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向死而生
麦芽酒馆内的氛围凝滞了。
光父亲，鹊巢，麦芽，种籽和扫帚围成一圈，他们面前，蘑菇一家三口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
蘑菇是被河深射杀的，他的妻子和女儿，则是被愤怒的人群踩踏致死。
对于互助会来说，今晚本是大获全胜的一夜，可他们却无法享受胜利的喜悦。
"你刚在广场上收尸体...时，没人发出疑问吗？"
光父亲看向扫帚，在说到"尸体"二字时，明显顿了一下。
"没人问，"扫帚有些哽咽，"这本就是我们垃圾工该干的活儿。"
扫帚此言一出，众人的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平民的尸体，只能被当作一文不值的垃圾对待...
"那你们平常...都是怎么处理的？"
"拉到南边的垃圾场烧掉。"扫帚抹了把眼泪如是说。
"他们一家都是为互助会而死，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光光父亲说，"得走的体面些。"
"同意。"麦芽说。
"土葬？"鹊巢红着眼睛问道。
光父亲点了点头。
"可，埋在哪里呢？"鹊巢望向紧闭着的酒馆木门，似乎目光能穿透过去，"现在城内到处都是制规人的眼线，出城更不可能，要是被他们发现下葬的事情，马上就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鹊巢也不愿如此无情，蘑菇是被她亲手拉入互助会的，现在他一家因此而死，她比谁都难受，可总归要有人点出这个危险。
众人听后，默默无言。
"火葬..."她看向一圈人，"是最安全的办法。"
"其实，"扫帚想了想说，"垃圾场后面有一片空地，可以埋在那儿，我先把他们拉过去，你们再找机会和我汇合。"
"安全吗？"光父亲问道。
"垃圾场那地方，也就只有死人和垃圾工愿意去了。"扫帚点了点头，言语中尽是落寞。
"行，那就按你说的办。"
众人商议过后有了初步规划，他们先是帮着扫帚将三具尸体塞进手推车内，由扫帚先行前往，其余几人再依次分不同路线往垃圾场走。
光父亲是最后一个离开酒馆的，临走时，他从柜台上拿了一坛酒。
他本不喜酒，上一次喝还是从光口中得知矮木死的时候，那天，他发现了酒的妙用，这东西，真的能让人远离忧愁。
光父亲边饮酒边行走在街道中，亢奋庆祝的人们随处可见，他的心中五味陈杂。
刚刚在酒馆，面对那么多人，他一直压抑着内心某种情绪，直到此时独处，才知道那是愧疚和不安。
愧疚是对蘑菇一家三口的，如果他不将蘑菇安排到广场，或者换一种更安全的方式，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不安则在于，经历了牺牲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么重。
他这一生从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事，当初同意加入互助会，也是在极度愤怒不甘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要不是发生在光身上的事情，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守法公民，守着老婆孩子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命运就是如此无常，尽管不想承认，他已然是互助会的首领，身上承载的，是飞蛾成数以万计平民的希望。
一举一动，每一个决策，也许都会引发难以想象的连锁反应，这压的他喘不过气。
'我真的够格吗？'
每饮一口酒，他便质问自己一句，酒坛很快就空了。
飞蛾城一共有两个垃圾场，分别坐落在南北两端，紧挨着高耸的城墙，恶臭的腐烂味儿从很远就能闻到，由于年久失修，原来的石板路几乎已经消磨殆尽，地面上裸露着泥土，每到下雨的时候，雨水和泔水的混合就会让这里变得泥泞不堪。
"我们刚刚还在担心呢！"看着光父亲远远走来，鹊巢着急地迎了上去，"你怎么来的这么慢？"
光父亲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什么，只能勉强一笑。
鹊巢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光父亲笑笑说。
"还好吧？"鹊巢关切地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今天这个事情不怪你。"
"我没事。"光父亲回复了一句，走向其他人。
麦芽，种籽和扫帚正在一大片空地上一锹一锹的挖坑，前两天刚下过雨，土壤还很松软，很快，三个"坟"就已经初具规模。
"差不多可以了。"扫帚说道。
光父亲点点头，众人一起将蘑菇一家的尸体放进了土坑内。
看着这一家整整齐齐的躺在那里，悲伤的情绪再次占据了每个人的内心。
"要不...说点什么？"麦芽哽咽着望向其他人，"谁会说？我一个大老粗，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光父亲站了出来，他认为蘑菇一家的死和他的决策脱不了干系，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他想了想，随即张开口。
"每个还没有亡故的人，其实都在向着死的方向活着，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是走向死亡的过程。"
"所以结果并不重要，因为无法改变，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是否能够留下些什么，是否能为在意过的事情做出一份贡献。"
"蘑菇做到了，相信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做到了。"
"逝者已矣，向死而生。"
光父亲这段话不仅是说给蘑菇一家听，也是在尽力说服自己。他说完，拾起铁锹，向里面铺洒了第一锹土。
"逝者已矣，向死而生。"
其他人低语着，和光父亲一起填起土来。
可就在这时，一堵垃圾墙的后面，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一惊，光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面不改色，手中的铁锹仍不紧不慢地铲着土。
"都别慌！"
其他人刚停在半空的手再次动了起来。
"来的时候有发现被人跟踪吗？"光父亲低声问道。
"没有。"其他人同样低声回应。
"不管是谁，人应该都不会太多，"光父亲说，"否则他们早就出来了。"
"现在怎么办？"麦芽问道，他紧张地声音都颤了起来。
"听我口令，咱们一起包过去。"
"好！"众人纷纷答应。
"三，二，一！"
话音刚落，五个人拎着铁锹，迅速朝着那堵垃圾墙合围过去。
短暂的追逐过后，光父亲听到了垃圾墙的对面传来了鹊巢的声音。
"抓住了！"鹊巢喘息着说。
"谁？"光父亲问道。
只见垃圾墙边缘，随着一声推搡，笑澜跌跌撞撞地露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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