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头筹
南瑾陌第一回瞧见紫宸川。
被世人称为离天神上仙最近的紫宸川，也是每三年各国国主便会亲临此地共襄盛举的地方。
而她偏偏只当了一年半载的国主，南与就亡了国，实在是无颜面对南家列祖。
她心底多了几分晦暗与羞愧。
路上行者衣裾翩跹，玉带连腰，面色沉凝，寡言少语，个个都像脱离尘世，独绝孤傲的世外高人。
宽敞偌大的都城压抑沉闷，只有往来的车马声，鲜少有人声戚戚，嘈杂市侩的烟火气。
“哒、哒、哒。”
铁蹄声音磕在石板上，单调乏味，枯燥呆板。
骑在马上的南瑾陌摇摇晃晃，她身后的秦舒煜轻柔的声音如沐春风般的刮过她的耳根，他的手环在南瑾陌的腰前，手里持缰绳驾驭着马，“面前的三座被紫气萦绕的山便是世人皆传的三大仙山，尤其中间那座更是闻名遐迩，受世人敬仰。”
在马侧下的宛歌和顾尔声一左一右，跟随前行。
南瑾陌下意识的顺着秦舒煜的话音往中间的仙山看了看，“为何中间的就与众不同？”
“中间那座山上便是供奉着仙翁。”
秦舒煜的白发顺着风，刮落到了南瑾陌的跟前，她暗暗地捉住了那一缕发，“可是有许多人叩拜，香火鼎盛，便久而久之闻名遐迩了吧。”
南瑾陌随口问道，心思全落在了白发上，她用食指揉捏了那截白发，初看是确实有股触目惊心的震撼。
无奈秦舒煜长得好看气质绝尘，倒算不上别扭。
“其实不然，仙山常年紫雾萦绕，鲜少有人能够完好无损的穿过那层看似无害，实则是瘴气的紫雾。”秦舒煜语气平淡自然。
南瑾陌捏揉的动作僵硬了不少，“瘴气？那这仙翁定是厉害，不想他人打扰才这般设置。不过，听你这般说，该是不会有人上去那里了。”
跟在马侧的顾尔声语气轻扬，“阿姊，你有所不知，先前为了得知阿姊的消息，姐夫亲自前往了那里，倒是成了完好无损来去自如的第一人。”
南瑾陌掐了手里的白发一下，莫非是因为这，所以他才一头白发，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心底不安的波澜让她有点埋冤着，“不是说那里有瘴气所以危险吗，你还真是个傻子，去那做甚。”
秦舒煜用下颚轻轻靠住南瑾陌的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南南可是在担心我？不过，那地方就瞧着华而不实，就鼓吹得厉害，没个实际作用，早被我一巴掌拍得个稀烂。”
南瑾陌毫不含糊，“秦舒煜，你确定我们是在都城内吗？怎么感觉清风雅静的，没个嘈杂声闹。”
“这里平素都是这般静谧，今日得知你我出行，还额外多了许多好奇你我模样的普通人。”
南瑾陌的目光往两侧街道扫眼看去，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压着眼角像是在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偷瞄。
大概这也算是额外多的人了。
南瑾陌的腰背僵硬着，她想下马自己走了，她娇声抱怨着，“秦舒煜，我想下去走走，这骑马的速度这么慢悠，都快把我摇睡着了。”
秦舒煜颔首，“顾尔声你牵马，你阿姊想下地逛逛。”
“好的，姐夫。”
南瑾陌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连连感叹，感情还真是好。
她身后空荡无人，一身白袍已经跃身下马，他立于马旁，他轻轻地勾嘴笑起，对马上的她，抬起了手。
南瑾陌正迟疑着，却听到秦舒煜自嘲起来，“我竟是忘了，你还看不见。”他抓起南瑾陌的手，“能踩到马镫吧。”
南瑾陌冲他点点头，胡乱蹬到一个金属物件，在秦舒煜亲切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她踩上去的瞬间，就冲秦舒煜伸了手。
秦舒煜压下头，无奈且温柔的笑了又笑，他打算接住她。
南瑾陌一脚蹬空了，直接扑进了秦舒煜怀里。
她的脸直扑扑地撞上了秦舒煜的前胸，那股干净的松香再次把她环绕，秦舒煜的双手已经从背后把她圈进入怀。
人影才开始渐渐从四周浮现，伴随着窃窃私语。
“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
“两人好是恩爱。”
“殿下终于在笑了，好久没看到。”
“太子妃娘娘不是亡故的那位吗。”
“殿下不是为了娘娘专门去寻来了长生欢吗。”
“那该是救活了。”
“咱殿下为了娘娘连紫宸殿都去了，听说点灯千盏啊。”
“那千盏不是得多费精力。”
“没看到殿下头发都白了吗？那灯听说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还会折寿的。”
“不过娘娘倒是好看，是个明艳的大美人呢。”
南瑾陌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不知道这如浪潮般突然迭起的人潮是从何而来，是怎么又如潮水退去般转眼无影无踪。
她耳边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跳个不停的声音在她的右耳内侧响起，震动着她的耳廓，有了轻微的拉扯感，那是充满蓬勃生命力的跳动的声音，在不停的变快，加速，快要失衡的节奏。
这不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仰头看着秦舒煜，他抿着嘴，用眼尾向她扫去。
这是南瑾陌第一次看到秦舒煜眼里流露出来的害怕神情。
她不过就是差点跌下马吗？
她伸手抱了抱秦舒煜，试图安慰，“我没事。倒是他们说得可都是真的？”
秦舒煜这才回过神，他扣紧起了她的手指，那一瞬间他怕极了，怕她受伤，怕她的生命再一次消逝，“若是真的，南南可有多信我半分了？”
“只会觉得你傻，这江湖游道，圣佛妖怪，不过都是个幌子，不过是人的期盼念想，你也信？”南瑾陌讪讪笑着，她曾几时也如秦舒煜这般为了让南珉隐复生，走火入魔，上天入海，信神拜佛。
“是不该信这些牛鬼蛇神一类，南南还是得按方吃药，那陈四可不就是个这类角色，没想到你还那般信她。”秦舒煜回想着那段荒唐可笑的日子，他竟真把信念，寄托在了这些神鬼道佛身上。
“解决疑难杂症哦，包治百病哦。”摇着白色番棋骑着犀牛背着药箱的理拾迎面而来，南瑾陌整个人在震惊中感到不安。
这老头岂不是会发现自己的眼疾痊愈？
顾尔声率先发现了理拾，上前把人拦下，“老先生！”
理拾看了看顾尔声，“嚯哟，是离暌山的那个小子，”他往顾尔声身后探了探头，“你家姐可是有困难了？”
南瑾陌内心惶恐着，老先生不要当街给她诊断，当众戳穿她的谎言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了？
她没问题，看得见。求老先生赶紧走。
顾尔声热泪盈眶，宛如瞧见了救星，双手捧住理拾的手，“阿姊受眼疾缠身，陷入黑暗困顿许久，还请老先生救治阿姊！”
秦舒煜困惑，看着气势汹汹拽着理拾往自己跟前来的顾尔声，“姐夫，这老先生便是药仙谷的老大，不要说翠微了，那孟小哥都是他手底下□□出来的。”
南瑾陌往秦舒煜身后暗暗躲了躲，她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是被理拾捉住了，很明显她的心思被理拾看得一清二楚。
理拾看着跟前两人紧紧相扣的手指，他打量了秦舒煜片刻，“嚯哟，看来南国主已经心有所属，难怪我那小徒郁郁寡欢了许久，”理拾那双浑浊的眼把南瑾陌心底的秘密窥探的清清楚楚，“眼疾一事，还请南国主勿要心急，落石出月，便是时候已到。”
秦舒煜听出端倪。
他见理拾拉了拉背上肩带，欲离开模样，他赶忙把人挡下，“老先生请留步，这眼疾若长此以往任其发展，恐怕会成为顽疾。若是先生有办法，还请给个方子，帮帮我媳妇儿。酬劳方面，先生尽管提，不论多少，只求先生能帮帮我媳妇儿。”
挺拔的秦舒煜屈了背，体态别扭的对着理拾恭敬的施了个拱手礼。
南瑾陌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自己又酸又苦。
她差点都忘了，该是从两人相识开始，她就一直处于高位，以至于忘记了秦舒煜本来身份高贵，是不可一世的骄傲矜贵之辈，而却对她言听计从，轻言细语，百依百顺，甚至到了忍气吞声的地步。
南瑾陌朝秦舒煜焦躁地叫了一声，“秦舒煜！”
理拾笑呵呵的，抓过一瓶膏药，往秦舒煜的手里塞了又塞，“给你媳妇儿敷敷眼睛，每日一次。一月见效。”
秦舒煜听得南瑾陌的声音，扭头看有点气鼓鼓的她，他不太明白她在气什么，其实就连南瑾陌自己也不明白。
那股无名之火就是油然而生，她就是看到这样低声下气的秦舒煜窝火，生气。
秦舒煜本是个在温柔和煦的皮囊下由霸气和狠劲交织而成的人，他才不是给人低头、俯首称臣的人。
南瑾陌乱如麻的脑袋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她，她的手对着秦舒煜挥了又挥，“你过来！”
秦舒煜握着那支药瓶，若不是南瑾陌突然叫他，他该是已经拿酬劳并与理拾道别了。
他再次回过头时，才发现人早已消失在了原本就空荡无人的街道。
看着气急败坏，带着繁杂强烈情绪的南瑾陌，他眼底的光忽然被放大了许多，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她。
有着强烈又浓郁，叫人欲罢不能的灼热。
就像第一回她硬要把自己的手绢塞给他时的那样固执与任性。
他喜欢她的地方很多，每一处他又说不上来，可就是渐渐抑制不住的喜欢，这份喜欢发展成了爱，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也能受她情绪的感染而产生属于自己的酸甜苦辣，愁肠百结，眉开眼笑时，他已经深陷于她设下的囹圄之中。
“南南，怎么了？”秦舒煜朝南瑾陌走近。
南瑾陌看着秦舒煜面带焦虑困惑的朝自己一步步走近时，她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她自己无论怎样逃避，无论怎样否认，无论怎样试图把他推开。
无论，如何。
她还是在意，这个第一眼就能拨得她心上头筹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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