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道别
利刃声消失在戎业苍的背后，他眼见着身旁的江远道胸前突冒出大片殷红，赤红从江远道体内翻涌而出，血色不断扩大。
江远道半个上身已由红色染透，他眼白翻起，口齿接连张合，人栽下马，留给戎业苍一个由剑刺透的背。
戎业苍认得那剑，是北冽将士的佩剑。
戎业苍果断翻身下马，抽出那柄刺透江远道背部的剑。
他警惕的朝他们身后的那片森林看去，微弱细碎的脚步声藏匿在了密林间。
密林恢复沉寂，静得反而让他发怵，他往深处看了看，密林还是那片漆黑死寂的密林，一股难以名状的窒息感扼住了他咽喉。
“你们给我过来！”
戎业苍大声唤起那埋头苦干的几人，老五几人相视一看，便举着火折子朝戎业苍走近。
老五几人以身为盾，团团护起了戎业苍。
“还不松手？”戎业苍低头往自己衣角看去，半屈膝在地的万寄遥僵硬在地，牢牢拽着戎业苍的衣角，他试图一根根地扳开万寄遥的手指，他并没有如愿。
万寄遥拼命摆着头，“你别想让我放开！只要我松手，你就跑了！”
火折子把眼前的路照得晃眼，不知是风还是林间小兽踩响了林间散落满地的枯枝败叶。
声音逐渐变得清晰，离他越来越近。
戎业苍以为自己被火心晃花了眼，怎会有个面具出现在那片火光里。
那张面具陌生又诡异，夸张的咧嘴朝他笑起，那张嘴发出了声音，声音清脆悦耳，然而戎业苍觉得如芒在背。
“听说戎将军想生擒本王？”
他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倒立，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叱咤沙场的气势回来了半分。
“南瑾陌，你以为你区区一人就能扭转败势吗？你未免太天真了。”
戎业苍从老五等人的保护圈里走向前，他眼神向南瑾陌跟前的地面扫了一眼，“你给本将跪下求饶，说不定就能讨个活命的机会。”
南瑾陌朝他走了几步，头往戎业苍手里的剑偏了偏。
“本王送给将军的礼物，看来将军是收到了。”
老五众人挑剑而围攻之，戎业苍沉着脸，抬手握剑，飞血布满疾刃，他一人切断了老五众人的咽喉，再无人把剑对着他。
他手背剑，刚才突发情况对他毫无影响，“多谢南国主如此重视我，还在我身边安插了五个人。可惜，他们太弱了。”
南瑾陌叹口气，“让戎将军失望，是本王的错。”
一支箭矢准确无误的朝戎业苍射去。
他反应极快，用倒地的尸体挡下那支差几毫就射中他腹部的箭。
他一把抓过僵住的万寄遥，两人跌跌撞撞地上了一匹马，想也没想就往来时的离暌半腰而去，“驾！”
幽幽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你两人要逃回北冽吗？”
戎业苍一心就想返回大营，带上他那一万将士连夜撤离。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南瑾陌的那番话，当他上到山的半腰时，本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北国大帐火光一片。
驻地烧起来了！
他懊悔万分，也知是自己大意，中了南瑾陌的圈套。
“戎将军，别急回北冽啊。咱们有笔账可得好好算一算。”南瑾陌骑在马上，紧跟在戎业苍身后，她语气怡然自得，并无跋扈嚣张气势。
“凭你一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些！”戎业苍言语激烈。
南瑾陌带着痛惜，“不是给戎将军说了吗？本王何时是一个人了？你这般顽固不化，偏不信呢？”
戎业苍惊恐地摇着头，“是那三万亡灵？定是亡灵作祟！不然短短几日，你哪筹集来的人马！”
“你若是答应先向本王跪地求饶，说不定本王一高兴，就痛快地告诉你了？”南瑾陌朝山涧方向侧了侧头。
戎业苍压着声音，对万寄遥用着一种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的语气，“要想活命，你给我抓紧了！”
万寄遥深知现在她同戎业苍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只冲戎业苍狠狠点了点头。
戎业苍二话不说驾马朝离暌山后的北国大营跑去。
银丝隐没在低矮灌木间，迅速削断了马腿。
马背上的两人甩了出去。
“这招还是从孟少艾那里领教到的呢，倒也有用。”
南瑾陌笑起，她扬鞭策马，追赶两人。
顾尔声紧随其后，“阿姊，要不比一比谁快？”
戎业苍整个人被甩出数丈远。
他趴在那堆枯枝败叶里，缓了好一阵，痛苦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望去。
他对上了一张脸。
而那张明明充满朝气的脸上却挂着几分薄凉的讥笑。
眉眼间同顾绍昀有几分相似，但不全然一样。
在一瞬间他以为是顾绍昀的亡魂找上了他。
就看到那张脸上的嘴咧开了，“我姓顾。你记住了，是顾越州、顾绍昀的那个顾。”
南瑾陌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万寄遥，她抬脚碰了碰万寄遥的脸，“大祭司万寄遥，久仰大名。”
万寄遥的眼珠子动了动，伸出了手，抓住南瑾陌的脚踝，用力一拉，南瑾陌向地面倒去。
南瑾陌反应迅速，手撑地，支起身体，她反身压住了万寄遥。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摘万寄遥的面纱，“都说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最令人遐想连篇，本王便先睹为快了。”
万寄遥手指扼住南瑾陌前来的手腕，指尖用力泛起了白，她抬起头，看着南瑾陌那张带着面具的脸。
“南国主，彼此彼此。”
她手指扣住南瑾陌的手腕上，她便察觉到了南瑾陌体内的蛊虫，这虫正是她以自己的血为引，养在花经体内的虫，就为了方便控制他们行径，让他们永不背叛她。
只要她的血融入体内，唤醒蛊虫，眼前的人必死无疑。
万寄遥眼里的阴翳一闪而过，目不转睛地盯起面前南瑾陌。
南瑾陌对接下自己招式的万寄遥感到意外，“看来大祭司你和本王所想的也不太一样。”
南瑾陌抽出剑坠子毫不犹豫地向万寄遥的脖子横去，“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得是你该为千万南与将士殉葬才是。”
万寄遥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刃锋利，金属碰撞的尖锐声不断地叫嚷着。
轻微的破裂声传进南瑾陌的耳朵，在这样僵持下去，她的剑坠子恐怕会断开。
南瑾陌手臂退了半分，万寄遥的刀削掉了南瑾陌半边面具，南瑾陌用食指摸了摸自己露出的下颚，指尖上沾了一缕血痕，这刀刃不仅削掉了面具还破了她的皮肤，“你那刀还真是危险呢。别说伤人，怕是你自己都吃了不少苦头。”
万寄遥的面纱缓缓滑落，长着一对圆而润的大眼，有着一双褶子很深的眼皮，那是一张充满无暇稚气的脸，她用指腹擦去脸颊的破口，“可不是吗？”
这万寄遥完全不像菀萼口中四十来岁的模样。
“若不是你残害我南与将士，这账不得不算。不然呀，按本王这向来怜惜模样好看的可人儿的性格，实在该你养在宫里，孤芳自赏。”
万寄遥语气爽朗，“若国主姐姐答应奉我教为国教，国主姐姐内宫倒也不是个虎狼之地，这北冽干旱无雨，不比南与多雨温润，明明我适合潮湿的地方，因为只有潮湿才能让我大显身手。”
南瑾陌敷衍地笑了笑，“你们异教术法太过血腥残暴，本王实在无法凭一己之力，又违背天道法度奉你们为国教。”
万寄遥掌中蓄起了一股力。
“真可惜，没有达成共识呢，国主姐姐。”
一股妖风南瑾陌从身后的林间穿堂而来，接连不断的树木被卷离地面。
这大祭司实在难对付。
她眼里起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杀气。
万寄遥连连退后，终贴上一颗粗大树干，手哆嗦的厉害，手背的刀刃在剑坠子的反扣下成了断刀。
南瑾陌截住那断刀，朝万寄遥胸口刺去。
万寄遥竭力抓住那截断刀，南瑾陌加重力度。
南瑾陌的掌心被利刃豁破了一道口子，她的血顺着断刀一路无阻地流到了万寄遥的胸口。
南瑾陌的血同万寄遥胸口沁出的血融合，在万寄遥前胸处成了一摊逐渐散开的血晕。
林间不知从哪里腾起了一股飘渺的白雾。
南瑾陌见万寄遥再没有反抗挣扎的动作，心里确定万寄遥离死不远。
她从万寄遥胸口抽回了那截断刀，万寄遥的身子顺着那树干瘫软在了地上，那片白雾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她恍惚了一下，眼前的哪还有树干，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她展开双掌，白雾浓稠，勉强能看清自己掌心的那道新的血口，她余光向跟前的树干瞟去，连同树干和万寄遥被这片突如其来的浓雾遮得干净。
她一愣，知这突如其来的大雾肯定有问题。
她蹲下身想看看那没了气息的万寄遥，她伸手探了个空，掌心的那道血痕悄然愈合，手掌完好无损。
糟糕，是幻境！
她撑起身，朝不远处唤起，“顾尔声！”
林间白雾滚滚翻涌，无人回应她。
连串的黑影从林间影影绰绰的浮现。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密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冒出冷汗的手。
是一队队将士。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起，朝她走来。
排头骑兵，跟随其后的步兵，再后的是弓箭手。众人整齐划一，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朝她走近，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在这群人的最后，她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顾越州。
还是那个目光坚毅，气势雄浑的顾越州。
见到南瑾陌后，他纵身下马，语气更是充满豪情，“臣顾越州，携顾家三万将士，请主上检阅。”
这才是她记忆里的顾越州，而不是那破碎惨败的顾越州。
她冲顾越州挥挥手，“郡王此时平乱有功，该赏的，快平身。”
顾越州脸上挂着欣慰的笑，他的身影渐渐被这场无尽无度的白雾吞噬，连同所有的将士，再没了踪迹。
南瑾陌再也撑不住，无力朝地面坠落。
顾尔声不知从哪来冒出，眼疾手快地抚住了她。
“阿姊，是我。”
她抬眼看了看顾尔声，“尔声，戎业苍。”
顾尔声知她要问什么，“我让他跑，他跑我就拉弓射。他最后受不了侮辱，一头撞死在了树上。”
听顾尔声说着，她心想着既然万寄遥和戎业苍都死了，那枉死的三万将士泉下该知，也能无怨了。
她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发了疯的热浪从体内喷涌而出。
头重得不行。她，似乎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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