚绢静的视线落在沈怀瑾带来的那捧百合花上，有一瞬间的怔愣。
沈瑜送过她两次百合花，一次是她大学毕业的毕业典礼上，还有一次，是在她结婚的时候。
第一次，她说，学姐，你就像是这百合花一样纯洁，希望你喜欢。
第二次，她说百合花的花语是百年好合，希望她永远幸福。
她刚认识沈瑜的时候，沈瑜才十八岁，刚上大学，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大四，快要毕业。
那天，她独自看展回校，在路上遇到了不怀好意与她搭讪的外国人。
也是她去美国留学后才知晓，原来有一种狂热喜欢亚洲女孩的外国人，他们被统称为“yellowfever”。
无论楚绢静如何拒绝，对他的纠缠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对方还是执意想要她的联系方式。在近乎窘迫无助的情况下，是沈瑜帮助了她。
沈瑜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她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背带裤，上身是一件卡通印花的潮牌t恤，扎着高高的马尾，嘴里含着棒棒糖，笑着对那位外国人用英文说。
“hey，brosheismygirlfriend（嘿，兄弟，那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同样是亚洲面孔，但她们所展现出来的性格特质是完全不同的。不同于楚绢静的内敛，她就像是向阳生长的，热烈的太阳花，热烈且直白地展现她的骄傲。
她一手插着兜，一手拉过楚绢静的手腕，长臂揽着她的肩膀，歪着脑袋看向对面愣住的白人。
白人狐疑地看着两个人，沈瑜眉头一挑，轻笑了一声，插兜的手捏着棒棒糖的纸棒把糖果从嘴里拿出，另一只手捧着楚绢静的脸，吻了下去。
如此直接的“证明”，也由不得对方不相信，白人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开了。
沈瑜的余光瞥见男人离开的背影，起身与楚绢静拉开距离。
楚绢静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强吻”，震惊地瞪大了眼珠子望向她。
“谢谢。”
沈瑜是为了帮她才这么做的，而且，她并没有真的亲到她。沈瑜把拇指按压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两个人的嘴唇隔着手指，没有直接触碰在一起。
楚绢静的心脏砰砰直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抬眼偷瞄沈瑜时，她的脸上淡淡的，咬着棒棒糖的一边腮帮子鼓鼓的，透出糖果的形状。
沈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笑容灿烂。
“小事一桩。”
第一次见面的她们还没有互通姓名，是在学校举行的变装晚会上，她再次看见了沈瑜，她才知道，沈瑜和她是同一个学校的校友。
沈瑜似乎格外钟情背带裤，她那天还是穿着一条背带裤，脸上化着精致的小恶魔妆容，头上带着恶魔尖角的发箍，俏皮又恶劣。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抬头四处扫视时瞧见了穿着明制汉服的楚绢静，并朝她勾唇笑了笑。
她提出为了感谢她的帮忙请她吃饭，从那之后，两个人逐渐熟络，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许不会选择上前搭话。
是她亲手将高高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射了下来，碾入尘埃。
“这么快，都过去五年了。”楚绢静轻叹，声音轻柔得像是害怕惊醒沉睡的人一般。
沈怀瑾没有应声，他侧目看向站在一侧的楚绢静，又看向脸上带着柔和笑意的沈瑜。
墓碑上的这张照片，还是楚绢静替她拍的，难怪她的眼睛里会露出那样缠绵的情绪。
沈瑜离世在楚绢静婚后一个月，她与家里人说想去海边看海，再未归来。
就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只在海边找到了她的手机和鞋子。
楚绢静蜜月后收到沈瑜的死讯，失神地坐在家中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晕倒后被她的丈夫送进了医院。
一连好几个月，楚绢静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梦见沈瑜，无意识地梦中呓语，都是她的错。
沈瑜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向她告白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过。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瑜真的会喜欢她，她一直将她看做是自己的朋友，学妹，闺蜜。
那时她已经开了属于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沈瑜抱着一捧香槟色的玫瑰花到她店里。
她穿着她第一次见她时穿着的背带裤，扎着和那时一模一样的高马尾，对她说，我喜欢你。
惊慌的楚绢静装糊涂地回应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也喜欢你。
“我对你的喜欢，不是朋友的喜欢，是爱情的喜欢。”
沈瑜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强硬地抓着她的手腕。
“绢静，你想买的火锅底料我买到了。”
工作室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提着塑料袋兴奋地进来，楚绢静用力地挣脱了沈瑜禁锢着她的手。
“哎，这位是。”楚绢静走到他身边，努力让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正常一些。
楚绢静挽着他的臂弯，微笑着向他介绍沈瑜。
“这是我的学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沈瑜。”
沈瑜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与楚绢静亲密地站在一起的男人。
她当然知道，楚绢静的这番话是对她的说的，她只是把她当成朋友。
“沈瑜，这是我的男朋友，李绍。”
李绍是个性情开朗外向的男人，他听楚绢静介绍这是她最好的朋友，伸出手要与沈瑜握手。
沈瑜却不领情，她一直都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她轻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李绍察觉到沈瑜的不愉快，也注意到站在她身侧的楚绢静不自觉地抓紧了他手臂的力度。
他把手伸回，柔情蜜意地望向楚绢静：“你最好的朋友，之前怎么没见过。”
“她之前在美国上学，今年刚毕业。”
沈瑜还是没有说话，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他们之间的亲昵，说了句我走了。
有半年的时间，沈瑜没有主动来找过楚绢静。
可就在楚绢静生日的那天，沈瑜还是送了她一个礼物。
是一幅画，署名jlolite
jlolite初出茅庐却一鸣惊人，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画家的身份，就连性别都成谜。她的画作，第一次在拍卖会上就拍出了二百万美金。
在她销声匿迹之前，市面上她的画作都是画建筑物和风景的，从没有画过人。
她送给楚绢静的那幅肖像画，是她成为jlolite之后唯一画过的人像。
当时的楚绢静并不知道画作的名贵，只以为是沈瑜放下了对她的感情，与她和好了。
虽然她与沈瑜只认识了四年多，但人与人之间的交情深浅是不论相识早晚的。
一见如故，便是如此。
沈瑜还和从前一样与她逛街吃饭，只是有李绍在场的场合，沈瑜绝不会出现。
有她没他，有他便没有沈瑜。
李绍不理解沈瑜为什么那么敌对自己，直到沈瑜身逝，楚绢静陷入梦魇，他才有了猜测。
能够用生命去爱一个人的人，又怎么能够容忍爱的人身侧有他人存在呢。
沈瑜的每年生日，楚绢静都会送她一套自己做的衣服。
在她生前的最后一年生日，楚绢静还送了她一束向日葵。
“沈瑜，我一直觉得你就像这个向日葵，热烈灿烂。”
沈瑜接过那束与众不同的太阳花束，笑了。
“我很喜欢。”
向日葵的花语，是长久沉默的爱意。它忠诚地追随阳光，爱得坦坦荡荡，正如她一样。
从墓地离开，沈怀瑾问楚绢静需不需要送她一程。
“不用了，我老公在山下等我。”
沈怀瑾点点头，叫住她要离开的脚步：“绢静姐。”
楚绢静回头看他，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沈瑜的影子。
“怎么了。”楚绢静笑着问。
“你过年的时候不用再送礼物来了。”
楚绢静的笑僵在脸上。
沈怀瑾并不怨恨楚绢静，他知道沈瑜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并不关楚绢静的事。
沈家父母也不愿意怪她，只是每次看见楚绢静送来的东西，就会想起自己女儿的死。
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不是楚绢静，沈瑜是不是就不会死。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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