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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贰


第三章客青阳上
        出了柴房,室外的清新很快就把那股臭味赶走了,卫恒总算好受了些。却见季瑛一筹莫展,“季先生,他们”
        季瑛忙打消那些空想,迟疑道“现在一切还不好说。”他又说“这事先搁置一旁,教人安置好尸身即可,也不要张扬出去,搅得混乱。”
        “啊,有一事须得禀告县丞。”他拿出一团布,打开看这里面竟藏着一块写满字的丝帛。虽然沾了点血,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
        “这是”卫恒说。
        他细细读了一遍,“元夕,昌云上元佳节,特以致贺。数年之交,恩深义重。余感念渊之义举,顾赠绸缎十匹,随信同至。其余地方,都是堆砌辞藻,空话废话。说什么龙章凤姿,才高志远。我可没见有几个能位列公卿,堪当宰辅。”
        看内容是封一封信,写的人应名“昌”,而“渊”则是“昌”的友人。这两个字应该是他俩的名或者表字中一字。因为此二字太过平常,信里又没什么提示,所以写信是谁,写给的又是谁已经无从查起。
        信里写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亲昵之言,在某年上元节写下的庆贺词。
        卫恒还更不屑地说“这种做作之词,就是前朝梁室都很少用了,现在这些不学无数的东西啊。”
        “要只是这样,我保存它就全无用处了”季瑛冷笑道。
        卫恒问信的来头,却被置之不理。“将近丑时了,哈欠,我就在这将就一宿吧。”季瑛已经双眼朦胧,懒散地说“这封信照旧放我这吧。”
        他连忙说“这怎么能行请先生住到院里的厢房吧。青阳县的县令住在自家的宅子里,衙门的官吏眷属多是本地人。只有卫某和几个差役住这,所以后面的宅院颇为清净。恳请先生屈尊暂住县衙。”
        季瑛看他诚心,就说“多谢县丞好意。”
        他住了一晚,早上醒来,天已经下起了大雨。滂沱大雨中,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笑了一声,立在屋檐下,静静地观雨。天沙沙,地哗哗,上下一片寥落。
        雨中出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竟是月池来了。
        “季公好兴致,这时候观雨最好不过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月池姑娘越来越奉承人了,这话听着真受用啊。”季瑛顺着她的话说。
        月池啧啧,“搭上了县丞的车马,到池州可就快多了。”
        他神秘一笑,“说的不错,可我改主意了。”
        “你要在这待着”月池心里窃喜,总算可以摆脱他了。
        季瑛猜出她想什么了,“我要在这买个宅子,至于你嘛,一没钱,二没去处,就跟我住一块吧。”
        月池尖叫“什么”
        “我可没说只买一间房。”他说。“要买哪个,得看看再说。”
        卫恒大声问“你们二位谈什么谈得这么尽兴”
        季瑛客套道“县丞早,我正跟姑娘商量要买座宅子。这样,二位都别站着了,收伞进来坐坐吧。”
        底下人斟满茶,抬上凳子,季瑛才说“我准备在这寻处宅子,就地安身。”
        卫恒示好,道“那我为先生找几间好房子。”
        “不劳烦卫县丞了,宅子住不住得惯还需自己挑,况且我又不差那几个闲钱。”季瑛求道“劳烦县丞找个牙子过来。”
        卫恒不敢怠慢,忙派人请来了几位牙人。
        那些人很殷切,“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的宅子”
        季瑛想了想,“风水好,宅院格局好。就算不是雕楼画栋,也得有池沼飞梁,假山流水。当然嘛,地方要清净,”
        卫恒听得额上出了汗,本以为自己出点小钱买个小院就行了,没想到人家狮子大张口,吓得他一愣一愣的。这么高的要求凭他那点本事是做不到的。“那要多大的宅子啊”
        “只管看宽敞的,大小上,我可没个定量。”
        牙子们愣了一会儿,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有,是有。”
        “事不宜迟,我要看看。”季瑛忽然说“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房子啊。”
        牙人们看他这么刁钻,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一词驳回。他们皆认得他身着罗绡袍,上头云纹波光,真是通身贵气。于是更加约紧言行,不敢稍加放纵。
        一个老牙子奉上一卷图,笑呵呵地说“请尊驾一阅。它前是柳州大乡绅曹璞的别院,后来曹璞的儿子为了点现钱,急着要卖,可耽搁了许久也没个人来。”
        画上中间主屋,东西厢房、耳房,其余下房、伙房、柴房、花园等不提。季瑛阅览画卷,中了这座宅院,请了老牙子带路。
        这场急雨匆匆而下,道上积了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湿了鞋。
        曹宅在青阳县衙边的街上,老牙子去敲门,出来的是个杂役。应和几声后,为他们带路,只是到里面走了一圈。开门一眼便见正堂,过去后就是花园池塘。月池向后院望去,雨中观弱柳袅袅依依,水池绿波荡漾,还有花香扑面而来,心里直道这园子气派。
        老牙子陪笑着说“这院子,尊驾看着还好”
        季瑛止在池塘边,唏嘘道“不行,这宅子堂屋修的刻板的很,后面的花园又是不伦不类,少风雅,多庸俗。花木寥寥,缺少自然景象。人力雕琢的痕迹太过,折损宅子的大观。”
        卫恒后背凉涔涔,冷汗直出。
        其余牙子都暗叫遇上了个厉害的主,只这老牙子面色如常。他道“方见尊驾的模样,就知道您非富则贵。我这还有座儿,只是要往山里跑了。在世上兴许有些名号,嗯,那原是位隐士的处所,可没个年就荒废了。隐士临终托我照看他的别墅,我不忍就此卖了,于是拖了好些年。今儿看您能撑起那宅子,不如就卖给你,不辜负隐士的好意。”
        季瑛来兴致了,问“敢问隐者是谁”
        “阳翟公孙齐。”
        月池不知是谁,便私下问卫恒。他答道“公孙是颍川名士,曾被梁末的大司马邓贽请去讲经筵。”
        他浅笑道“原来是故人啊,不瞒你们,我与公孙先生是忘年之交,曾共游江陵。”
        “多少年的宅子,比这清简许多,有许多及不上此的地方,请您别见怪。只有一事,要先与您商量。”因他年老,说话断断续续的,讲者难受,听者也难受。
        老丈踟蹰难言“倘若是一般的价钱就罢了,这,老丈我也不好说话。可公孙先生留了话,他说,他说,惟有出十万钱才肯卖。这还有张他写的字条。”
        客青阳中
        十万钱月池恨不得叫嚷出来,心道这隐者的头被虫噬了吧。不光她目瞪口呆,到卫恒及众牙子那儿就变成了大惊失色了。别说池州,就是长安,值十万的宅子也很少见。
        卫恒本要出点钱给他弄个小院,可这回他再怎么想巴结人家,也凑不到用来巴结的十万啊。
        众人为他担心,谁料,担心的人却不为之担心。还轻快地说“十两金子罢了,算上修葺钱,大不了十五两金子。老丈,快带我们去瞧瞧。”
        “郎,今儿可不行。要到别墅去得一个时辰,再逛可就回不来了。”
        雨正好也下得差不多了,季瑛说“今天就到这吧,都散了吧。”
        “散了,散了。”
        出了曹宅,季瑛拉着月池与卫恒等人分开。
        “你拉我去哪”
        “自然是去吃饭。匆匆忙忙的出去,还没顾上喝口茶润润嗓。”他说。
        季瑛在附近挑了个摊,要了两碗馄饨。
        月池嘴里长了个疔,因而吃的很慢。她瞄着季瑛,被他那碗里的黑汤吓住了。脱口便说“你这是要酸死卖醋的吗”
        季瑛说“我就是好酸口,天生爱吃酸的。”
        “我可不信,树上的酸果子给你一颗,看你能不能受得了。”月池掏出个青果给他,打趣他道“你能吃进去这个,我就信了。”
        季瑛慎重地验看它,试着吃了一口。“噗,咳咳。”霎时将刚咬的一小块吐了出来。原本他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被月池一捉弄,整个脸都僵硬了。
        他羞赧地说“失态,失态。”
        月池立即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红润许多,如春风拂过。
        “可真是又酸又涩,一口都吃不进去。”季瑛灌了几杯水,嘴里还酸得发麻。
        月池哂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没吃过树上的果儿。”
        季瑛赶紧说“韩某认输了,认输了。”
        “那你就实话实说,来这究竟要干什么”月池打探道。
        “来这观九华山之景,顺带办点私事,以及被派来处理公事,也就走过场,装样子。”季瑛笑着说。
        月池追着不放,说“那你为什么会有鱼别以为我不知道双鱼合一的典故。”
        季瑛凝笑着,轻轻说“姑娘果然聪明。萍水相逢,能结识便是缘分。更何况,我第一眼见你,就像遇见久别重逢的故友,感到格外亲厚。”他的双眼犹如深潭,甚是难测。“别看我现在化名独自走访,背后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也许我的身份能保我安然无恙,可那也只是一时半会儿。我在这孤立无援,不知月池姑娘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他笑道“我可不是乱来,我亲眼看过你胆识。你和卫县丞说的话我听去不少,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孩能做到对答如流者少之又少,世家女子中能有此才能的人也为数不多。”他又道“而符袋不是常人能知,更说明你非同寻常了。”
        月池说“看来你是拿准我会帮你,要我帮忙,你得给钱。我也不多要你的,每个月只管给一百文就行了。”
        “姑娘果然爽快。”他拱手道。“现在就有个还没解开的巧宗。”
        月池问“莫非从他身上搜出来什么了”
        “你看这帛书。”
        她且看了书,“上面写的都是些褒扬话,没什么实用处。”她把它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要是丝帛,这未免过于厚了。”
        他“嘘”了一声,“发现什么要藏在心里。”
        月池识趣地止住,继续慢悠悠地吃东西。
        “来青阳就应尝尝这的茶。”季瑛说。
        月池咽下嘴里的食,说“又苦又涩的,我才不喝。”
        “你明儿进了山,就是不想喝,也得去喝了。”季瑛毫不掩饰地笑道。
        月池撇撇嘴,没说什么。
        “待会去找个裁缝,把你这身在雨水里滚过的衣裳换了。”
        她放下筷子,“得你付钱才行,我可一个子儿都没有。”
        季瑛知她定会这么说,抿笑,“昨晚上不是给你一吊钱吗上面穿着的铜钱估摸能裁几件衣裳。”
        “你昨天才给了四十五文,到市面上也就能买来一升酒,一件好的衣服选料子、打发裁缝就得花上六十,缺的钱你让我上哪找”月池沉下脸。
        “这就难办了,总不能让你一直穿着脏衣赏。你写个条子,我就借你钱。”季瑛嗤笑道。
        月池狠狠“呸”一声,“谁要借你的臭钱,不想掏钱就直说。”
        “臭丫头,跟你玩笑几句,就当真了。”他哈哈笑着。
        月池气极去瞪他,季瑛没放在眼里,说“坐了快半个时辰,再坐下去,小心店家把你赶出去。”
        付了钱,二人问了路就去青阳的玉锦布庄了。
        进了大门,没等招呼客人的奴子过来,季瑛就说“我要给这位姑娘找个裁缝成衣。”
        管事的是个中年绣娘,头上戴着的鎏金花钗颇为显眼。瞥了月池,以为不过平常丫头,又穿的穷酸的很,便不放在心上。她接着上下打量着季瑛的穿着,由是惊讶了一会儿,不禁背地里啧啧赞他那身衣服的针脚用料。
        赶忙上前笑嘻嘻地迎客了,“二位是来寻料子,还是做衣裳的啊”
        “找几个裁缝给这位姑娘做些套衣裳。”季瑛说。
        绣娘愣了一下,以为他仅是心血来潮给侍女弄几套衣服。说“那请过来挑料子和花纹吧。”
        到后面转了一圈,季瑛道“这些都是普通的料子,虽说结实耐穿吧,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绣娘心里惶恐,忙说“这里还有好料子,还有什么樗蒲绫、水波绫、孔雀罗、镜花绫、红线毯。只要您想要,我全都拿来。”
        季瑛对月池说“我是个男人,选花样什么的可一点都不懂,你看上哪个,就是哪个了。”
        “你出钱就行。”她凑过去小声说。然后扬声说“只管选那些大气秀丽的花纹。”
        季瑛又添上一句“做二十件衣服吧,一件衣服用一种料子和一式花,要不重样的。”
        绣娘惊得支支吾吾地说“那姑娘跟我去量尺寸吧。”
        她叫了一个卑躬屈膝的女郎来招呼客人,“青儿,只管端茶递水的就行。”
        “哎,知道了周大娘。”青儿应一句。
        顷刻间,她端来一碗淡茶,“请。”青儿刚看周大娘错愕的神色,便不敢向平时那样拿茶叶末子敷衍人。
        季瑛吃了两三口,品品味道“天台云雾,纵不是上品,在这地方能吃上也实属难得。”
        “才品了几口,就尝出什么味了,看来您是茶道高手了。”青儿由衷佩服。也顿然后怕,倘若她真端过去碎叶,估计这布庄的名头就保不住了。
        季瑛呷茶,“不敢当,不敢当。前些年有个人送我几斤云雾茶,所以知道什么味。不过家中下人不会做,好几种法子用了,出的味都不算正。”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交代,“劳烦小娘子,选上三十匹缎子。”
        “郎可是要制衣,这就有裁缝。”青儿赔笑道。
        季瑛客套道“不必劳烦你们。我的衣裳多半都是身边丫鬟做的,要她们知道换了旁人,又会被念叨几天。加之,送料子作赠礼也妥当,所以只要好看就行。”
        “好,我这就安排人送到舍下。”青儿说。
        “不必,等过几天我派人去取。”
        月池和周大娘出来,季瑛说“先赶出来两件,三天后我派人去取。三十匹缎子也顺带给他们。”
        周大娘犹犹豫豫地说“这些加起来得十贯钱,那这”
        “给。”他拿出银铤子。
        她吓得叫了声,“啊,够了,够了。”周大娘赶紧说“衣服我亲自送过去,不用劳烦您家的人了。姑娘要是着急用,我手里就有合姑娘身的新衣裳。就是,就是料子不算好。”
        “那就挑几身吧。”季瑛说。
        客青阳下
        月池挑了一身藕荷色的衫裙,不甚华贵,却显出平民女子的秀丽可怜,楚楚动人。
        季瑛笑着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跟我去趟县衙吧。”
        也不拖沓,不出一刻就走到县衙去了。门口的差役认得季瑛,不加阻拦就放他进去了。
        见着卫恒,他第一句就问“又是你一个人管事。怎么还没见着县令”
        “他早上来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干,把我训了一顿就走了。说是什么池州刺史找他问话,哎呀,免不得回来又是大闹一番。”卫恒抱怨几句。
        月池颦眉,道“到后面去说吧。”
        “我觉得这丝绸比寻常的厚了一些,也许混了些棉花什么的。难以形容。”
        卫恒猜测道“莫非这东西被人动了手脚。”
        “我看查这东西还是其次的,先要查清哪里是那三个人死的地方。”季瑛说。“县丞不如就从官道上查起。”
        卫恒点头,却又说起别的。“不瞒季先生,现下的青阳县可不太平。好不容易战乱了了,又来了一群欺压良善的官。本县一直有打家劫舍的山贼出没,现在又来了个自封盗圣的贺兰,出手必得,没人看到他怎么偷的。”
        季瑛说“贺兰,我在京畿也听过他的大名。据说他还偷走了永昌公主的玉臂钏,并且还在几案上留了贺兰一名。事后有人揭发公主的侍女偷了东西,并在其屋内发现了赃物,于是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然后他不知为何哂笑着,“后来查看字迹,那侍女压根不会写字,连书信都是旁人代笔。而那案上的字,明显能看出是效仿钟、王的字,那个侍女不过是为了平息恐慌的一只替罪羊。”
        “替罪羊,被诬陷的侍女莫非被关起来了”卫恒存疑。
        “她被公主的护卫杀了,后来挫骨扬灰了。”季瑛面无表情地说。“说起来那件事还真是疑点重重,永昌公主所待的昭阳亭戒备森严,而且所邀请的客人也都是至交亲信什么的,应该不会有外人潜入。”他诡秘地笑了。
        月池说“这么说,你知道他的底细”
        “我不光知道他是谁,家里干什么的,平时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而且还知道他现在想干什么。”他笑道。
        她倏地打了个寒颤,“你这么了解你身边的人啊。”
        “听说他给陈国老家的墙壁上写了贺兰,但不知道他要偷什么。”卫恒说。
        “我觉得这回就给足了面子,让他偷到手。说不定青阳县的百姓,还会记你和他一大功。”季瑛拍着卫恒的肩。卫恒汗流浃背,看他说的轻松,还不是要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月池说“他肯定不是专门来这偷他的,估计也是为了那个死掉的大家子。”
        “或许,没那么复杂。”他把信交给卫恒,“还请卫县丞好好保管它,可别被某人拿走啊。”季瑛要离开。
        “等等,你刚刚说,你知道贺兰是谁”月池叫住他。
        “对于有些人来讲,秘密比生命还重要,因为揭开秘密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他讥笑一声走了。
        月池喊道“你去哪”
        “到官道看看。”
        卫恒因着手下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要处理,就委托月池陪同他去。
        月池碎步跟着他,“韩瑄,贺兰真会去偷陈国老”
        “嘘,在这里我姓季名瑛。他会不会偷,我怎么会知道。”季瑛似有隐瞒地笑道。
        “你不是说你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说“的确,但这个不在我预料之内。”
        月池白眼,引得他嘲讽道“换了件好衣服,内里面还是个乡巴佬。”
        她也挖苦道“肚子里面装点墨水,就装先生。还自己充富家翁,好不害臊。”
        “臭丫头,你还欠我不少钱呢,不想一概偿还,就乖乖听话。”
        “得势便猖狂的老狐狸。”她啐道。
        “说得好,我就是这种人。”他轻轻微笑着,显得十分狡黠。季瑛又说“要想不还钱,就得听话,为我办事。你就算偷偷跑了,我也能想出办法把你从旮旯里搜出来。”
        月池自觉闭上嘴,自己被迫欠了他一堆钱,又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被栓的死死的。
        季瑛说“现在要理理整件事了。”
        “这件案子疑点重重,重中之重就在于那个离奇死亡的膏粱子弟。拧断脖子死亡,这死法真够特殊的。”
        月池说“也许凶手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而是为了灭口来的。”
        他摇摇头,“灭口只需要一剑,但事实是拐了几个弯子才杀了他。”
        季瑛又回想起两个护卫背后的伤痕,几乎一致,他出手很快,而且似乎是一瞬之间完成的。“假设护卫之前遇到攻击已经受了重伤,一个气息奄奄倒地了,血流出来沾到了膏粱子弟的袖子。这有些不通,如果一个先前就倒地了,那么就大大制约了凶手的速度。”
        月池说出猜想“可能随从缓步去看世家子时,凶手在背后出现,杀了他们。”
        “大致对。亦或许这四个人过去认识,我看了,那两个护卫的躯体,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似乎也受过一定的训练,如果凶手接近,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月池颔首赞同,“现在去找那个真正的现场吧。”
        季瑛说“这么找肯定大海捞针,不如,”他突然嗤笑出声“不如,我们去找陈国老,求他来帮咱们,怎么说他家的人手找整个官道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他家不是惹了贺兰那个灾星吗我们不妨就帮他保住他的东西。”
        月池一直颤抖,“我可不想看到那个死老头子。”
        “这回就算不想见也不行。”季瑛眉一挑,落井下石似的说。
        “老头的脾气可不好,你就这么上门肯定把你轰出去。”月池没好气地说。
        季瑛冷笑道“不会,他可没那个脑子轰走我。走着瞧吧。”
        第四章雾水上
        刚到酉初一刻,外面日色还好,季瑛没耽误时间,一路小跑到陈国老在青阳的宅子。
        月池踮脚跟着,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喊道“嗳,又没人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查清真相。”他满是自信地说。
        他突然停下脚步,并霎时变了脸色。“果然如寰坞一般,令人魂牵梦萦。”他不禁感慨,“它是韩氏荣耀的开始,亦是陨落的预兆。”
        月池张望着,从这里看,别业峥嵘巍峨,宏伟雄壮,里面亭台水榭,自成风采。“就像到天仙宝境里走了一遭。”
        “寰坞不过数十年就做了土,那这呢,又能挨过几年。就算是熬了千年的,也不过余下少许断井残垣。”他微笑地说。“人世也一样,聚散离合,没有长长久久的理。盛筵必散,到头来都是孤身一人。而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来都是谋划一场空。哪怕有一天登仙飞升,也不过多续几年命,多看一眼世态炎凉。早好早了,早了早好。要好需要了,要了须是好。”
        月池看他那副痴傻的模样,哂笑道“什么了呀、好呀,人活一世就是为明明白白走一生,来去都不管了,过好一时一刻,别想什么断绝人世沧桑。人活着离不开世事无常,就算踏进佛家的门槛,仍免不了世俗礼节。看破人情又如何,为一时不如意圈在原地。但那世上随波逐流的人却能走的长远,可见你们的觉悟也不算深。”
        季瑛抿笑,“陵谷桑田,日月当空;东海扬尘,川流不息。变与不变,从没有个定数。”
        “呸,整日想这些虚的、幻的,难怪流落到这。”她硬拉着他,“你不是自信能降伏了那陈国老,快去啊。”
        他像根桩子呆呆傻傻的不动,月池推了好几次,才敷衍地动身。
        直到进了那条通向宅子的大路,季瑛才回了神。心道这地方倒也萧疏,恐怕已经不如他们传的那番盛景。
        扣门求见,里面家丁出来,呵斥道“这么晚是谁啊”
        季瑛答道“长安季瑛,求见陈国老。”他摸出钱袋子,随手抓了几把打发他。
        “你们来的真巧,他正在宅里。”
        家丁通报后殷勤为他们带路,又看他们气派,便小声劝道“国老近日脾气不好,您可要小心着。”
        “谢谢。”
        “国老在书房,二位请进。”
        季瑛迈过门槛,便见雕花架几上摞着几十卷书,外面的缃帙泛黄了但还完好。陈国老问“你便是季瑛”
        “正是。”
        “你来此是为何事啊”
        “为了却陈公心中之忧。您可知这了便是好,好便是了。要是想除贺兰一患,需要从了字开始。”月池听他那话,险些笑出来,弯弯的眼里全是笑意。
        陈国老眉一横,“你说怎么个了法”
        季瑛见他满口官腔,心里着实不快。仍旧好性儿地说“陈公可知有贺兰一人”
        陈国老面露不悦,“此人前几日留了字据,说要偷走我家中的越窑天青盘。”
        “什么样的盘子竟让盗圣惦记上”
        他打开案上的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盘子。季瑛细瞧瞧,“细腻光润,薄冰似玉。宛若秋霜融青,又恰似澄澈如镜,加之莲纹精美夺目,正是水上芙蕖。这么好的盘子,贡品里都没几件能及得上。季某开眼了。”
        月池打从心眼儿里鄙弃他的谄媚样,本想拂袖而去,又怕陈国老发觉她乃从前的婢女,不敢有所动作。
        可这话在陈国老那儿却很受用,“看来季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实不相瞒,这东西是贵人所赠。”
        季瑛觉着好笑,一直做地方官的人有哪个空能到京里去见真正的贵人。试探地问“莫非是圣人亲赐”
        陈国老摇头不语,嘴角严得很。
        月池从没听人提起那盘子的来历,当初舍下也没什么关乎它的新闻故事,甚至连陈国老的嫡妻孙氏都不曾提起它,难道这东西真能值千金
        那盘子要么是进献的贡品,要么就是御赐之物。依那个成色,不出所料,就是宫里用的。他猜可能是陈国老认识的王子皇孙送的,可谁有那个功夫讨好一个千里开外的父母官季瑛不解,窃以为疑。
        “不知先生能否助我了却心事”陈国老虽仍不改倨傲,但语气已经缓和多了。
        季瑛哂笑着,“陈公为何如此短见,一个贺兰还搅不起千层浪。要想抓他,我保举一人不出一旬,就可成事。”言语间大有轻慢之意,而心里愈发轻视这个陈国老。
        “是谁”陈国老立刻问。
        “晚辈的好友,唤名谢政。无名之辈罢了,不敢污尊耳。”季瑛俯身拜到。
        陈国老没听过这人,也只当作平常后生看待。“恳请先生引见。”
        “人我自然会带来,可国老办事,也应该从根上解决。不说斩草除根吧,起码得抽薪止沸吧。”季瑛看他不懂,就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古来为官做宰最爱积德积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立个生祠,好流芳百世。可我看宅里少有布施,不如趁此修善,无亏于德行。”
        月池听着好笑,分明是说陈国老德行有缺,他偏是倒过来说话,比硬邦邦的直说要顺得多。
        “自然谨遵箴言。”陈国老作揖。“先生不如留下用晚膳吧。”
        “国老赐饭,晚生不敢辞,但近来琐事缠身,恕难从命。”
        陈国老命人拿一盒珠子,“明珠一盒,恳请收下。”
        他推托一番后,让月池收下。
        二人赶紧离了陈宅,月池放松许多,“那鬼地方真不想去第二回。”
        “呵,真不巧,你须得和我去上几回。”季瑛泼她凉水。
        月池打开盒子,啧啧道“真大方,这么漂亮的珠子,竟让你这破落户得了便宜。”
        季瑛拿了一颗,掂量、掂量。“的确大方,随手就送了东珠。收了东西,我们就得给那老东西做事了。现在我还得在你的帐上加几笔。”
        月池说“不怕你加,我还正愁没事做呢。”
        “要不,你先回去。我还有点私事没解决。”他懒得继续打嘴仗了,扔下一句话撒腿就跑了。
        雾水中
        季瑛按之前信上所约,到茶肆见秦海。看到秦海只带了两个家奴,放心许多。随和地笑道“都坐,都坐。”
        “公子,我们在城外发现了”秦海悄声说几句。
        季瑛笑道“你说的这些,今早就有人跟我说了。不过二者略有不同。”他沉思片刻,“死在寺外的那十四人,都查明身份了吗”
        二十多天前,他到文清寺还愿。陪慧秀访客竟半路遇上十来具尸体,后来断定他们属于禁军。
        “都查清了,他们是右卫的军士,有一个还是队副。”
        “每队有队正,队副,统领五十人。是谁让他们不远千里来此”由是一阵无言,待回神才说“继续搜其他的人,还有一定要找到这队的队正,问出他们来这的目的。”他紧蹙眉头,更感觉事态波谲云诡。
        秦海继续说“还有一事,昨晚我们截获了来自东都的可疑文书,是吴国公万俊泽的幕僚权铎逊发给池州刺史的公文,但令我怀疑的是他们竟然派人便衣护送公文,于是我们把护送之人全部活捉,等公子审问。”
        “事有蹊跷,但点到为止,记下内容,派人把文书送到刺史手里。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季瑛说。
        “公子独自外出这二十天里,吏部催的紧,我们都以您身子不爽回绝,不如近几天就启程吧。”秦海苦口婆心地劝道。
        没想到季瑛说“不急,现在风平浪静的,我怕把这么好的地方给搅混了。况且朝中的那帮老家伙不是信不过我能整治这里吗就让他们得意一会儿,等我回去,一并收拾了他们,看他们还敢嚼舌根。”
        秦海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呦,我的县公啊,您的气性也太大了。都说您像晋公,可现在这么大脾气,有半点相像的吗心思沉稳,庄严持重这才是谋长远的道。”
        “您就少说几句吧,我耳朵都长茧了。”季瑛赶紧堵住他的嘴。
        秦海像以前一样无奈叹息,“您就算不事必躬亲,也起码要办点实事吧。上任的日子都过了好久了,要是上头再催,估计您的位子又该不保了。”
        “不会位子不保的,我来这还是我们主子的意思。况且明升暗降总比一路贬官好。就算贬官了,不还有二哥罩着吗”
        秦海不禁发愁,暗叹祖宗基业不保啊。要是平时,早就老泪纵横加上唾沫横飞了。
        季瑛早就看出他的心事“你就放一百个心,祖宗的家业到我这里没事。”
        忽然听到环佩璆然,季瑛笑道“我看今儿就聊到这吧。”
        “公子不妨就在以前的宅子住吧,里里外外早已清扫完毕。”
        “我去把那丫头接过来就去。”
        季瑛起身,回头看旁边那桌坐的年轻男子,他也在盯着他,二人对视一瞬,季瑛抿嘴一笑扬长而去。
        他去拜会周滔,却听说月池早就住进了茜罗家。又让周滔带路去拜会茜罗,仍是未果。去问了旁边的村民,听到二人都被县令抓走了。
        “他们因什么被捕啊”
        村民说“没按时交足税钱,被县令拿住了。”
        “县令为什么要单单难为一穷苦人家”
        “唉,我们也不知道啊。”
        季瑛无可奈何地说“本地的县尉呢”
        “本县只有一个县尉,他是县令的女婿,花钱买了个官做。”他嘘了一声,“这话可别对人说,叫人听见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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