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靖王过了三更天才回来沐德堂。待亲随小厮服侍靖王沐浴过后，静训进了屋来，禀道：“殿下，赵喜云已安排在了随侍处，由齐总管使唤兼管带着。”

        靖王也不应声，坐在平头案前展了舆图，细细看着。既没让静训继续说，也没让她退下。

        静训又道：“今日，大小姐明面儿上好吃好喝好歇息的，相安无事。”

        靖王突然抬眼，掐住话眼儿问：“明面儿上？”

        表情颇有些戏谑。

        静训躬身禀道：“是。回殿下的话，今日赵喜云领了新衣裳，他的一些旧衣裳，便教大小姐的贴身丫寰绿意收拾了。奴婢查着数，扔出去时少了两件。”

        那便是说，云嫣她们偷偷藏了赵喜云穿过的两套小厮衣裳。

        赵喜云十多岁，虽是个男孩子，但身板儿不宽，干瘦高挑，跟云嫣身形相仿。

        静训继续道：“奴婢猜，那两件衣裳还在后院儿正房里头。”

        靖王思忖片刻，低头继续看舆图，淡道：“不必打草惊蛇。”

        靖王言下之意，这事他知道了，却让静训假装不知道，倒要看看姜云嫣到底想做什么。

        ……

        翌日天上落了雨，云嫣便乖乖呆在屋里抄《金刚经》。除了午时小歇了半个时辰，吃点心果子的时候和绿意、香榧几个说笑了一阵，别的时间都在抄佛经。

        抄了整整一天。

        入夜，却是微雨新霁，月色如洗。

        沐德堂的后院里，两个小厮贼头贼脑地出了仪门，摸着墙根儿往大门那边溜，左顾右盼的。

        那不是云嫣和她的贴身丫寰绿意，还能是谁？

        待快要走到穿堂，两人又想起上回杨懋突然出现，拦住她们的一节。绿意摸了摸袍子下藏着的铁锹，道：“小姐，还是让奴婢一个人去吧！”

        云嫣摇摇头，道：“我去看着，也能放心。我九岁时，哥哥已经十四，个子分外高挑。我犹记得哥哥身形和面容。他们若是随便弄来一具尸首填在墓里，我也定能分辨出来。”

        这几天云嫣思来想去，哥哥出征不久就出了事，其中必有蹊跷。再联想到杨懋所说，难保威远卫不会有人和锦乡侯府串通，埋个棺材立个假墓碑，息事宁人。

        云嫣于是有了这个惊世骇俗的主意——掘墓开棺。

        绿意也仍然记得大少爷的模样。他容貌极是英气，鼻梁高挺，不是普通面像，绝不是随随便便找尸首来，就能冒充的。

        两人已经打听好了，此时靖王尚未回府，亲随武将都随了他在外。两人畅快无碍地过了穿堂，溜着前院的墙根儿出了二门，躲在倒座房的大木桶后头观察大门那边的动静。

        沐德堂今晚值夜的门房是个老头子。他听见打了一更鼓，便昏头昏脑地犯了困，头一点一点的。

        两个小厮一溜烟儿跑出了沐德堂的大门，闪到对过儿的街口去了。

        两人顺利出了府，又跑去雇马车，要往威远卫的坟岗那边赶。

        赶马车的听了直瞪眼：“这时晌，谁他娘的敢上兵家的坟山呐！”几个等活儿的马车夫颇有同感，跟着起哄大笑。

        云嫣不紧不慢地摸出两吊钱，悬在车夫眼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胆大爱财的，上前接了铜钱，道：“走着！囚攮的，瞅你们那怂！老子爱财，今宵闯一趟坟山！”

        云嫣看时，只见那车夫黑红脸膛，面凶带煞，一副镇妖除邪的面相。云嫣打心眼儿里就认准了他。

        那车夫说罢赶上马车，只当云嫣二人是出门办事的小厮了，打着马一路往威远卫驻地奔去。

        出城不一会儿便已是宵禁。要上坟山，若走通往威远卫营门的官道，关碍重重。且此刻营门已经关闭，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出的。

        车夫只得驾了马车，绕着威远卫，寻小路前去坟山。

        今晚虽有月光，但林间阴翳，小道儿上漆黑一片，冷森森的。一路上四下无人，阒寂无声，只有马蹄和辔头上铁环相撞的冷响。

        越往小路上走，四下里越发阴森。偶有猫头鹰或是不明怪鸟的叫声，诡异凄厉，教人毛骨悚然。不用细听，那嘶鸣竟是一声接着一声，愈发可怖惊心，情状莫名，令人胆颤。

        云嫣和绿意早已在车里瑟瑟缩成一团，两个紧紧挨着，捏着一把汗，手里紧紧握着那把铁揪。听外头的动静，心下戚戚。

        正是魂惊魄惕之际，却忽听得外头马车夫“啊”地一声大叫。叫声里全是惊恐，早吓得七魂出了窍。

        原来前头不远处，乍然出现一个白影，白面白身，不知首尾，挡在马车前头。那车夫大骇，惊呼一声，急勒了马缰。马儿一惊，扬起前蹄，那车夫一个不稳，已是滚下车来。

        “你，你是人是鬼？”车夫七尺汉子，此刻却是趴伏在地上，拿袖子盖着脸，颤声问去。

        那白影应了，却是语中带笑，问：“你们要去哪？”

        马车里头，云嫣和绿意早就吓得抱在了一处。此刻听到那白影出声，云嫣心中惊奇，问绿意：“这声音，我竟听得有些耳熟？”

        绿意却仍是吓得不敢吱声，只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睁也不敢睁。

        云嫣突然就不怕了。她心中实在纳罕，伸手悄悄掀了车帘，向外头看去。借着月光，云嫣盯着那白影渐行渐近，终究看清那人，竟是马骁！

        马骁本来就生得白面长脸，月色底下猛一瞧见，脸容竟似一匹白面名驹，着实骇人。

        那车夫“哎哟”一声叫唤，大松了一口气，对着马骁道：“哎哟，马大人！您不在营帐里等着，竟在这里吹夜风儿么！您突然这么一下儿出来，吓得小的敲了牙！要尿裤子了！”

        语气里竟有些嗔怨。

        云嫣一听车夫这话，便觉出不对劲来——这车夫竟认得马骁么？

        云嫣有所不知，这“车夫”哪里是个车夫，乃是马骁手底下一员悍将！

        云嫣猝然明白过来——她和绿意巴巴儿地从沐德堂跑出来，一路战战競競却是顺顺当当到了这坟山，原来早就被人盯上，还中了马骁设下的圈套，一举一动全现在了靖王眼皮子底下！

        马骁这才上前，走到车帘子跟前躬身禀道：“大小姐，殿下命我在此恭候。前头还有好一段路才到大帐，您且坐稳了！”

        绿意这才回过神来，明白路上遇见的是人，不是鬼。这人不是别人，却是靖王的贴身侍卫。绿意心头惴惴，唤了声“小姐”，语气里很是忐忑。

        马骁说罢，竟亲自驾车往坟岗头里赶，一路风驰电掣。

        待马骁将云嫣和绿意带进了靖王的大帐里时，就见靖王正坐在上首，地上跪了一位道长模样的人，正苦口相劝：“公子，公子！此刻时辰已过，动不得啊！”

        靖王不说话，只乜着他。

        白日里正是时候，天却落着雨；现下雨停了，又误了时辰。靖王听得神烦，道：“我要你做法事，你却要靠天。我要你何用？”

        话音未落，转眼只见云嫣穿着一身小厮的粗布衣裳，低垂着脑袋，由马骁引着走了进来。

        马骁抱拳低头，禀道：“殿……公子，姜公子到了！”

        马骁说着身子一让，他后头女扮男扮的云嫣便无处遁形。

        靖王面上没有一丝意外或惊诧，仿佛他早就跟姜云嫣约好了在此处会合似的。

        靖王挥手，后头的将士便将那道长拖出了去。马骁会意，将其他一干人等都赶出了帐篷。

        大帐之内，只剩下云嫣和靖王两个人。

        靖王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踱了下来，问云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云嫣反问：“那王爷呢？王爷在这坟岗上扎了大帐，又是要干什么？”

        靖王不答，朝她走过来。靖王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茧绸袍子，用一支竹簪束了发。他身形伟岸，身姿笔挺，居高临下，让云嫣莫名心虚。

        待他离得近了，云嫣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握紧了袍子里的铁揪。

        靖王见她惶恐，暗自好笑：方才装相扮男子，倒是驾轻就熟。面上却是阴森森的，道：“本王的打算跟你一样——撬坟掘墓。”

        话音未落，只听得“哐啷”一声，云嫣布袍子下的铁锹落到了地下。云嫣也顾不得那铁锹了，她好生错愕，一瞬不瞬地盯着靖王。

        靖王见她呆怔，便在她跟前站定了，盯住她问：“你就不怕？”

        “小女为何要怕？”云嫣梗着脖子逞强道，“那坟里头，若果真是哥哥尸首，便是小女最亲近之人，无需惧怕；如若不是，便是个顶包替罪的可怜之人，何谈惧怕；若墓里没有尸首，倒更不用怕了，小女庆幸还来不及……”

        靖王有点气笑了，竟觉有理。

        她连日来装作在沐德堂好生呆着，乖得不行的模样，心里却揣着一个大逆不道的主意。

        ——竟与靖王不谋而合。

        正在此时，只见大帐外头一阵一阵的火光晃过，隐隐听见有人喝道：“都他娘的站好！等赵公子来了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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