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论卫霍（一）

　　这是一处小镇，横亘于整个镇子的街道长不过百丈，基本上从这头就可以望到底。

　　由于地处群山之中，此地原本只是一个小村落。二十年前龙武立朝，以金陵为都，此地因毗邻苏淮，才盼来了一条贯穿南北的官道，使得这处小村发展了二十余年，终于成了一处小镇。

　　饶是如此，镇上的人口也不过二百来户。好在临近官道，来往多有商贾羁旅，才使得这些靠山吃饭的百姓有了活路，日子见天着愈发好了起来。

　　前些日子，又传出镇外的深山里发现了一处铁矿，来镇上活动的行人忽然增加了许多，使得这处原本清静的街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沈墨飞得戚威指引找到了这里，却不是为了感受镇上的由衰及盛的变化，而是为了找个人。

　　堂堂绝顶之徒，向一位五品小校示好，自然可以令对方放下一点防备，暗示一下背后真正策划此事之人正滞留于此。

　　有了这个提示，再不需要太多提示，沈墨飞自信自己来了这里，就能够找到这个人。

　　对于燕王府的幕僚，沈墨飞通过卫天矶的口中，多少也知晓几位：精通战阵之道的韩漓，擅长商贾之道的金孝文，和那传闻传自兵祖孙武、精通兵法之道的方刚……

　　不过，相比于这些人，沈墨飞倒希望能够碰到那位号称燕王府第一谋士，学贯三教的大儒姚淙。

　　此人幼年时就学于儒门千宇楼下的扬州书院，仅十六岁留下一句“儒家之仁，非我所愿”后，便离开书院游学天下。后来辗转十余年，先后跟随多位佛、道两家名宿修行后，声名大噪于天下。后来，遇到了文韬武略的燕王李焱，主臣两两相惜，成了燕王府长史。

　　出于对燕王府之人行事的特点，沈墨飞依稀感觉，此次策划谋算朝中大半勋贵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姚淙。也只有他，才有如此的胆识和魄力，为了让燕王脱困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个小镇上的商铺、酒肆、客栈林里，沈墨飞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处两层高的酒楼。

　　虽只有两丈余高，可这处酒楼在这整条街道上，还是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酒楼门外上挂着的牌匾，“汉宫秋”三个以汉隶为体的大字，不知出于谁人之手，看上去十分的古朴淳厚，雄强大气。

　　酒楼内的布置亦是端庄得体，典雅别致，更是极致复古。一个大厅里，中间竖着一座蜿蜒料峭的巨石假山，四周分布着一处处由精美雕栏隔开的雅间，每一个雅间的墙面上都有一副巨大的上彩壁画，给人第一幕的感觉就是别具一格，同时又不乏少有的新颖。

　　隔间只有三面阻挡，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况。只见酒楼里已有了不少客人，他们正三三两两的跪坐在坐垫上，对着四周古风盎然的雕栏壁画，一边饮酒，一边低声与友人低声攀谈，看起来煞是惬意悠然。

　　在这穷山僻壤的镇上开一家这样的酒楼，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大多不被人看好。里面的酒菜虽然精致，可是鲜有乡人负担得起。直到这些天，光顾小镇的人多了起来，酒楼的生意也愈发的好了起来，才令人叹服酒楼东家的远见。

　　沈墨飞一进入酒楼，有个身穿短打汉服的年轻小厮过来迎接。在说明了自己的需求之后，便被引入了一处隔间。

　　和旁人一样，沈墨飞也立即被自己所在隔间内的一处壁画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上方一汪大泉由上而下，蜿蜒至无，泉边无数精悍士卒，或袒胸大笑，或低头狂饮，唯独站在泉水出水的上方，有一个被十八位身着铠甲的精骑簇拥的持枪小将，正大笑着高举一坛酒，将它倒在泉水之中。

　　眼看着小将附近，还有一个老监，正在一群宫人的跟随下，正手持着一方锦卷说着什么，沈墨飞立即想起了，这是当年霍去病在甘州酒泉打了一场胜仗之后，得御赐美酒后，将之倒在泉水中的故事。

　　想到那封狼居胥、后无古人的冠军侯，沈墨飞不禁心怀激动，顿时将前世所知的那首唐“王右军”（王维）赞叹霍去病的诗给吟咏出来。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好！”

　　诗刚一唱完，旁边一隔间里立即传来一声叫好声。仅听声音，中气十足，不乏武人特有的豪迈粗犷。

　　沈墨飞神色略有诧异，不禁淡淡的笑了起来。

　　接着，便有一个青衣老仆走到了这边，低声询问：“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想请您移步一叙，不知公子可否赏光？”

　　尚且不谈隔间的主人他猜得对不对，仅凭对方刚刚恰时的一句喝彩，就不容沈墨飞推辞。

　　起身离座，走了两步，沈墨飞便来到了另一隔间。

　　隔间里只有一位中年人，正跪坐在低案边喝着酒，手里的筷子不停的在右手边的一盘咸菜里挑拣，却置其他珍味于不顾。

　　见沈墨飞到来，中年人放下手中的竹筷，一边引沈墨飞上座，一边吩咐老仆让那传菜小厮将隔壁的酒菜转到这边。

　　直到坐定，沈墨飞才认真打量此人。

　　只见这人身上仅穿了一件洗得发青的蓝色布袍，便不见任何装饰。方正俊朗的脸上泛着红光，年纪约有四十，可两鬓已泛花色。

　　看上去，此人就像是个破落穷酸的中年儒生，可沈墨飞偏偏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睿智，和狠辣。

　　当先，沈墨飞抬手施礼：“晚辈沈墨飞，见过姚先生！”

　　中年儒生刚一转头，稍稍错愕了一下，便笑了起来：“我确实是姚淙，可是你似乎从未见过我，如何知道我的？”

　　沈墨飞还笑道：“王府四大谋士里，韩先生轻易不离军营，金先生好财色，方先生略显古板，也只有您，才会穿着如此简朴的行装，到这种地方来吃咸菜、喝烈酒。

　　更何况，听闻姚先生当年离开扬州书院时，不仅留下了那句世人皆知的名言，还曾言要寻着一位堪比卫霍的雄主辅佐，可见先生对卫大将军和冠军侯二人之向往……晚辈方才吟诗一首，先生的不顾形象的一声喝彩，岂不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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