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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信物


破败孤寂的慈恩寺位于傈都城内的一片孤山上,四周荒凉,密林丛生,常有截货抢人的悍匪马帮出没,通往慈恩寺的路面年久失修,连上山的台阶都变得磕磕绊绊,坑坑洼洼,甚至一不小心就会踏进漆黑的坑洞里,一个个无言的深洞凝视着往来铺路的劳工。

        想要让慈恩寺香火鼎盛,还得先修好路。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南瑾陌乘着轿辇上山。

        南瑾陌把自己关在上书房已经一整天,那本从亦尘房里搜来的结构纲榫,书皮已经被她的胳膊肘压得翻起了角。

        在回程的路上,南瑾陌把招募工匠一事交与了秦舒煜,在广布告示之下,也好乘机让人来南与寻他。同时,也求真的寻求到能人义士搭建出能抵抗天降惊雷的寺庙结构。

        回宫的南瑾陌白天已经召集工、礼部尚书以及内务大臣商量了一整天,却是一筹莫展,说是还没有能够完全避雷的设计结构出现。

        难道她还是只有落得于北慎恭半生残疾的下场?

        在昏暗的烛光里,南瑾陌越发感到烦躁,她把面前的设计方案统统往桌案一扫,整个人无力的趴在了桌面上,门外响起叩门声,不断地回荡在了午夜。

        “国主,是我。”秦舒煜今日一直站在廊前,他不见人出过门,也是有点担心南瑾陌钻了牛角尖,他端着几碟小菜,一壶上醴泉来找南瑾陌了。

        听到里面的声音,秦舒煜才抬脚,靠托盘撞进了门,他撞上了门外守候的凉月,他对凉月点点头,凉月对秦舒煜有着无比的信任,她开口,“大人去吧,奴婢就守在门外。”

        秦舒煜看着满地狼藉,他把托盘搁在桌上,弯着腰把地上散落的纸张一一拾了起来。

        整理妥帖过后,把设计图纸放在托盘旁,才再端起托盘朝趴在桌案上的南瑾陌走近,“能工巧匠的招募告示已经发布了,如今仅仅过去了一日,南南还是稍微耐些心,待工部官吏择优选拔过后,慈恩寺的重建定会顺利开工。”

        秦舒煜把托盘里的小食、酒壶一一拿了出来。

        南瑾陌偏过脸,露出白皙小脸,“连南与宫廷内的工匠都无法设计出能抗击天雷的结构,还能把希望寄托在民间不成?你知我性子急,说做就做,绝不拖沓,可偏偏这事老是停驻不前了,让人难免不沮丧。”

        秦舒煜站在案旁把酒盏翻开,澄清的酒水带着令人沉醉的梨花甜瞬间弥漫在了暖黄色的阴影里,“你最喜欢的酒,”秦舒煜把酒盏握热了点,“酒都温了好遍了,也没见你出门,猜你遇到想不通的地方了。”

        南瑾陌听着秦舒煜带着酒来,萎靡不振的头一下就抬了起来,她眼里的亮多了起来,双手接过酒盏,“还是你懂我,知我馋了好久。”

        秦舒煜温柔的看着她,他的目光是一团温暖又滚烫的火,“今日太晚了,你该早些休息了,明日再考虑。”

        南瑾陌听着他说话的同时,抿了一小口上醴泉,“温的。”

        秦舒煜隔着桌案,捋了捋她软塌塌的头发,“再温下去酒气都要挥发了。”

        倒在桌案上的南瑾陌拿胳膊撑起头,笑得开心,露出两颗小小虎牙,“你对我真好!”

        秦舒煜无奈的叹了叹气,“一杯温酒就算是对你好了?”

        “这温酒如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可不比锦上添花的好吗?“南瑾陌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歪理,秦舒煜笑着连连摇头。

        “喝了酒,就该入眠了,我新学了南与歌谣,倒是可以唱给南南听,做哄睡歌谣,可好?”秦舒煜看到屋内铺着的的软榻,南瑾陌惊讶道,“你还会南与歌谣?”

        “小时候,阿哥也常常唱给我听的,”南瑾陌微醺,轻轻地哼了哼。

        “风渡连夜晚舟,孤身影落拓寒,我无眠有心同君意,同饮怅惘斯人醉,摇橹慢,对窗吟,声声低叹时光短。

        月光温,镜花存,忠烈青史,傲强孤勇,快意策马,高歌蒹葭,云骑凛凛折戟,无愧英魂守山河,传闻留永定长宁。”

        醉意里的她想起的全都是南珉隐的好,哪怕自己拿箭戳穿了他的肩胛,他依旧没有一句抱怨。想着想着,她哽咽起来,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秋冥,你说,刺穿了肩,是不是真的很疼,想当年,哥哥真的一声不吭,反而安慰我,我真的是……”

        南瑾陌对着空气上下比划着,“大概那么那么大,伤疤穿透肩胛。”

        忽然,她这一刻竟全部都原谅了南珉隐。

        秦舒煜望着脸上渐渐泛起涟漪的南瑾陌。

        “南南醉了。”秦舒煜摇了摇酒壶,打断了南瑾陌的回想,原来南珉隐还负过伤,“别喝了。”

        不过男儿哪有不负伤的?

        南瑾陌抱了抱他手臂,一鼻子的醉意,她的眼神涣散着,看着眼前的出现叠影的人,“哥哥,真的挺不容易的。”

        秦舒煜没有作声,毕竟皇室王权几乎都是踏遍尸山血海而获得的,南珉隐辛苦,自己难道就容易吗?

        秦舒煜平素不喜欢饮酒,不屑风花雪月之事,他厌恶秦楼楚馆胭脂俗粉之遭,在杀戮谏言史官之后,他成了是一块裹在世俗评论里的璞玉。

        由言论一点点把他这块璞玉雕琢成世人想要的奇形怪状,而他这回却破天荒地的闷头喝干掉了手里的酒,干冽清香的酒水入腹,对于秦舒煜来说味道实在寡淡无味,若不是南南喜欢,他犯不着喝这糟心的闷酒。

        秦舒煜闷闷地哼了一声,就听着南瑾陌絮絮叨叨的用着鼻腔的可怜委屈,“我总觉得你心里藏了很多事……”

        秦舒煜心头更加苦闷,他能说吗,他什么都不能说,“我是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他的舌头打了结,忽然词穷了。

        他秦舒煜说起道理谋划条条是道,口如悬河,这一回竟变得支支吾吾,连个表露心迹都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他不像自己了。

        却像极了世间所有有了心悦之人的普通少年。

        少年热烈直白,鲜衣怒马。偏偏面对心上人变成了个支支吾吾怯懦的笨蛋。

        秦舒煜只觉得自己面颊发烫,滚烫的血烧遍了他全身,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他视线低垂,盯着手间空空酒盏,银丝勾勒出的精美梨花沿着杯檐盘旋而上,花纹像他心头起伏奔涌的骇浪久久无法平静。

        他莫名心虚,感觉南瑾陌刺骨的目光正在来回反复扫视着他自己,他如此口说无凭的心迹,连自己都觉得他怠慢了她。

        秦舒煜呢喃自语着,“我,一直倾慕南瑾陌许久,我也对南瑾陌贪念许久,我知道我说得再多,也是口说无凭,不如……”

        若那些谏官史官再口诛笔伐说他狂妄自大,是不肖子孙,甚至罔顾法度,空置后宫,他不介意让历史再重演一次。

        无非就是在当年那些命丧他手的他劝立宫妃之臣的墓碑旁再新立几块青碑罢了。

        他秦舒煜只想要她一人足矣。

        南瑾陌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她攀桌案而上,裙摆往上提拉,露出半截洁白小腿,人呈半跪之姿,她轻轻捧着秦舒煜的脸,浑身混着沉醉的梨花酒香,裹挟着少女轻盈的馥郁香气,她湿润又温凉的唇贴在上了秦舒煜的右侧额角。

        “傻子,我知你我心意相通,很早以前就是。”

        秦舒煜没喝多少酒,却觉得自己醉的厉害,在她那句话过后,整个人被欢喜轻盈的围住了,身子绵绵软软就像泡在软金香里,四肢使不上劲来。

        他闻到她身上有着由木栀子混合着果脯甜糕的甜腻,还有一股微热的酒气,他只觉得这才该是世上最好闻的气味了。

        可他身上连个像样点的信物都拿不出手,他愣在那个吻里半响,思来想去,或许这该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礼物了,“我有一信物想要赠予你,以示我的诚意。”

        南瑾陌听着这人意思该不会是要送她金银珠钗之类的,像世间普通少年那般?还是像白扶光一样送她一颗金树银花?

        她感觉自己的想法很是荒谬,这秋冥不过是个普通男子,自然比不上财大气粗的白扶光。

        南瑾陌怕人尴尬难堪,“我知你心意足够,而我有很多东西了,不用送我……”

        秦舒煜把南瑾陌从桌案上抱下来,把她放在椅上,他拿展尺顺平了面上宣纸,拾起狼毫在纸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龙纹弦月图。

        “这是我所辖的赤龙军,共计五万余人,此图便是召集令,我现在把这支军队交于你,算作我的诚意。”秦舒煜搁下手里狼毫,平静的像是此事与他自己无关。

        南瑾陌背脊一凉,这人真的不是傻子吗?

        世间礼物千千万,哪有人送军队的兵符?!

        等等,赤龙军?那不是太子秦舒煜亲手训练出来的亲军吗?那支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无败绩的赤龙军!?

        顾绍昀一直以赤龙军为标榜,以此训练顾家军。

        而眼前这个男人要送给她?!

        南瑾陌脸色渐渐阴沉,况且单凭一个图令就能召集部队,实在太过玄虚了,她横竖左右哪信啊!

        哪怕眼前的男人是太子的亲信也不带这么玩的!?

        这秋冥就不怕被秦舒煜弄死?!

        她怎么可能叫人送死?!

        她从椅子上蹦起,连忙把案上宣纸胡乱揉成了团,如烫手山芋般往地上扔去,“你喝醉了,别说胡话了!今日之事就当你我间的玩笑话,以后莫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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