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李莲英和安德海
第二天早起天就阴沉沉的，秦小枫有上午第一节课。这种时候她会提前一点儿到，今天她也是照例八点半刚过就进了学校。大门门锁倒是打开的，不过前厅暗暗的没开灯，也听不见空调工作的嗡嗡声，显然程文萱都还没到。最近这也正常，因为楼上装修队总是赶在九点钟以前把要敲敲打打的活儿都做完，现在就有砰砰的声音传下来。她伸手把大灯打开了，吓了一大跳，黑黢黢的客户接待处原来坐着两个人呢。
赵长风柔声唤她：“是我，千枝，别怕别怕，别怕呀。”
神奇地，秦小枫顿时就安心了，原来是赵长风和林文珩静悄悄地坐在那儿。
惊魂甫定，对着这两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她说话不觉中带上了往日的娇嗔：“哎哟，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啦，你们俩干嘛呀，鬼气森森的，像两只阿飘一样……来这么早做什么呀？”
这几年没有听到的娇声软语让赵长风幸福得心中又酸又痛，一时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反正睡不着，早点来等你下课。”他清清喉咙说道。
秦小枫心软了，口气也硬不起来：“你这是何必，约好了的事我什么时候会反悔？连……”
她及时顿住了。
赵长风又一阵心痛，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居然没第一时间接上话。
“也行，其实五分钟就说完了。”秦小枫看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别人，正了正脸色，先对林文珩说：“文珩，那天我不该给你脸色看，也是我一时急了，仗着我们的交情，就忘了礼貌，你大人大量，请不要放在心上。”
林文珩赶紧回答：“没事没事，是我不妥当，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赵总的委托，拖到后来才说肯定让你感受不好。小枫你不要介意才是。”
秦小枫转向赵长风：“赵总，”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这是……”
赵长风一看她手里绿油油的卡上印着个土土呆呆的小麦穗，立马明白过来了，果断站起来制止了她：“千枝，”他缓和了一下口气，接着往下说：“咱们约了十点四十五，那时候再谈好吗？我们先上去看装修。”他不等秦小枫回答，看一眼林文珩，先上楼去了。
林文珩领会到那一眼的意思，把放在沙发边一个巨大的提盒打开，里面是各种早点，全是清淡烂软的，光粥就有小米粥、黑米粥和南瓜粥三种。“小枫吃早饭没？我也没吃，早饿了，我们一块儿吃吧。”
秦小枫不愿拂别人的好意，顺从地拿了一碗黑米粥。林文珩很赞同：“对对，黑米很养胃的，里面还卧了个鸡蛋，”他殷勤递过一个小盒子：“再加一点蒸南瓜和山药吧。”
秦小枫不欲纠缠，便也接过来，在他递过更多盒子之前道着谢逃走了，林文珩兀自在后面推荐白水煮甘蓝，听听都恶心。她上完两节课从教室出来，一眼又看见林文珩手持小盒子和小瓶子各一站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口，不禁有点头疼。
“这个馒头片是烤过的，淀粉经过充分糊化，更容易吸收，而且不会刺激胃酸过多分泌。”他递过那个小盒子。
“这个牛奶专门挑的小份的，不会加重胃的负担。”他递过那个小瓶子。
秦小枫嘴角有些抽搐：“你这样无事献殷勤，老话说非奸即盗，当心我告诉小雪哦。”
林太太小雪是他俩的学妹。
“她只会夸我干得好，小雪是你的迷妹呢。咱俩谁跟谁啊？基情满满的老弟兄、好给友！奸什么奸、盗什么盗？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林文珩把她往楼上引，鬼鬼祟祟的颇有汉奸气质：“这边走这边走。你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着三……”
秦小枫抬头猛地见赵长风立在转角处笑，脱口而出：“三……赵总。”
赵长风神色如常，与林文珩一起如同李莲英和安德海，前呼后拥把秦小枫恭迎上了楼。右转第一间已经竣工，是一间员工休息室，餐桌吧台沙发躺椅一应俱全。三人落座，秦小枫又站起来，说要先下去一下。
“休息室里有卫生间，”赵长风指给她看。
“不呢，我要下去取点东西。”
赵长风探身过来把她虚虚按回座位，正色说道：“如果是那张卡，大可不必。”
秦小枫没说话。
赵长风知道她主意一向大，不给她把道理说清楚了，她认定的事情旁人勉强她不来的。“千枝，你当时并没有办理辞职手续，”
秦小枫一抬眼，赵长风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的劳动就业关系仍然在我们公司，雇佣合同是长期无固定期限的，公司必须按章发放各项薪酬、缴纳个税、社保、医保、公积金。你一天没有正式离职，公司就会一直这样处理。现在我们恢复了联系，这些事我们肯定要协商解决。”他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反驳，斟酌着往下说：“公司有两个处理意见，随你选：一是你回首都总公司原岗位，二是先就地在江城分公司工作，选择权完全交给你。”
秦小枫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恬静地坐着不动，那端庄的模样要让瓜娘娘看见又得笑骂她装功一流了。今天她仍旧穿着灰毛衣灰长裤，衬衣也是浅灰色的，有隐约的暗纹。她把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髻，露出白皙的额头。赵长风心中忐忑，眼睛贪婪地看她。
秦小枫终于抬起头来，赵长风一见她的表情便心知不妙，转向一旁的林文珩，叫他去把牛奶加热一下。林文珩积极提供了更多选项，包括但不限于山药猪肚汤、党参鱼胶鸡汤。储秀宫两位大拿就太后的膳食一阵热烈地商议，暂时把话题扯远了。
秦小枫下意识地看着林文珩远远地在房间尽头的微波炉旁忙着，缓缓地开了口：“谢谢赵总，谢谢公司。”
赵长风听话风不对，不敢贸然接腔，又是一阵沉寂，房间里只有微波炉振动交流的呼呼声。
“不过我不会再回您那儿工作了。我认为我被辞退了，现在想想确实没有走过离职的流程，这个正式手续我们现在可以补上。过去五年的薪酬我受之有愧，是一定要退还的。这是我的原则，您不用跟我再讨论，我说不过您，但是我不会同意的。”
她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眼光落在他胸口，口气几乎可以说是亲切的：“请不要误会。我阴错阳差地发现了您一直在给我发工资，那些不定时的奖金数额也远超正常水平，这对我意义很大。我的理解是，您是关心着我的，联系不上我就有些担心，想帮我一把。在我自以为孤军作战的时候，其实有友军的支持，尽管我并不知情。”
赵长风直直地盯住她。
“您恐怕不能想象这对我有多大的意义。”她慢慢地说着。微波炉叮的一声，应该是热好了。
“不能仅仅用得到安慰或者受到鼓励来概括，虽然这些我当时也是需要一些的。现在最后一点不甘也消失了。我感觉彻底自由了。”
她目光上移，对上了他的视线：“我很高兴我们有一个快乐的结尾。谢谢您。”
“也许您听不懂我的话......这没有关系，您只要知道您的好意我收到了。”她站起来重复一遍：“谢谢您。”
她步履轻快地走出去了。
赵长风听懂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林文珩一动不动地站着，听着她轻轻地下了九级台阶，又下了九级台阶，转进右侧的走廊，渐渐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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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您听不懂我的话。也许您听懂了却装作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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