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请帖
确定没什么要交代了以后，宋绾榆重新带她到院子里。
刚刚二人交流的时候，嬷嬷叫了几个丫头一起将院子收拾了出来。门前的空地上，碎渣一般的落叶和着尘埃，一起盘旋在风的漩涡里。
天又阴了起来。
“这两天没有太阳，风也不大。你就现在外面练着。等太阳出来了，东面那个厢房我便给你收拾出来。”
宋绾榆说着，搬了个凳子闲闲坐在一旁。
枯干而萧条的树枝下，女人坐下时拖在地上的青绿色裙摆，在破碎的虚弱阳光下露出斑驳的影子。
薛嬷嬷见都已备齐，招呼着苏裕和过去。
刘妈妈跟着叮嘱：“往后记得穿稍微轻便一些的衣裳。”
苏裕和应道：“是。”
今日上午说好的只练礼仪。但那刘妈妈也想着在这边看看。免得到时教到手里的是个不好教养的。于是也跟着宋姨娘一起，搬了个凳子在旁边看着。
幸好苏裕和心大。
并未露怯。
—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两位嬷嬷都对苏裕和表现出了极大的赞赏。
将二人送走后，宋绾榆走到正准备回的苏裕和身边，说道：“以后还到我这边吃饭吧。也方便些。我把我东厢房旁边的那个屋子也给你收拾出来了。中午若是想休息，也可以在那儿歇会儿。”
说着，二人已走到了院子门口。
苏裕和正准备告退，宋绾榆就像是从癔症里脱身，突然问道：“你的脸没事吧？”
苏裕和愣住。
呆滞地摇了摇头。
院子门口并未挂灯笼。
只有一侧的灯柱里还幽幽亮着光。
却照不亮面容。
姨娘其实用的力气不大。她也不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姐，从小都不知道被那些小孩摔地上多少次了。
皮糙肉厚的，禁得住打。
云安跟苏裕和一块回去的时候，有些心疼自家主子：“小姐，我听姨娘那意思，是不是未来你这二十五天里，都得这么练啊？”
“应该是的。”
似乎是到了冬天的缘故，前两日还并不是那么强烈的风，如今终于在耳朵边上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只是叶子都掉光了。
苏裕和莫名有些烦躁。
宋姨娘的意思，怕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直到她出嫁前，她都会在姨娘的安排下，去进行这样的练习。
“云安？”
“嗯？”
苏裕和想了想：“京城里的世家女子，都会练习礼仪这些东西吗？”
“会的吧，”云安语气并不怎么确定，“我知道的是，咱们府里那个林姑娘，一直在学琴。之前我认识的一个丫头，是专门帮她打扫卫生的。有次跟她聊天，她告诉我，那林小姐的书房里放着《女戒》《女训》这些对女子教导的书。”
云安顿了顿：“应该是都看的。”
女戒？
女训？
“回头你也给我整一本。”
黑暗里，苏裕和的眸色有些幽深。
云安的语气有些许欣慰：“好的小姐。”
这《女戒》几乎家家户户的女子都有一本。虽然如今朝廷并不限制女子读圣贤书，但长久以来的思想还是深入人心。
唯一不用看的，也就是那些家中没有博学渊源的农村了。
所以，她倒是也找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
林宿鸢找来的时候，是苏裕和搬到这个院子的第三天。
其实林宿鸢早就想来了。
她原先并不知道苏裕和搬到她隔壁的这回事。前两日去母亲那边请安的时候，若不是母亲说起，她还沉浸在这苏裕和被林府排斥在外的安然中。
然而，如今苏裕和确确实实住进了主院。
林府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过了最中间的会客厅。再往后，就是子女所住的厢房了。和那厢房挨着的，是个小小的后花园。
偏院则建在了另一角。
所以，一旦苏裕和住进来，那就相当于，父母将苏裕和放在了和她同等的位置。
这让她怎么不心急？
于是晚上苏裕和从宋姨娘那边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自己院子门口有人在候着。
等走的近些了，才看见候着的那人是前两日刚收的丫鬟。
见到自家主子回来了，穗禾连忙走上前来唤她：“小姐？”
“怎么了？”
穗禾匆忙行了个礼，长话短说：“林姑娘来了。”
苏裕和反应慢半拍：“哪个林姑娘？”
云安往前跨了一步：“还能是哪个林姑娘？小姐，整个林府就一个女儿。”
她说着，将声音变小：“就是那个林宿鸢啊。”
“她来做什么？”
穗禾摇了摇头：“不知道。奴婢没敢问。她来的要早些，奴婢只说您出去了，让她晚些再来。结果她非要等着，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苏裕和见她也被那林宿鸢弄得有些踌躇，便也没再问下去，抬步就往里面走。
刚踏进院门，便看见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上穿着一件斗篷。屋子里的光和院子里的灯笼都照得透亮。女子身上的斗篷是用那些番邦进贡的狼皮做的，在月光下，黑色的毛里掺杂着一些白色。
身后的丫鬟手里拿着一张什么东西。
她在观察那两个人的时候，那两个也听见动静，把头转向了这边。
“林姑娘。”
苏裕和和云安停在着二人身前。云安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苏裕和只站着，低头俯视那位被娇养到大的小姐。
“苏姐姐。”
那林宿鸢非要等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才站起来。这位不速之客连带着的丫鬟都不知礼仪，见到府里的小姐，拜都不带拜的。
让人看了心烦。
林宿鸢便站起来，也摆出一副很善良的样子，姐妹般地走过来。
等好不容易走进了，张口抱怨道：“苏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那宋姨娘也真是的，都练了一天了，怎么连晚上的时间都霸占？”
苏裕和没说话。
宋姨娘教导她这件事府里人尽皆知。她也懒得和人掰扯。
身旁的云安怕她手冷，递给她了一个手炉。然后转身吩咐原先一直照看这位小姐的柳棉去烧水。
林宿鸢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独角戏有些尴尬，便嗐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为我上一次的挑衅给你道歉。这两天母亲也一直在说我那天其实做的不对。我也反省过了。苏姐姐，你能不能饶了我？”
苏裕和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嗯。”
她生气也不是生她的气。
前两日她跟云安聊天的时候，正好聊到林家夫妇。
幽暗的黄色烛光下，云安站在苏裕和的床边，服侍她入睡。换衣服的时候，苏裕和长长叹了口气：“感觉，林宗献和那林夫人，想法不太一样。”
林夫人虽然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但是到底有些割裂。
然而这林老爷就未免有些殷勤。
云安宽慰她：“小姐，您应该这么想。您现在的目标，不是对老爷和夫人，而是对那位占了您的位置的林姑娘。你现在所有的计划，最终的目的都应该是推翻那个假小姐，撕开她的面具。”
“所以，”她顿了顿，“这林府的夫妻二人，您不要过多的将心思放在他们身上。”
毕竟他们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
苏裕和目光甚至有些柔和。
她不会生一个竞争对手的气。
只是看着闹心。
本来她这一声“嗯”其实可信度不大，然而眼前的女子却一下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苏裕和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蓦地被一个重压。
她僵硬着身体踉跄地后退一步，忍了忍，才没第一时间把这女子推开。
心底有些目瞪口呆。
果然，脸皮厚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苏裕和还得修炼。
心跳莫名狂躁起来。
她压抑住内心的极大的厌倦。被她抱的时间越久，心里的烦躁就愈发暴烈。
她伸出手。
就在准备狠狠将这个女子推开的前一瞬，林宿鸢终于放开了她。
苏裕和笑不出来。
甚至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在满耳的风声里，她听见了自己躁动的心跳。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那颗低着的脑袋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在林宿鸢的视线里，苏裕和抬起了头。
“可以说正事了吧。”
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在剜她的血肉。
林宿鸢蓦地打了一个哆嗦。
她放松下来，退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从身后一直站着的丫鬟那边拿出了一张请帖。
回头的时候，林宿鸢又恢复了那般天真的笑容。
她娇俏地笑着，将手里的那张请帖递给她。
“这是何将军的嫡女何明姝送来的请帖。她听说你来了京城，专门给你准备了一张。”
她见苏裕和接了过去，也趴过去凑近脑袋，在那黑暗里看那请帖上的字样。
苏裕和原先看着手里那张纸，还没认出三五个字，满眼便被她那头顶覆盖。
她微微眯了下眼睛。
“后天她会在府上办一场诗画会。到时候就是作文作诗，也会现场画画。在场的世家女子可是都要写的。流觞曲水姐姐应该听过的吧。”
女子说着，将脑袋收回来，重新看向苏裕和。
苏裕和平静的眸子里，映着林宿鸢天真无邪的笑。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个字眼，那林宿鸢就连忙拦住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姐姐可不能拒绝，这请帖可是那何明姝专门叮嘱我送过来的。若是你这时候拂了我的意愿，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这急切的态度，愣是让苏裕和给整笑了。
她拿着那请帖转过身，递给了一直在身后站着的云安，淡淡说道：“不过是女儿家的情趣罢了。我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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