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倾盆
屋外如稠墨般的黑夜，合着不知疲倦的雨一同谱写着最后的盛大篇章，南瑾陌收起赤微，捋平了卷起的琴谱书页。
凉月浑身沾满湿气，勉强从满地散落的书卷中寻到下脚的地方，她端着小食而来，“主子，今年的梅雨季节好像比往年提前了许多，还都像是天漏了的架势，奴婢这便给您把暖炉烘上。”
南瑾陌见着凉月放下托盘，便自顾自地拿勺子搅动着桌案上的一小碗羹汤，澄清的琼浆在银勺里浑圆饱满的滚动着，她小口的嘬了下。
微微酒气的甜丝缠绕在她舌尖，是酒酿小玉糕。
好久没有吃到这小时候的味道，每年春夏交际之时，南珉隐和单临溪还有她，都会吃到这道南与传统小食。
涌动的记忆让她食欲大涨，她舀起一个口感爽劲的小玉糕，轻轻用牙咬开，各种不同口味浆果在齿间爆开。
托盘底下还垫着一张被叠得方正的画像纸。
碗沿轻轻地敲响在了桌案边，手里的画像徐徐展开。
她的手肘碰落了瓷碗，碗一骨碌地滚落在了铺满鹅毛的白毯深处，再没了踪迹。
画像被她的手指捏起了折痕。
窗扉被猛烈的雨势来回抨击回响，整个屋内只有明灭的烛火把屋内的人影贴在了惨白的墙壁上。
刚刚吃下的微醺玉糕，在这一刻只剩下热腾的怒气直冲大脑。
秋冥就是秦舒煜。
烛火吞没了画像，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手指烫起了泡，她才勉强挤出了几滴说不明道不清的心酸无助的眼泪来。
向来自傲果决的她，竟被当成个了傻子。
直到昏昏睡去的她还不知道，紧闭的大门外有一双窥探已久的眼睛。
“嗤，南国主可算是醒了。”
那双迷人又勾魂的凤眼轻蔑的笑起，他以白帕为垫，拎起了她的剑坠子，咄咄逼人的质问。
“南国主，同方师叔是什么关系呢？”
“来人！护驾！”南瑾陌赤脚踩着冰冷的地面，往外跑去，这紫袍男人危险，她可没必要同这人废话。
“凉月！”
“知道南国主需要人伺候，所以在下替南国主寻来了位熟悉的下人，希望南国主能够用得顺手。”商穆骞侧了侧身，隔着手帕扼住了南瑾陌的手臂，“进来。”
一抹绿意衣先走了进来，挡住南瑾陌的视线，跪地磕头，“主上，凉月姐身体不适，这几日由翠微来伺候您。”
南瑾陌惊慌转瞬即逝，翠微是他的人。
南瑾陌瞪着暴怒的双眼，略带酒气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你究竟是何人！”
商幕骞颇为嫌弃的偏过脸，躲南瑾陌那点微不足道的酒气，他松开了她，拿出扇柄挡了挡自己口鼻，语气奚落。
“算上这回，该是在下第四回见南国主了，南国主还真是贵人忘事，在下商幕骞，南国主，别来无恙啊。”
宫内全是自己的人，这人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那就说明，现在没有活口。
想到这里，强压慌乱的南瑾陌平静地对上那双意味深长的凤眼，“你这人还敢自称姓商，真是狂妄自大，等会本王便扫清余孽。”
商幕骞凑近南瑾陌，当着她的面，拎起剑坠子，“南国主要用这玩意儿杀在下？”
南瑾陌把脸绷得僵直，伸手想要从商幕骞手里夺回剑坠子，商幕骞一把把剑坠子捏进手心的白帕里，“咔嚓。”
他轻笑着，把揉成一团的白帕摊放在了手心，轻轻掂了掂。
“南国主既然想要，还你。”
南瑾陌咬着牙，眼见着那团没有接住的白帕掉落在地。
落地的瞬间，齑粉四散。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你要我的命？”他要一国主位？
商穆骞微微抬起下巴，满腔惋惜。
“在下还以为国主是个聪明人呢。还好，在下找了个人，好让国主有得闲暇能好好想一想。在下为了寻这东西，刚刚一不小心把这宫里能说话的嘴都给撕烂了，现在就剩下国主这张嘴还能说话了。”
“进来吧。”商穆骞再次仰头对外唤道。
一抹红衣从门外姗姗来迟。
那人身穿她平素里喜好的红裙，带着她平素常带的面具，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木然地立在了她的面前。
南瑾陌的脸色异常难看，她上前想要一脚踹开那身红衣，，而商幕骞的手再次拉扯住了她，她费力的甩了几下，商穆骞倒勒得更紧。
“你这大胆狂妄之徒，竟敢随意找个阿猫阿狗就妄想能替代本王！”
不等南瑾陌动手，身着红裙之人主动取下脸上面具，露出那张南瑾陌怎样都想不到的脸，她咧嘴笑起。
“国主姐姐，好久不见。当初您不该拒绝我把圣教奉为国教的建议呢，现在可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
是万寄遥！
她亲手杀死在离睽山的那个万寄遥。
南瑾陌单手被商穆骞死死牵制，她闷闷地反复度了几个呼吸，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望着商穆骞。
“若你是要这南与的一国之位，本王现在就可以禅让于你。”
她白如凝脂的脸上有着睡醒过后的红霞，精致小脸裹在黑如墨的云鬓里，像极了是一尊易碎，明艳昂贵的瓷器。
商穆骞凑近南瑾陌，薄凉的气息灌入南瑾陌的脖窝里，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充满着强烈的排斥感，在瞬间她感觉自己成个刺猬，用每个刺死死地保护着自己。
“噗嗤。”商穆骞的声音从南瑾陌的耳根后窜来，毛骨悚然的刺骨感又来了。
“在下忽然不想要南国主的命了。既然南国主生得美貌，死了可惜，不如夜夜替在下暖床。”
南瑾陌压住心底厌恶，她皱着眉，看着商穆骞，“要不你还是直接痛快点，给本王一刀。”
万寄遥的嗤笑声从捂住嘴的指缝里漏出，商穆骞恶狠狠的瞪了万寄遥一眼。
商穆骞头一回如此受辱，他脸上无光，“既然南国主求死心切，在下叫南国主死得心甘情愿。”
商穆骞伸手抓南瑾陌，南瑾陌这次反应迅速，反手扣住商穆骞的手，她却没能扳折下他的手，“本王劝你不要动粗，不然谁受伤就说不定了。”
“南国主不是赢不了在下吗？”商穆骞借着僵持不下的手，把南瑾陌往他面前拉进。
南瑾陌失了重心，商穆骞见状，侧身躲避开来，“咚”地一声，南瑾陌面朝地，摔得狼狈。
商穆骞”哼”了一声，揪住南瑾陌散乱的发就把她拖着往门外走，“在下讨厌不听话的女人。”
南瑾陌被商穆骞扯得头皮都要掉了，“你放手！”
商穆骞被南瑾陌侮辱，又十分记仇，他既然得不到，那就折磨她毁了她。
他大腿迈过门栏，提着头发就往那门栏上撞。
捡起落在门口短刀的南瑾陌齐齐隔断了商穆骞攥着的头发，连同商穆骞的手掌也被她的短刀几近削掉。
一丝痛感从商穆骞手心传至全身。
“真不是从哪窜来的疯狗。”南瑾陌握着短刀，站起身，赤脚跨过门槛。
商穆骞扭过头，他松开手掌，削断的头发如同破碎沙砾从指缝间落下。他用被划破的手扶额，血蹭上了他的额头。
“捏死南国主这只蚂蚁，本不费吹灰之力，可南国主怎就不信命呢？一而再再而三的，苟延馋喘着。”
屋檐挡不住大雨，雨丝刮进南瑾陌散乱的发里，她穿着白色中衣，她人看似柔弱偏偏目光坚韧，成了一朵受尽风雨欺凌还孤傲倔强的白莲。
而整个宫廷似乎陷入了沉睡，除了起伏的雨声半点人声都没有，“他们人呢？”
商穆骞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这不就是带南国主去看吗？结果南国主偏偏不情愿。”
南瑾陌捏紧短刀，朝商穆骞前胸扎去。
“南国主啊，别白费力气了。”
商穆骞单手捏住南瑾陌的脖子，他抓起南瑾陌，对上那双倔强的秋水，“在下稍稍用点力，南国主的脖子就断了。”
南瑾陌的喉管挤压的难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充斥在眼底，她伸双手去拔商穆骞的手臂，小臂上暴起的肌肉都在向南瑾陌展现这双手臂的主人是有多疯怒。
她眼底几度陷入黑暗，她只感觉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雨的凉意还比不上她心底的绝望。
噩梦里的男人，是这个人！
是他徒手扭断了自己脖子。
冰凉的湿气带走了她仅存的体温，雨声在耳边萦绕，久久未能消退，她浑身冷得不行，又感觉头开始沉重，那抹朝她走近的紫衣变得重叠起来。
水珠顺着商穆骞的衣袍角滚落，他的手落满了雨，捏住南瑾陌的下颚，把她的视线抬起来，“南国主看看，是不是他们？”
雨水不断模糊着视线，南瑾陌看得不大真切。
商穆骞把南瑾陌往那排人拖近。
这时，南瑾陌才看得清楚明白。
跪在雨里的人正是凉月、雷天益、顾尔声以及孟忆檀，他们双手背后，由绳索牢牢束缚着，跪在地上垂着头。
南瑾陌难以置信的看着商穆骞，却听商穆骞语调上扬，开心的说道。
“南国主你终于害怕了。”
在场的人怎么会轻易被商穆骞抓住？
商穆骞蹲下身，“只要南国主答应我，他们都不用死。南国主啊。”
南瑾陌咬着颤抖的嘴唇，这一刻她忽然确定，这人要找得是别的东西。
商穆骞并没有太多耐心，几步夺过身旁看守的剑，直接朝雷天益的脖子砍去。
头颅滚落，躯干倒地的声音淹没在了雨声里。
南瑾陌面色惨白，她咬着牙，抬起恍惚迷离的眼，水雾沉浸在了她的眼底。
商穆骞拿着血迹已经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剑，走近她，“南国主啊，还不应了我吗？”
商穆骞见南瑾陌不说话，一脸全是强忍着心里酸楚的委屈可怜模样，他凤眼勾起笑，拿另一只没有执剑的手揩了揩南瑾陌眼底的水光。
“南国主可真是倔，服个软，跟了我，不就成了吗？既然都能接受师兄了，为何又不看看我？”
商穆骞粗粝的手指磨着南瑾陌的细腻的肌肤，她只觉得恶心，一口咬住他的虎口，“你师兄是谁？！”
商穆骞被她咬住，猛地收起全部心思，掐住她的脸颊，硬生生地把她的脸往那排跪地的人所在的方向摁去。
“南国主啊，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掉的。”
他望了望守在两旁的看守，两人快刀一挥，头首分离，躯干倒地。
“不把东西交出来的话，下个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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