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卖假酒的师掌柜（二）
在乌篷船里待了一夜，船外的雨也下了整整一夜。
时近中秋，淅淅沥沥的秋雨已有了些许凉意，好在船里布置得还算暖和，大病初愈的沈墨飞在船上倒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刚转亮，雨便停了。
沈墨飞摇着船上了岸，找附近的农夫问清楚了位置，得知正处于湖州以东、嘉兴以北的一个名叫望湖村的地方，便一路朝北走去。
沈墨飞重伤昏迷的时候，被那位救命恩人一路带到了这里，除了身上的东西没丢，倒把两匹马落在了古沛镇附近。眼下他只身一人，只好在镇上马邑又买了匹马，补给了些干粮和饮水，才朝目的地行去。
未免伤口崩开，沈墨飞一路纵马骑行，不敢太快，奔行了约半日，才抵达目的地。
提起姑苏，世人第一个想到的，无外乎姑苏城里令人心驰神往，堪称望一眼便是一处风景的园林，就连姑苏城外包括寒山寺在内的大小寺庙、前人留下的各色古迹也是声名不菲。
沈墨飞到的锦溪镇，虽没姑苏城那般极具名气，却也自有特色。
前朝王妃的水冢，坐落于寺庙中的古莲池，历来供奉文曲星的文昌阁，十里长桥……这些在锦溪县辖内的景致、古迹，也称得上是名响一方。
奈何今日过来，是为了找那位卖假酒的掌柜，沈墨飞倒也没有多少兴致游玩这些地方，只走马观花的瞥了一眼镇里镇外的清幽秋景，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镇上。
穿过了人流不息的街道，终于在长街的一角，找到了那间熟悉的酒馆。
满是行人的街道，到了这里，便到了尽头。沈墨飞忽然想到，当年之所以会到这里面休息，正是父亲沈弼喜欢这里的于闹市中偏安一隅，人不太多，也正好可以隔着长街看着水乡人家赶集的热闹。
十年来，姑苏城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唯独这间应当印象深刻的酒馆，却一次没有“见到”。
看着酒馆外挂着的牌匾，“香九里”三个鎏金却已有斑驳之色的三个大字，似乎刺痛了他是双眼。继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年，沈弼喝了掌柜半坛窖藏多年的杏花村后，便忽然兴起想要给这家店提个“香飘十里”的匾额。不料年幼的沈墨飞执意说掌柜卖假酒，哪怕喝了两杯甘甜香醇的葡萄酿后，也只允许父亲写“香飘九里”，说是这个“香飘十里”要留给自己。
这便是“香九里”的由来。
好一会儿，酒馆内唯一的伙计终于发现了沈墨飞，赶忙迎了出来。
伙计见沈墨飞在看自家的牌匾，笑道：“嗨，听掌柜的说，这是姑苏城里一个富商给题的，小的见这字写得像一条条蝌蚪，不知道为何掌柜的不去换一个！客官……您是要吃饭、喝酒还是住店？”
沈墨飞奇道：“你家不是酒馆么，怎地还管住店？”
伙计笑答：“老实说，咱家的酒烈着呢，无论是谁喝了二两，总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喏，对面的王寡妇开了个客栈，您要落脚住店，报上咱们‘香九里’的名号，还兴打个折！”
听着伙计的吴音软语，沈墨飞的亲切感更深了一层，这才想起来苏州的商人，无论是谁，无论是做什么行业的，只要有需求，都会互相帮衬一下。
“好！”
本就是带着目的来这间酒馆的，沈墨飞也不推辞，将身后的马儿交给他，径自走了进去。
一进酒馆，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铺面而来。还没喝酒，就感觉已经被这满屋子的酒气给醉了三分。
见屋内仅有三两位行商和两个膀大腰圆的镖师正在喝着酒，沈墨飞便自顾找了个桌子落座。
刚一坐定，沈墨飞抬眼便看到了那个肥胖的身影。只见这人身为掌柜，这人不仅不迎客，还安稳的坐在那里拿着根筷子玩耍，似乎这间酒馆的生意好坏与他无关一般。
他便是师靖才师掌柜了！
这师掌柜的身材，秉承了江南子女的短小，可偏偏不见了江南人特有的精瘦、苗条，整个人就像一堆肉球。
他趴在台案后，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根筷子，正在拨弄一只苍蝇。
这只苍蝇也不知怎地，每次飞起总会撞在细小的筷头上，随即落下，接着又振翅飞起，又撞回台案，长此以往。
沈墨飞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只已经泛黑的筷子上。只见这位胖掌柜手里的筷子没怎么动，竟然精准的判断苍蝇起飞的方向，每一次都能让倔强的苍蝇迎头撞上。
一个胖得不成人样的掌柜，居然能将素来迅捷的苍蝇玩弄于鼓掌之中？
看着看着，沈墨飞这才明白，这位会和小孩儿粗着脖子吵架的胖子，竟然还是位了不得的隐世高手。
原来他没发现，是因为在五岁那年，发现习武的辛苦后断绝了学武的想法。现在，家门败落促使沈墨飞师从卫天矶，半年前又在山洞中有了一番的奇遇，让他于剑道一途有了长足的精进，眼力自然也有了非常人的见地。
“客官，客官？”
耳畔响起伙计的声音，沈墨飞这才从师掌柜的筷子上回过神来。
伙计一笑，努嘴道：“喏，那就是我们掌柜！您可千万别惹他，这家伙脾气坏着呢！上回一个镖局的镖师骂咱们的杏花村是假的，被他给打断了一条腿，给我们吓坏了。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头两年他的脾气还好，这几年我们才发现他的脾气似乎一日不如一日。”
沈墨飞笑着看了胖掌柜一眼，大概明白了为何他会发怒，便顺着伙计的话问：“杏花村不是山西的酒么？咱们苏州怎么会有？”
此话一出，伙计的面色一紧，而那边正玩弄苍蝇的师掌柜手一抖，放走了苍蝇后，一双小眼也看了过来。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掌柜他虽在江南开店，可祖上却是实打实的冀梁人士，这杏花村是他家祖传，不过卖出来的杏花村兑了水，味道不那么好罢了！”
伙计生怕这位年轻的客官再说错话，冒犯了掌柜，情急之下，一时竟将杏花村兑了水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墨飞倒毫不以为意，道：“原来是这样！也难为掌柜的了。江南百姓饮食偏淡，饮酒也以温软为主，只有少部分人受得了杏花村那种烈酒。”
一听这话，不仅伙计松了口气，那掌柜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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