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1
肖君看上去灰头土脸的，穿的棉牛仔衣上沾着许多小泡沫球，小泡沫球不安分地飞到他红透了的脸颊上去。
他笑着对二人说：“等我把剩下几箱搬过来。”
“我跟你去吧。”明来把手中的口袋递给初阳，交代他看好。
泡沫箱里装的是鱼，没有水的鱼。大概一箱三十几条，全张着嘴巴挤在一起，看起来滑溜溜的，却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身体。
初阳被肖君安排在一家没有牌子的小鱼店里，店里的玻璃缸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堆放在地上，左右两边都有。他站在鱼缸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冲浪泵的声音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人潮声。
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忙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挂着布帘子的隔门里间走了出来，人看起来很和蔼，但看到他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语气也没有面上那样和气，“买鱼？！”
“我是肖君的朋友。”初阳道。
“哦？”男人嘴角咧开，又问，“什么朋友？”
“我和他一个学校的。”
“所以……”男人的语气忽然有些轻蔑，似乎是觉得肖君不可能交他们这样的朋友。
至于“这样”是哪样，初阳也思考不出来，反正他第一感觉是这个男人对肖君交朋友一事是不放在心上的，所以才对肖君的朋友也不和善。
男人在一个碳烤火炉前面的矮凳子上坐下，冲浪泵的声音还在嗡嗡嗡地吵闹着，初阳的心也胡乱地跳动着，他走过去，在男人面前蹲下，问道：“您是肖君的爸爸吗？”
男人没看他，而是伸手从黑色外套里掏东西，但是没掏到，不耐烦地抽了回来，还“啧啧”了两声。而后才回答：“不是。”
“那肖君……”
“我是他继父。”
初阳没再敢问了。男人也明显的不是很欢迎他，自顾自拾起身来去找他在衣兜里没掏到的东西了。
大约五分钟后，明来和肖君一人抱一个泡沫箱回来了。
刚好，有一个客人过来买鱼。于是三个小人规矩地退到隔门边，排排站地看着男人给女顾客挑鱼称鱼然后又杀鱼。
手起刀落，鱼儿在落下第一刀的时候挣扎了一下，眼珠子鼓得都要掉出来，第二刀又无缝连接地落下去，它终于毙了。
初阳的心跟着惊跳了两下，然后看到肖君过去装盒，装完盒之后递给顾客，顾客打开手机扫贴在旁边墙上的一个二维码付款。
付完款后女人突然来了声：“老李，里面那俩小帅哥谁呀？”
“嗐，小君的朋友，来找他玩。”
这句话终于是让初阳觉得这个男人和善了一点。随后这个和善的男人终于招呼他们，从内屋里拿出两个同样的矮塑料凳。
但是没说什么，因为男人要去查看泡沫箱里的鱼，查看完了之后才说了第二句话，是问肖君单子在哪里。
肖君从棉牛仔衣外套里掏出两张玫红色的单子递给他，动作很快，怕拖久了男人会生气似的。等男人核对完后肖君才在二人面前落座。
然后他们三人又一起看着男人徒手把鱼都捉进玻璃鱼缸里，一手一条，动作迅速麻利。平常动作敏捷的鱼儿此刻经过男人之手却像待宰羔羊般麻木心死。
然而在被扔进水里的那一刻却又立马蹦活起来，摆动着躯干，游得欢快。
短短十几分钟，鱼的一生便可遭遇各种不可测的大起大落甚至死亡。
终于清理完毕，男人的手都已通红，蹲到炉子边去烤火。
三人同时给他让出一个宽阔的位置。
男人不由得嗤笑一声，“我是会把你们吃了不成？”
说完，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似乎这句话让孩子们应激而起的反应正合他意。
他又道：“找肖君玩什么呢？这么晚了，买菜？买的什么？”
说罢，不等孩子回答，自顾伸手去拨开了初阳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初阳还迎合地凑了凑。想着他可能会给点意见。看到男人又轻蔑起来的那张脸时，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这菜还能吃？都快冻坏了。哎哟哟，乖乖，去超市买都比这儿好，这儿太冷了，这些菜撑不了一天就要被冻坏的。”
初阳：“……”
“谢谢伯伯的建议。”明来很平静地回应他。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又恣意地笑起来，那张脸得意到似乎能把两个外来小孩轻松拿下，逗来逗去的实在让他开心。
偏生这个一脸冷漠的小男生还看穿了他的把戏，已经在暗自生气了。
“你就别逗他们了，他们烤暖了就走。”肖君及时解救。
“不是来找你玩吗？去哪儿玩都还没说，不留下来吃饭？”
“我们烤暖和了，也很晚了，该回去了。”明来说着站起身来，初阳立即跟上。他不知道明来去帮肖君搬鱼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致使现在俩人彼此给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还没动身，就又来了个女人。这次，男人没起身招呼了，而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废话地问她来了啊。
女人把灰色围巾上的铺雪拍了拍，指着肖君说：“跟我回去吃饭，吃完再回来替他。”
压根没看到初阳和明来俩人似的。
“我妈。”肖君小声地对二人说，说完朝着女人点了点头。
这时候女人才微微看了二人一眼，落白很快，“这就是你说的那朋友？”
“嗯，是。”肖君怯懦地回答。
“没时间去啊，孩子们，马上就期末考了，你们自己去玩吧。”女人偏眼看着他们说。
初阳又一次不知道说什么。他在自己家人和明家人面前那一套死乞白赖在肖君家这儿是无论如何也用不出来的。
明来冷静地回应：“阿姨，不是这周，是下周六。”
肖君立即轻轻打了明来一拳，示意他不用再做努力。初阳看到肖君脸上浮现出的委屈和无奈，两种特别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融化在这受冻和腥臭的房间里，看起来很可怜。他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带领着六班踏进阳光里做体操夺得亚军的少年，英姿飒爽，惹得众多姑娘欢呼。
肖君气度非凡，有一种稳定的豪气，光是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现下这一秒，却颓然得像被挤在泡沫箱里的奄鱼。
他忽然觉得，他们都是鱼。他和明来是被关在漂亮玻璃缸供人观赏娱乐的鱼，肖君是被提上屠宰砧板的结局已定的鱼。
“下周六？下周六更不行了啊。”女人没有任何思考，似乎早就安排了下周六的任务，“下周六跨年，客人多，正好卖鱼呢，家里边的弟弟妹妹还小，没人帮忙，肖君得辛苦一下帮我们做活儿了。”
明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他们只要还站在这里一秒，肖君都会多难堪一秒。
果然，肖君开始推他了。
“好，那谢谢叔叔阿姨了，我们走了。”他出自本能地道谢，这些话却让两个大人神色瞬间黑了下来，似乎戳中了他们内心里死守严防的那道对孩子的大度尺线。
果然，男人又叫住了他们，“下周六几点啊？你们不是下午才可以出校？”
女人呵斥了一声，“没时间！也没那个钱！”
尺线又被她紧急的防守起来，这次用的是更牢固的现实性的东西。
女人是自责的，明来看到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愧疚。
他们无法去评判这样家庭的父母能给孩子带去什么，又如何自私地限制了孩子的什么。他们处在幸福的家庭乐园里，不知人间疾苦。
他们想要去玩，那就去玩了。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最简单也最致命的区别就在这里。
甚至在回到家里后，他们还可以对着父母诉苦在鱼店被一个男人看不起了，被人家戏谑不会买菜，然后买菜又被欺骗，全选了被冻坏的。
家里温柔可亲的大人会摸摸他们的头说，没关系，家里还有其他吃的，她去给他们做。
那个烤红薯是他们与外面世界唯一的温暖且适合的连接点了。
2
苏青把初阳叫进了厨房。
初阳不明所以地眨着大眼睛看她，表情已经问了很多个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单独交代我的？
“我老是想着，你们俩父子这么随随便便地乱吃不行，小阳，你得学会做饭，然后照顾你爸。”
“啊，好的，苏姨。”
“做饭是人生存的基本职能，走到哪里都得吃饭是不是？”苏青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腩。
“嗯。”初阳左看右看，不知道寻点什么做。
“男孩子，不对，不是男孩子了，十五岁了，大男生了。”苏青似乎是猜到了初阳的迷茫，转身指着对面柜台上的他们买回来的菜说，“拿出来洗一下，择新鲜的。”
然后又回到上一句，“大男生了，照顾父母照顾朋友照顾弟弟妹妹，最基本也最容易让他们觉得温暖的方法就是做饭给他们吃。”
苏青用指甲抠开盒子表层的保鲜膜，又道：“以前，大人们觉得做饭只是女孩子的事，现在我们这个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要改善这种教育观念，男孩子……男生，也是要学会做饭的。”
“那，”初阳很激动，“那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男生可以不用只是喜欢女生了？”
落在牛腩上的刀停了，手也顿住。
“啊，没什么，我只是乱问的。”初阳赶紧低下头，茫然地在那堆菜里寻找。
寻找什么，他知道。但是并非那么容易。
切肉的声音响起来，但苏青的话没再回去过。
之后她讲的都是做菜方法，初阳听的很认真，因为苏阿姨提醒他，宋先凌真的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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