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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甘泠村·雾起07


粟栖回到住处,客厅里只有丛此,躺在摇椅上那模样,摆明是在等他。

        果然,一见他浑身湿哒哒的,关心的话没一句,忙不迭调侃起来:“哟,我们粟医生千里送相机回来了。”

        粟栖懒得搭理他,他现在只想脱去身上潮湿的衣裳。

        丛此却不依不饶的,跟在他身后进房间。他拿完换洗衣物进浴室,丛此就跟到浴室门口,拉了张凳子坐在边上等他。

        手上剥着瓜子,嘴上也不闲着:“我说粟医生,这就算要赔人家,也不用冒着雨去吧。一来一回几个小时,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就没了,还平白摊上一场雨,倒霉点说不定得感冒。”

        掌心堆了一小山瓜子,丛此全往嘴里倒,慢悠悠地嚼完后接着开口:“还是说你那金刚石一样的心被甘泠村的春雨给软化了,见不得姑娘伤心落寞。人骑车刹车失灵了你要去英雄救美,脚走不动了你载人回去,相机被你摔了马不停蹄给人买新的送过去,粟医生,你这算什么意思啊?”

        浴室里的人专注洗澡,任他聒噪了半天也不回应,丛此也不恼,又吃了一捧瓜子,“满打满算,你们才认识一周吧,作为你同事兼好友,我看不懂你这操作啊。”

        浴室门被打开,迎面扔来一条带着水汽的毛巾,往丛此头上一兜。粟栖穿着t恤长裤出来,神情淡漠的斜睨他,“嘴是有多大,东西都堵不住。”

        丛此把毛巾扔还给他,推着他进房间。

        按着他坐下,丛此说了句前些天说过的话:“粟栖,你不对劲。”

        粟栖双手抱胸,哼笑一声,挑着眉问他哪不对劲。

        丛此站着,也没比坐着的他多出些什么压迫感来,气势一下削弱了,他索性拉来椅子,坐到他对面,“林朝雨在你屁股后面追了这么多年,你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人家,和云雾才认识这么些天,可抵上林朝雨将近十年。别和我扯什么一见钟情,你个老古板玩不来这套。”

        粟栖呵笑:“你倒是了解我。”

        丛此骄傲地抬了抬身板,眼睛往他裆裤瞄,“那可不,我连你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

        粟栖嘴角挂着的笑瞬间消失。

        丛此才不管他变不变脸,“说吧,为什么?”

        粟栖握着毛巾,手指捏着毛巾边缘拉出来的线,来回拉扯,他的视线停留在那根线上。

        墙上的挂钟不知绕了几圈,丛此有没有说话,他也听不清。眼前的一切,由那根线为中心,辐射出许多散光来,开始虚晃,打着旋,慢慢的将他吸入另一个遥远的空间。

        浅灰色的水泥地板变成长着杂草的黄土,白色的墙面变成跳动的金黄,静谧的环境里出现喧嚣。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黑夜。

        丛林、火光、救援、水枪迸射的巨大水花、明明很慌乱却不得不镇定的步伐,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交织、重叠,冗杂的东西将他的脑袋胀得生疼。最后落在耳边的,是那几句他在纸上默写了无数遍的话。

        这是他做了八年的梦。

        “粟栖,粟栖。”丛此的大嗓门将他拉回来。

        梦散了,火光没了,从他心底跃出来的声音,又藏回去了。

        “你怎么了?”

        粟栖力竭般垮下肩膀,手心竟冒出虚汗,他用力擦在毛巾上,“没事。”

        半晌,他没有说话,像是在把被梦境抽离的力气一点点拉回来。

        “丛此,你还记得,我大学参加过的那场救灾行动吗?”

        丛此点头,“记得,你受了伤回来,学校还给你颁了个奖。”

        “我和你说的那个救我的人呢?”

        “也记得,那时候你还发疯似的找过她很久。”

        刚才晃神的那么点时间里,他再次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那时她戴着口罩,天又黑,我因为流血过多,头晕目眩的,也没看清她的样子,但我记得,她的鼻梁上靠近左眼角的位置,长了颗三角形似的痣。”

        丛此疑惑:“痣怎么了?”

        粟栖把第一天就看到的东西告诉他:“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云雾也有一颗。”

        丛此面露惊色:“你不会觉得,云雾就是救你那个人吧?”

        “我不确定。”

        “这未免太巧合,不,太狗血了吧。”

        “不是巧合。”粟栖肯定地说:“甘泠村,是她告诉我的。”

        当年那段似是而非的话里,出现了甘泠村这个地方。

        丛此反应过来,他当初竭力要参与甘泠村义诊项目的原因。

        粟栖丢下毛巾,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语气慎重又坚定:“丛此,我记得你表哥在三院任职对吧。”

        “对。”

        “让他帮我个忙,查一下云雾。”

        到甘泠村一周多,第一阶段对老人身体健康情况的基本了解已经完成存档,接下来,他们要挨家挨户走访。

        选人组队时,丛此抢先林朝雨一步,挤到粟栖身边,嬉皮笑脸的:“粟医生,我们一队怎么样?”

        粟栖在名单上把两人的名字写下,语气勉强地回:“嗯。”

        丛此瞄到文件夹上的名字,嘲他一句:“嘁,口是心非的男人。”

        撇开脸的瞬间正好对上林朝雨,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望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些情绪,丛此装作没看到,朝她露出一个标准的笑。

        林朝雨压着情绪,和方医生组队。

        路上丛此和他邀功:“怎么样,我是不是又帮了你一次?”

        说起这个,粟栖倒是真要感谢他,“回去请你吃饭。”

        “这还差不多。”

        他们要去的几户人家住得有些远,在村子的最里头,一路走过去,经过一片农田,有几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赤脚扛着锄头在干活,粟栖和丛此远远地和他们打招呼。

        风送来他们热情的、夹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前面有颗枣树,结果了,去摘枣吃。”

        丛此停下来,朝他们挥挥手,大喊几声谢谢。

        两人接着往前走,在拐出农田的分岔口,看到那颗枣树。

        那是一小块没有开垦的地,泥土棕色泛着白,上面有矮矮的杂草,春天足够滋润的季节,草尖沾着水。

        枣树大概种得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得一个成年男人双手都环不住,埋在泥土表面的树根也有手臂那般粗,错综复杂,交缠环绕。往上看,茂盛绿色的叶子像撑在半空的巨伞,伞中硕果累累,垂下的果实压弯了树枝。

        丛此摸上树干,一股厚实感,对粟栖说:“这树长得真不错。”

        粟栖也过去看一圈,拍几下树干,“确实不错。”

        “刚那几个叔叔说了,我摘几个可以吧?”丛此跃跃欲试。

        粟栖仰头,满树繁密,一条分支上就结了不少果子,他点头,说:“那就摘几个吧。”

        丛此身高手长的,跳起来一抬手,低处几个果子被他的大掌摘去。

        “哇这枣结得不错,光滑又饱满。”

        丛此分两个给粟栖,学医的人讲究,掏出纸巾细细擦了一遍才放进嘴里。刚咬下一口,高处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在喊救命。

        粟栖和丛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抬头往上看,粟栖喊一声:“上面有人吗?”

        绿色的枝头突然露出一点红色,接着是黑色。

        小女孩扶着树枝,颤颤巍巍地往下看,头发垂下来,露出一点脑袋又立马缩回去。

        随后,夹着哭腔的嗓音再次响起:“叔叔,我下不去了,你们你们能接我下去吗?”

        女孩爬得很高,粟栖站远一些,目测距离大概有六七米。他走回去,听到丛此问:“小丫头,你是自己爬上去的吗?”

        女孩吸了一鼻子,抽抽噎噎地回:“是,爬太高了,下不去。”

        丛此扑哧一声,既心疼又好笑,“你别动啊,叔叔这就上来接你。”

        “谢谢叔叔!”

        丛此活动活动筋骨,却见粟栖已经挽起袖子。

        “你上?”

        “嗯。”粟栖把手里的枣和文件夹递给他,“你在下面,待会接孩子。”

        丛此一挑眉,“行。”

        粟栖找到几处挨得比较近、凸起明显的地方,手搭上去,丛此在下面扶着他,将人用力往上撑,让他去够到最低处的枝桠。

        “怎么样?”

        “可以,松手吧。”

        爬过低处,高处可以搭手的位置比较多。粟栖大学参加过攀岩队,虽然过去许久了,但一上手,熟悉感回来,不消三分钟,就爬到女孩在的高度。

        见着女孩的脸,他有些熟悉。

        女孩脸上泪痕未干,被粟栖突然伸出的脑袋吓住,随后,怯生生的小脸露出欣喜的笑。

        她眨一下眼,掉下来一颗晶莹,“叔叔,谢谢你。”

        粟栖朝她笑,腾出手安抚似的摸摸她的脑袋,“把手给我,叔叔带你下去。”

        女孩递过去一只手,另一只手紧紧护着小腹。

        粟栖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肚子疼?”

        “不是。”女孩移开手,里面的衣服卷起一层,她掀下来给他看,“这是我摘的枣。”

        粟栖垂眸看一眼,下去还是有点危险的,他同女孩商量:“我们把枣扔下去给那个叔叔好不好?这样我们下去安全一点,他会接着的。”

        女孩有些犹豫,嘴唇紧紧抿着,不说好也不敢提要求。

        “那这样,你放叔叔口袋里?”

        女孩轻点头。

        粟栖把她摘的十几个枣放进两边口袋,剩下两个,装不进去,他捏在左手手心。

        “叔叔,那两个给我吧。”

        女孩的手小,握住两个刚好。

        粟栖左手扶着树枝,右手去抱她,等人完全在自己怀里了,他说:“搂紧叔叔的脖子,叔叔要下去了。”

        “好。”女孩两条细瘦的胳膊缠在他脖颈上。

        粟栖让女孩两条腿也缠上自己的腰,他的手才能空出来搭着树枝。

        丛此搬来一块垫脚的石头,在树下候着,等两人到他手够得着的高度,他连忙踮脚去托粟栖的大腿。

        “可以吗?”

        “你先把孩子抱走。”

        丛此松了手去抱孩子,粟栖抱着孩子转向他。他单手抓住一块凸起,重心全落在双脚上,角度一转,重心也跟着转,他一大意,左脚没踩实,往下滑了几步。

        “小心!”

        “啊!”

        丛此接住孩子,用肩膀抵住粟栖的背,人稳住,他重新找落脚的地方。

        三人皆松一口气。

        孩子被抱走,粟栖轻松许多,再爬几步就直接往下跳,平稳落在地上。

        女孩从丛此身上下来,大约是后怕,脸色泛着白。她走向粟栖,小手拉住他的衣角,声音软软的:“谢谢叔叔。”

        粟栖把口袋里的枣掏出来,蹲下,枣摊在他掌心,“不客气,不过以后记住了,不能爬太高,很危险的。”

        女孩卷起衣角,把枣一个个放回去,最后剩下三颗,她没拿,“我看见越往上枣越大,就想去摘,对不起叔叔,我下次不会了。春枣很甜,这是我摘的,送给你。”

        粟栖掌一合,捏捏女孩的脸,“那叔叔就不客气了!”

        “嗯!”

        丛此见状也忍不住叮嘱两句:“小丫头个头不大身手倒是挺灵活,能爬那么高。不过下次嘴馋了就摘那些低的,可别再爬上去了啊,多危险。”

        “不是,不是我嘴馋。”女孩解释:“是给老师摘的。”

        “老师?”村里的老师也只有那么一个,“云雾?”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人跑来,迭声叫着“阿园”。

        听到这声,粟栖想起来女孩是谁了。

        女孩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身,卷在衣服边角的枣掉下去一颗,她连忙捡起来,往前跑去和来人招手,“云老师云老师,我在这。”

        云雾一路从学校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见着人也说不出话,弯腰拄着膝盖喘气。阿园上去牵住她的手,教她:“云老师别急别急,来,吸气,呼气。”

        顺过来气了,云雾蹲下去握住阿园的肩膀,着急地问:“阿园,你跑去哪了,怎么没去上课?”

        阿园撩起衣服,十几个枣在她衣服上排成整齐一列,她咧开嘴笑,露出两颗门牙:“给你摘枣去了呀。”

        “你”

        阿园突然瘪了嘴:“不过我爬太高了,不敢下来,幸好有两位叔叔经过,救了我,云老师,你不要骂我。”

        云雾直起身,这才看见粟栖和丛此。

        “嗨!”丛此朝她摆摆手。

        “粟医生,丛医生。”

        阿园摇摇她的胳膊,指着粟栖说:“云老师,就是这个叔叔把我抱下来的。”

        云雾看向粟栖,目光停留了几秒,牵着阿园走上前,和他道谢:“又麻烦粟医生了。”

        粟栖笑回:“没事。”

        “阿园,你和叔叔说谢谢没?”

        “说了呀,我还送叔叔枣了。”

        云雾看见他握成拳的右手透出点绿色,边缘映着点红。

        “麻烦你了。”

        “没事,和孩子说以后不能爬太高。”

        云雾点头:“我会的,那我先带她回去上课了。”

        “嗯,我们也要走了。”

        云雾松开阿园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创可贴,“粟医生,你的右手流血了。”

        粟栖抬起右手,小指那破了块皮,沁出血丝。

        接过她的创可贴,粟栖道声谢。

        “那我们走了。阿园,走吧。”

        “叔叔再见!”阿园朝他挥着小胳膊。

        粟栖笑了笑,也和她挥手,“再见。”

        云雾牵起阿园离开。

        丛此走过去,撞一下粟栖腰侧,“用不用帮你贴?”

        粟栖捏着创可贴,又去看伤口,“贴吧。”

        丛此把血丝擦干,撕开创可贴贴上。

        “走吧。”

        和她们同路,粟栖和丛此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两人后面。

        地方宽阔,四处没有遮挡,小丫头惊吓过后情绪高涨。

        “云老师你尝尝,这个枣又大又甜,可好吃了。”

        忘了枣才掉地上,阿园直接把手伸过去。

        “好。”云雾接过她手里的枣,咬一口,酥脆清甜,“好吃,不过阿园,你以后不能爬这么高知道吗?”

        “知道的,下次不会了。”

        “嗯,这才乖。”

        “云老师,你怎么知道我没在的呀?”

        “我在帮你们拍照,没找着你。”

        “那是不是没拍到我?我要重拍!”

        “拍,给你拍单人的!”

        前头是个分岔口,他们走得不一样。

        各自转弯,声音淡去。

        良久,丛此笑一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是母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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