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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临别之酒


亡海盟不比清音观的,人多事也多。上官文若从早忙到傍晚,片刻都未歇。
        自昨日大会以来,她只得空下了两条令。两条重要到不能耽搁的命令。
        一条是命简空带着袁氏兄弟去通州康王府疗伤,只说康王府有疗伤秘药。三人临行前,又赠了只锦囊,嘱咐将它交给康王府的家仆祝小五。人命关天,自己又不会朝字诀,若想救人还要依仗师父。只是不知道她这计策,师父能否识破。
        不过即便祝子安识破计策,偏要在袁氏兄弟面前揭穿自己假扮的事实倒也无妨。她早与简空说好,如若二人知道真相,绝不能再回洛泽。
        另一条命令是给丁咏山和严夫子的。对丁咏山,要他仔细看管好玉漠和他那些手下。他们的领主因过受死,此时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唯有明里安抚,暗中严防,才能确保不会再生事端。
        丁咏山按她所说将玉阳春旧部的人带往重月谷外一处山林,名为疗伤,实为幽禁。山下分别设了守卫,将四面包围得严严实实。如此一来,即便他们当中有人生出逆反之心,也不可能近得了上官文若的身。
        而对严夫子的命令,不过一纸药方。那日玉漠受到自己恐吓,几日来昏迷不醒。上官文若看过脉象,小公子的昏厥症是早有的病根,当即想到清音观一味药。那药叫惊弭,昔日莫时却犯此病症时自己曾给他用过。现在细想,剩下的半瓶药还留在他手里。眼下没办法回清音观拿药,只能上山采药重新炮制。
        而采药这种任务,只能落在严夫子头上。
        至于上官文若自己,此时此刻正坐在一间石室里那个处在靠里角落,美其名曰最为安全的位置。
        整间屋里只有一扇小窗,窗外是山前林道,对面又是座山,视野十分闷重。要是关上门窗,屋里就静得吓人,莫说人声,连听到几声鸟叫都是奢望。
        她的桌上放着赤墨二堂的名册和大小事务的记录。丁咏山把这么多东西搬过来时,还以为至少能够她看上十天半个月。谁知不出一天,她便全看了一遍。不但看过,还记得差不离。
        疲惫地抻了个懒腰,上官文若觉得有些闷。许是因为这间屋子的缘故,她需要时常出去走走换换气。既然出去,就迫不得已要见人。要没有要紧事急需说话,她最不喜欢开口,也没功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当作聊天。可见人,又不能总是闷着。想想就觉得烦了。
        这和清音观小草庐里的闲适日子可差得太远了。
        屋外那些人,她谁也不想讨好,自然也不想见谁来讨好她。
        所以每次出屋,她总是匆匆忙忙的,喘上几口气,觉得不那么压抑了就立刻钻回屋里。
        这些弟子们都看在眼里。看到了,记下了,却捉摸不透。
        要说这个新盟主心思缜密、才干过人,样样都好,可就是这份特立独行,让人有些发愁。
        她独来独往惯了,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可身处亡海盟,不是过一个人的小日子。大到事务决策,小到起居日常,各种各样,都有弟子专司其职。要说现在盟里大事没有什么,零碎小事却是一箩筐。
        就比如,吃饭。
        上官文若在清音观时,吃不吃饭,吃什么,全看心情。祝子安不在的时候,没人管她,有时看书看得入迷,饭就不吃了。等祝子安回来,她要疗伤,因为难受得紧,也实在吃不下些什么。祝子安心疼,或许责备她几句,可责备又不能从人身上剜下肉来。她照旧我行我素。
        在亡海盟,盟主的饭食都是弟子单独做的,与他人不同。每每端过来,她总说不吃。来人劝她,也劝不动。上官文若知道他们好心,心里就是有些恼也不会撒气在他们身上。有时拗不过,她也会将饭接下来,可端进屋什么样,几个时辰后弟子去取还是什么样。
        起初弟子们以为是饭菜不对她的胃口,绞尽脑汁想了各种菜式,可都不奏效。再这样下去,就差把通州康王府的厨子直接绑过来了。
        今日中午,给盟主送饭的是个小姑娘,见她不接,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待她一关门,当即就哭了。事情传到舒槿娘那里,舒槿娘安慰了那个姑娘几句,人放走了,饭却留下了。
        盛饭的木盒里放着醋溜金瓜丝、手撕兔肉和八宝饭。
        舒槿娘用手碰碰盒身,好在还是热的。
        她走到上官文若屋前,敲门唤了几声,终于将她唤出来了。
        上官文若见是舒槿娘,起初有些惊讶,可看见她手中的食盒便清楚来意。
        “槿姑娘,我不饿,这些东西给兄弟们分分就好了。我和他们说过,之后不必再给我送饭了。我要是想吃自己会去找吃的的。”上官文若张口便拒绝道。
        “这里不只有饭。”舒槿娘说着,面色凝重,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上官文若怕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好将她迎进了屋。
        舒槿娘将食盒放下,打开盖子,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梅子酒”上官文若有些兴奋,可也只是眼睛一亮的程度。
        舒槿娘温婉笑了笑,自食盒中取出两只酒杯来,杯中酒已经斟好,又道“我听简统领说,盟主最喜欢这种酒,所以就带了些过来。”
        上官文若脸上的笑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她喜欢酒不假,可如今这梅子酒喝来却总觉得怪怪的。因为喝起来总会想到一个人,想到那个人心里就不舒服。她攥着酒杯,迟迟不肯端到嘴边。
        “槿姑娘怎么突然要与我饮酒”她问。
        “盟主心思细腻,果然不同常人。”舒槿娘笑道,举起面前的酒杯朝上官文若敬去,“槿娘今日是来辞行的。”
        “这个丁堂主与我说过了。你将桃木符收好,下山时小心些就是了。”上官文若嘱咐道。
        “我知道。”舒槿娘又道,“可是走之前,一直想亲自来谢谢盟主。服了盟主的药,槿娘觉得好多了。”
        “谢我”她那话把上官文若逗笑了,“不必谢了。救人是医者本分,况且你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举手之劳罢了。”
        舒槿娘叹了口气,又道“在盟主看来是举手之劳,可在槿娘眼里却是救命之恩。不止槿娘。盟主身居高位,随口一句话,都可能关乎他人生死。盟主要是能想到那些弟子,就不该再任性了。”
        上官文若已从她话里听出些端倪,望着食盒里剩下的饭菜,低头不语。
        在清音观被长老教训,她是一定会反驳的。但舒槿娘这样劝她,她却一句顶撞也不会说。再怎么说,她是生人。而且这话,也不无道理。
        明知道自己有些错,可一句道歉抵在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她瞥向舒槿娘温柔似水的双眸,将食盒中的碗碟端出来,拾起筷子匆匆朝嘴里扒了几口饭,噎到咳嗽,才喝酒送了送。
        舒槿娘见她吃东西,总算松了口气,又说“槿娘走后,盟主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等槿娘回来,盟主又病了。”
        上官文若体质虚弱,舒槿娘多少能看出来些。虽然她也奇怪为何少主会体弱至此。但她从没问过,只觉得是因为五行散。
        “你要回来,什么时候”
        “两三日后。”
        “那槿娘家的生意呢不管了”上官文若诧异道。
        槿娘家少了槿娘,便是少了一大笔情报。
        “如今既见到盟主,槿娘家的生意便不必做了。”舒槿娘和善答道,嘴角藏了抹笑。她自然不会说,那过去十八年之所以留在槿娘家,不过都是为了他。
        “至少,我不用再回去了。”她又补充道,“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槿娘家的舒槿娘了。槿娘只在亡海盟,生死亦然。”
        上官文若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眼睛慢慢转向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你不去那种地方也好。虽然现在镇修不会再欺负你,不过谁能保证别的男人不会呢”
        舒槿娘羞赧低下头,靠近酒杯的手微微颤了颤,终于还是将酒杯握稳了。
        “盟主之恩,槿娘无以为报。唯有此酒。”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饮完便咳,还咳得很剧烈。不是她不能喝,而是那酒喝得太急了。
        “好了,”上官文若安慰道“又不是再也不见,这样正式做什么趁着天亮,要走就快走。再晚会不安全。”
        舒槿娘点点头,低头行礼,默默退出屋去。
        自她出去,上官文若脸上的笑骤然凝滞,仔细地盯着面前的酒,凑近闻了闻。酒杯还未放下,便觉得一阵眩晕,手一滑,杯也落回桌上。
        “来人”她怔怔地喊。
        弟子进屋,朝她执礼。问是何事。
        “你懂药么简单的草药就行。”她问。
        “懂一点的。”弟子答道。守在洛泽的弟子常年居于洞内,生病受伤很难及时送到医馆去,多半都是自己采药。
        “那好,我写副方子,你帮我采些药来吧。不过千万别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丁堂主。”上官文若嘱咐道。
        弟子听出不对,再看上官文若扶案痛苦的神情,急忙过去搀住她,“盟主病了吗我这就去请严夫子。”
        “不,不用了。”她拼命摇头,“中毒而已。”
        弟子一听中毒,更怕了,“什么毒怎么会中毒”
        “我自己闲着没事,试了几味药玩,可惜没玩好,就中毒了。”上官文若笑道,“所以你才不要告诉其他人,不然传出去,他们该笑我了。”
        即便她说得再轻松,弟子也没办法摆出轻松的表情。
        “放心,我没事,快去吧”上官文若坐到桌前,提笔写下药方,折好交给他。
        待他走了,上官文若端起杯,将杯中残酒缓缓泼在地上。站在窗边,朝外望去,目光集中在面前的林道上。
        等了没多久,便看到一人一骑朝东奔去了。那人穿着黑袍,黑袍下是红色绣罗裙。
        上官文若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舒槿娘果然没有向西回沁城。而从这里再向东,只有一个地方能落脚了。
        那地方叫永盛,常人一般是不敢去的。永盛是琉璃都城,皇城所在,守卫森严。
        所以舒槿娘是去送信的。那信应当是给陛下的。
        上官文若猜到此处,眩晕感更重了,也只有紧紧靠在窗边才能觉得舒服些。
        自她喝了第一口酒,就已知道酒里有毒。毒叫长绝,无色无味,深种浅发,经年累积便可发作。若每隔几日服用此毒,不能及时解,到最后便会致命。起初这毒是不会发作的,只是上官文若体质过弱,对药十分敏感。这毛病能要她的命,此时也能救了她的命。
        这也就是她罢了。若真换成祝子安,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到时又要与这次五行散中毒一样,被陛下要挟操控。上官近台以毒御人的本领,还真是炉火纯青。
        上官文若想到此处,心情微凉。
        “盟主。”门外有弟子来报,“项叔来了。”
        听是项雷,上官文若立刻将心思收回来,定了定神,亲自开门来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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