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西维尔。”雅各布略有点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咳，我……”
西维尔转头看向男孩，视线相接一双极其漂亮的深黑色的眼睛，明亮深邃，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让这双眼睛像刚被水洗过似的，蒙着一层能折射雾气的浅光。
黑眸的深处，展现出的是主人稍显局促的不安和羞涩。
她并没有出声催促，只是用平静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这让雅各布心里的压力小了很多。
“这周末我打算去西雅图，听朋友说他在那边找到了我想要的零件，嗯，我想去看看，说不定就能给我的车换个新的刹车片了……我觉得你好像对这个很有兴趣，要是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还没等西维尔回答，雅各布便移开了视线。
“当然，你不要误会，这并不是一个约会邀请，只是、只是朋友之间一起出门玩而已。对，没错，就是这样，只是朋友……”
几不可见的红晕再一次在雅各布的脸颊上摊开，他又清了清嗓子，好像能从这样的小动作获得莫大勇气似的。
“怎么样？”
“杰克，我很荣幸你邀请我，但是不好意思，我今晚刚和里尔约好周末一起去天使港淘书。西雅图，是不是离福克斯很远？如果来得及，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去，但是和里尔的约定在前，我不能因此毁约。”
西维尔的回答简直是十足的真诚了，但也不影响这在雅各布看来是一个十分明确的拒绝。
他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沮丧和懊悔，然而这种努力并没有带来应有的作用。他几乎是要把“后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噢，别这样，杰克，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去。”西维尔垂睫思索片刻，说道：“我和里尔只是定了周末，但是还没有定具体的时间，要么我和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时间错开？”
说完，她抬头望向四周，仍旧找不到里尔的身影。
“我想她可能是先回家了，这样好吗，今晚回去之后我和她商量一下，然后再和你说？”
“哦好，嗯我是说，当然，你说的很对，那我……”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西维尔熟练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名片，塞给了雅各布，“我的手机号码，家里的电话，还有我常用的邮箱，都在上面。明天晚上你打给我好吗？”
被塞了一手名片的雅各布开始是有点迷茫的，但很快握住手中纸片的那几根手指就开始微微发力，甚至指尖都因此有些发白。
“好，我一定会的。”他严肃地点头，好像在许下一个极其郑重的诺言。
西维尔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
“时间也不早啦，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吧？要记得找他们汇合哦。”西维尔站起身，指尖捏住侧身的裙摆轻轻抖着，抚平裙上因为先前长时间蹲着而生出褶皱。
“很高兴认识你，杰克。”
她的道别带着真挚的笑意，好像雅各布是她最重视的朋友，转身前留下的视线比月光要温暖得多，让人没法不刻进心里。
至少雅各布不能。
保留地的孩子们大多数家庭并不富裕，他们往往世代住在这一片，做着一些简单的活计，生活很是朴素。
组装汽车或者摩托车，已经是年轻人中难得奢侈的爱好了，而这份爱好的经济来源，也是靠着辛苦的兼职一点点攒起来的。
雅各布并没有手机，他联系朋友只靠着家里一台老式座机，和他的两个姐姐和坐轮椅的父亲共用。
所以在西维尔提出再联系的时候，有那么一刻，雅各布是觉得有些窘迫的。
他认不出西维尔身上穿的长裙是什么牌子，可是光看剪裁和材质，就能知道价值不菲。还有她的手提包，每一处走线都在向众人大声嚷嚷它的名贵。
在还没见过她开的车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个有钱的姑娘，更别提她还是那样的优雅美丽，通身的气质比他之前偶然碰到的明星还要出众。
他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西维尔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搬来了这个小镇，她也不应当属于他的交际圈。
但，当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很是亲切，心底产生了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的莫名冲动。那冲动无法遏制，也不能随着时间消散，他尝试着压抑，却一个不留心就脱口而出了邀约。
雅各布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他年龄小，尽管试着用严肃的表情来假装成熟也没有太大的作用，而他们这个年龄的女生最喜欢高年级的男孩子。
他穿着最普通的短袖短裤，踩着大众品牌的球鞋，留着保留地男孩常见的长发。
他引以为傲的汽车组装维修技术，即便受到朋友的拥戴，可那对富家女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吸引力。
或许他长得还算不错——实际上，他是保留地最帅的男孩儿，还有着一身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结实肌肉。但这算得上什么巨大的优势呢？
他甚至和西维尔不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保留地高中里的明星少年，也无法在西维尔面前展示他运动时矫健的身姿。
他好像，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和西维尔似有云泥之别。
除了仰望，连触碰一下都是莫大的荣幸。
渴望亲近又害怕亵渎，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犹疑试探的手刚刚伸出就开始思考要怎么自然地收回。
雅各布从没想过西维尔会认真考虑他的邀请，更没想到她是如此体贴，完全没有提到索要他的联系方式，只是单方面递出了一张名片，让他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得以保全。
就像是整个晚间听他谈论枯燥乏味的汽车知识一样，她没有露出半点的不耐，好像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有趣的朋友，值得西维尔花时间和精力去维护他们的关系。
哪怕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又昙花一现，雅各布毕竟还只是个天地狭小的少年郎，他无法理清自己头脑里飞快闪现的那些心情和想法，只是在朦胧之中感受到了关切和尊重。
往常总是充斥胸腔的自信心在今晚沉没了，重新占据了脑海的是西维尔的一颦一笑。
那是不带一点邪念与占有欲的憧憬。
他草草买下了西维尔之前发现的零件，把名片放进裤子口袋里，用手往深处掖了掖，起身去找安布里他们，准备回家。
早些入睡，便能早些迎来明天。
另一头，西维尔也顺利找到已经买了好些衣服首饰的贝芙丽。
因为里尔已经带着赛思先走了，西维尔便提出开车送贝芙丽姐妹俩先回家。
夜色已深，贝芙丽站在家门口，有点不放心地拉着西维尔的手不放。
“你从这儿回去会经过天使港，这个时间点了，那边可不是很太平。西维尔，要不你今晚睡我家吧？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我真的没办法放心。开车？开车也不行，万一碰见酒鬼拦车呢？留下吧西维尔，和我一起睡，或者我和希拉睡一起，你睡我的房间？你相信我，我房间很干净的！”
西维尔知道贝芙丽是关心她，但实际上，她真的不用操心安全问题。
“好啦，你再聊一会，就真的很晚了。我回去之后还要和里尔联系一下，手机又没什么电了，明天上课的书也没收，还有今天的作业……放心啦，我会注意安全的，到家以后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安抚了半天，贝芙丽才勉强松了手，目送她离开，直等到西维尔的车看不见了才回房。
到家后，西维尔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赶紧联系上里尔。
里尔果然也和西维尔想的一样好说话，很快就敲定两人周五放学后一起去淘书。
“正好，刚才山姆约我周末去他家吃饭，我还在想怎么跟你提这件事。”
“山姆？”
“山姆是我男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前年正式在一起的。”里尔直爽得有些过了头，坦白得好像已经和西维尔认识了数十年之久，“改天带你见见他，他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我以为你刚才说雅各布是最好看的。”
“他呀，”里尔嗤了一声，“杰克脸长得确实不错，他们布莱克家的人都很漂亮，他姐姐也是我们这边很出名的美人。可杰克才多大，小孩儿一样，我可没什么兴趣。还是山姆比较合我胃口，我喜欢他的后背，你是不知道那线条有多流畅……”
“我可不想知道！”西维尔赶紧打断这个走势不妙的话题，“你的男朋友你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别害羞呀，他们男生夏天的时候可是经常不穿上衣的。”
“你是在提醒我夏天不要去保留地玩儿吗？”
“我是在提醒你夏天来的时候穿漂亮点儿！”
“里尔……”
西维尔无奈的叹息只换来了一连串大笑声。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就挂了电话，西维尔这才有功夫去完成功课。
洗漱好之后，西维尔走到阳台上作晚间祷告。
她闭眼仰起头，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之中，十指交握置于胸前，口中低声吟唱着不知名的祷词。
若是倾耳去听，会发现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语言。
当她吟唱时，苍穹之上黑云翻涌，缓慢地腾开一个小小的近乎透明的圆形裂口，微不可见的银辉从裂口中洒下，凝成一条细线直直洒向西维尔的眉间。
直到祷告结束，银辉才又缓缓消散在天地间。
西维尔睁开眼睛，遥遥望着西方，眉宇间淡抹着一缕忧思。
不远处被西维尔眺望过很多次的别墅露台上，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也在仰望着天空。
“奇怪……”褐发少年凝视着银辉消失的地方，拧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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