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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父皇的一只手,  正牵着少女的裙摆,少女因此身子微颤向后畏缩,但又似因深知自己是无处可逃,  仅是下意识身子向后,尽管眸中溢满戒备恐惧,而没有就跳下白石跑开,  只是紧攥着自己衣裙的手,苍白用力地指节突出,  昭示出她此刻心内,  对眼前身着龙袍的男子,  是如何厌恨恐惧。

        因在少女身前屈膝弯腰,  父皇身着的玄金龙袍袍摆,  沾着了地上的尘灰,但父皇对此并不在意,  只是小心翼翼地为少女整理凌乱裙摆。少女畏极了父皇,  可父皇此刻对待少女的态度,并不冷厉,他那素日冷凛威严、一跺脚能叫江山抖三抖的父皇,  这时在少女面前,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少女眸中泪花儿,简直像比朝堂上的军国大事还要棘手,父皇为此急到面上出汗,手足无措,  一边弯着腰为少女整理凌乱裙摆,  一边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无奈告罪道:“小姐,  是朕不好……小姐,  是朕错了……”

        他心神惊震地怀疑自己听错,  可他没有,父皇虽一声声唤少女为“小姐”,但那语气,活像在唤祖宗。然而,父皇这样近乎屈尊俯就的态度,并不能使少女放松半分,少女对此只有本能的抗拒与厌恨,像若她能肋生双翼,定要展翅逃离父皇身边,逃得越远越好。

        最终,裙摆已整无可整,父皇默默地垂下了手,并因仍半屈膝弯着身,微仰首觑看着少女面上神情,而少女依然沉默着,虽然眸中再无泪珠簌簌滴落,但那双哭过的泛红眸子,如是雨后的湖镜幽凉,映着雨后阴空云霾的眸底,堆积着散不开的忧郁。

        一通山洞夺命狂奔、一番石上悲愤落泪后,十六岁的慕昭,渐从巨大的惊恐中缓了过来。她收了泪水,心也逐渐冷静下来,完全接受并消化了言先生就是皇帝这件事,并将与言先生的相识相交,以及今日与皇帝的相遇,在心中认真思量了一遍后,对皇帝并未将她按在石上侮辱而是此刻在她眼前道歉的表现,于心底暗暗下了结论。

        只是又在惺惺作态罢了,就似之前身为“言先生”时,在她面前也装得正人君子、光风霁月。如端王孙那样的好色之徒,不也曾在她面前,忍耐色心,装过一段时间翩翩有礼的皇室公子。

        皇帝这时既愿意装、既愿意演,她得顺接着,拖着他继续装演。若一味反叛,激得皇帝不顾礼义廉耻、直接无耻行事,在这没有第三人的空旷山洞,面对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她要如何保全自己?!

        遂似是信了皇帝的解释和道歉,慕昭整衣敛容,从白石上下来,微屈膝,神情恭谨地向皇帝行肃拜礼道:“民女慕昭,参见皇帝陛下。”

        听慕昭自称“民女”,神色似是恭敬实则戒备疏离,皇帝正觉心中不是滋味时,又听慕昭恭恭敬敬地向他道歉,既为不久前在山洞中误会他心怀不轨、差点持簪伤人,也为从前她不知他天子身份时,所说的那些辱谤天子、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默默看慕昭在“反省”完自己的“过错”后,深垂着头恭声对他道:“从前是民女不知天高地厚,在未见龙颜前,挟私见口出狂言。陛下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以至尊之躯扶倾济弱,不恃君权谋取私心分毫,品性昭昭,是为天下臣民表率,民女为从前私见,心中深愧。”

        道歉请罪为假,这才是重点,这是要给他戴高帽呢!不恃君权谋取私心分毫,听似是既赞他在民间时仅以言先生的身份和她平等交往,没有依仗皇权逼迫于她,也赞他在山洞中时只是一心帮扶没有恃权强取豪夺,但也堵住了他当下及往后的行为,若他之后按耐不住依仗皇权来满足他对她的私心,那他就不是她口中称颂的这般,而是个十足无耻的老色鬼!

        口中在夸,心中在骂吧?!皇帝早知慕昭是个胡说八道起来眼也不眨的小狐狸,这时也一眼就看穿了小狐狸的小心思,但也只当不知,心中只是无奈,无奈暗想她不哭了,不哭就好。

        他真是怕了她的眼泪,她一哭,他心头就像下起了雨,心底一片泥泞不堪,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皇帝未回应慕昭的颂圣之语,只是看着谨守面圣礼仪的她,和声道:“不必多礼,你与朕……”

        皇帝想说是“知交”,但又想慕昭先前跟他绝交,因犹豫要如何定义二人之间的关系,而顿声不语时,听慕昭已再向他道:“民女是来此处稍歇的,在此已耽搁许久,该回宴上了,如再不回去,韦小姐或会为民女担忧。”

        如他此刻不许她走,甚至将她带回紫宸殿中,或又会重重地吓到她,将她这会强装的镇静吓得粉碎。皇帝见慕昭要走,纵心中不愿,还是在微一思量后,颔首允许道:“好,去吧。”

        见慕昭垂眼向他一福后,转身就走,步伐越走越快,皇帝按耐着不提步的冲动,钉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慕昭越走越远。他知他此刻不能跟着,若又在后跟追看着,说不准慕昭会又绷不住夺命而逃。

        他有这么不堪吗?也许全天下人里,也就数慕昭最厌他,将他看得一文不值,可他偏偏就对她这一个,动了心。现下一文不值也罢,终是见了,终是来日方长。他此刻放她走,是因他已决定,再不放手,系风筝的线紧握在他手中,早晚他是要将她收到身边来的。

        原本今日的宫中春宴,名为赏花,暗为皇子选妃。但这宴,先是因天子、太后迟迟不至而迟迟不开,后终于开了,燕王却因圣上召见不在,太子也因酒泼衣裳离开,宴上就只一个呆头呆脑的大皇子福王。

        世家贵女们,自不愿做福王妃,谁也不愿在宴上拔尖被福王看上,而福王也根本看不到她们,他眼里就只一个韦清如,若不是母妃庄妃拦着,他恨不能和韦表妹坐在一处,一起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

        福王因既不能和表妹坐在一起,也不能越过众人同表妹说话,暗暗不快,心觉开宴还没有宴前自在,深觉此宴是个破宴,气闷闷地坐着等宴结束。贵女们也因既失望燕王、太子不在,又怕被福王看上,谁也不多说一句,俱低头默默。妃嫔们虽彼此也找些闲话说说,但因日日在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闲话早说尽了,也翻不出什么新话来,无法为这宴添几丝热闹新意。

        四周繁花似锦,而宴中气氛却默如死水、沉闷无比。如此不知多久后,随一声内官通报的“燕王殿下到”,这死水才漾了开来,不少女子的眸光悄悄亮起,依礼起身迎望向那清俊修长的身影。

        但燕王殿下的归来,并没能使此宴热闹起来。自回宴归座后,燕王殿下就只自顾饮酒,很少言语,就连贤妃娘娘与他说话,都不多回几个字,像是杯中的芳醪,胜过这满园的春景、满宴的佳人。

        贵女们因不得燕王关注而继续失望,贤妃心中则是浮溢起担忧。尽管儿子看着只是有点儿贪杯少话,面上仍是带着笑的,与平日乃至先前离宴前并无分别,但她是他的生母,她能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感觉儿子去御书房这一趟,像是受到了很深的打击。

        是前朝出事了?贤妃为此担忧不已,甚将郑氏女的事暂放在一边,却因人在宴上不好直接问,只能一边暗自着急忍等着宴散,一边忧心看儿子面上笑着饮酒,骨子里却像有几分失魂落魄。

        没等宴散,太后娘娘却忽然驾到,陪着太后娘娘来宴上的,是长公主、大公主还有太子殿下。贤妃没想到太后娘娘还会过来,一怔后一边忙与宴上众人相迎,一边不由暗自担心,太后娘娘的忽然到来,会不会与儿子的深受打击、失魂落魄,有什么关系。

        贤妃不知晓韦太后的忽然到来,仅是忽有兴致赴宴,还是另有用意,陪同韦太后来此的太子,心中亦是茫然不安。

        在见父皇并没有要当场逼迫慕昭的意思后,太子因知若被父皇发现自己在场目睹,反会使局面变得糟糕,甚至连累慕昭的处境,遂就悄悄地离开了环秀山。因在环秀山所见,太子自是没有心情再回宴上,就为此事心中忧虑,沿着太液池畔走至沉香亭附近徘徊时,却遇到了韦太后欲往赏花宴的辇驾。

        太子惊诧近前,关心皇祖母的身体。韦太后笑说她已感觉好多了,说还是该出来坐坐,才不负这大好春光,又问太子为何一人徘徊在此,而不在宴上。

        太子自然不能实说环秀山之事,只说自己因不慎酒泼衣裳,原是想离宴换件春袍,但走着走着,不觉为花景所迷,一个人渐走至此处,贪看锦绣繁花。韦太后听太子如此回答,就笑问他道:“怎么?宴上的花还不够你看的吗?就无一朵合你心意吗?”

        因今日的赏花宴实为选妃宴,韦太后这句笑语自是还有另一层意思。长公主为此在一旁浮起笑意时,太子因不知该如何回答皇祖母玩笑话后的深意,只能勉强微笑着不作声时,皇祖母却似不容他避过此问,接着笑看着他问道:“那个叫慕昭的,也不喜欢吗?”

        不待他答,皇祖母已笑道:“不论你喜不喜欢,哀家对她是感兴趣得很,且陪哀家去宴上赏看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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