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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人故专访:我在泰国“方舱”孤身战疫


讲述人:方丢丢

        时  间:2020年2月23日至28日

        地  点:泰国普吉,瓦奇拉公立医院

        职  业:it从业者

        我今年33岁,和老公都是武汉人,有一个快4岁的女儿豆米。本科后我在香港读研究生,读完后工作地点一般是香港或深圳。

        那时老公确定在武汉工作,我也就回武汉了。后来老公在宁波碰到机会,我们就一起到了宁波。我在宁波一家it公司工作,负责软件实施。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唯一不好的就是总是要加班。严重的加班打乱了我的作息,本来也没有运动,我觉得身体素质越来越不好了。曾先后辞职三次,最后一次老板也没同意,但同意我请假,我的假到2月底结束。

        但是不巧,我遇到了新冠肺炎。

        人故:

        是什么时候对新冠肺炎产生认识的?

        方丢丢:最早关注它是在10号,1月10号。因为这时候有个事迫在眉睫了,1月16号我们要回汉。我武汉做医生的表姐这一天告诉我,武汉甲流严重,又有一个肺炎来了,要我别回武汉了。

        表姐这么特别地提醒我,是因为我身体素质不好。19年我碰到两个事,都证明了我身体素质不好。一个是19年初、就是18年的春节我们回汉,武汉有甲流,那次我回去感染了。还有一个是19年年中,6月吧?我在宁波又得了荨麻疹,开始是急性的,后来转为慢性。

        现在表姐跟我这么一说,我立刻上心了,因为我觉得,假如武汉真有肺炎,那我回去可能会感染吧?

        面对自己身体出现的意外,我确实没有把握它能扛住。

        人故:

        发现自己有状况,是在什么情形之下?

        方丢丢:那是到普吉岛的第二天。1月21日凌晨我们到了普吉,第二天换一家别墅,下午我在这家别墅的游泳池游完泳,上来就觉得有发热。

        以为是感冒,轻微的发热嘛,人有点不舒服。带了药,自己吃完退烧药。然后我跟老公说我不出去玩了,我在别墅先休息吧?就这样,自己隔离了3天,到24日。

        为什么说到“隔离”呢?因为这3天我没有和同行的人接触,也没有出去一下。

        我们是26号的机票返回,25号要做返回准备。24日热还没退,我开始担心了。25日跟老公商量后求助大使馆,大使馆给的建议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说普吉有两家私立医院不错,我们就去了普吉曼谷医院。

        我发现有状况了,但不明确是否与新冠扯上关系,心里越来越担忧了。

        人故:

        确诊了这次就?

        方丢丢:是。我们到了医院,医院外面写了“武汉来的、有发热”要跟他们说明,我到前台说了,医院很紧张,马上让我和老公到外面去,在外面等。

        医院出来人,在外面给我做一些检查:体温稍高,肺音没有问题。

        他们联系了人,把我们带离了医院,去了一个像急诊室一样封闭的地方。然后不断有人来问情况:坐的哪次航班?体温怎么样?什么时候出现的发热?个人病史等等。下午四五点时,最后一拨来问话的人说,像这种情况,要转移到公立医院做核酸检测。

        等到晚上8点钟,救护车过来,把我转去公立医院。

        上了救护车,老公就不能再陪着我了,我一个人到的公立医院。25日当晚。医生取了口痰样本,抽了血,拍了x光。然后医生告诉我检测结果要两到三天出来,泰国所有的样本都要送到首都曼谷的中心实验室检测。

        结果是27日出来的,当时他们告诉我是“不确定”。

        当时就蒙了!因为核酸检测的结果只有阳性或阴性,没有“不确定”。跟医院沟通不了,又电话问大使馆。让大使馆跟医院联系,问医院什么叫不确定,结果到底是什么?我们想要看到检查结果的报告。

        大使馆说检查结果在曼谷,这边的医院收到的是曼谷的通知。

        现在我回想起来,这第一次核酸检测,就应该是阳性。我们跟医院的沟通是通过翻译,我不知道医生是不是明确说明了,但翻译可能怕病人难以承受,用的词是“不确定”,或“不好”,他说出来的中文就是这两个词。如果是阴性,翻译会明确地告知是阴性。

        所以我想1月27日的检测结果可能是阳性。

        人故:

        现在回想,你觉得可能在哪里受到感染?

        方丢丢:在哪里呢?1月15日我们坐高铁返汉,16日坐地铁赴婚宴,20日离汉。在武汉待的这几天,我没有去空间封闭的超市、商场。在地铁、在路上,我都有戴口罩。

        15日下高铁时,在火车站差点让我怀疑这里没事,火车站没人戴口罩啊,后来的地铁也是,没有多少人戴口罩,起码在我视线范围内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但赴宴我没有戴口罩,因为要吃东西,再说大家也没戴。17、18、19三天,有跟同学、闺蜜小聚,我要求不去人多的大饭店,都是在自己家里,或者独门独户的小店聚餐,这也是没戴口罩的。

        在汉时身体没感觉,在飞机上也没有,到普吉落地还是没感觉。

        不知道哪里感染的。不知道。

        人故:

        确诊前后,家人的情况怎么样?

        方丢丢:做第四次核算检测期间,泰国这边有人过来询问我们的航班,在泰国期间有去过哪里?家人也被召来,全部做核酸检测。这时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感染了,但是泰国方面没有正面答复,没有确定地告诉我确诊了,还是怎么样。

        后来家人检查出来都是阴性的,很明确是阴性,没有问题。我心里才落下一块石头。

        那时已经十几天了,落地签是15天。签证要到期了,同行的人开始犹豫,是继续留在泰国呢,还是他们先回国?因为武汉封城回不去了,开始决定一起回宁波,住在我家。老公是想留下来陪我的,但是如果老公不一起回去,其他的人回宁波,他们又都是武汉的身份证,可能根本就没法到我家里。我在医院,老公其实也没办法见到我,而且不能来探视。商量来商量去,我决定让老公一起回去,我一个人留在普吉。

        人故:

        那是一个让你不能忘怀的时刻。

        方丢丢:2月4日,检测为阴性的其他8人,走了。女儿豆米在楼下,戴着口罩跟我挥手告别。我隔着玻璃看着女儿和老公,泪水横流,只有哽咽,说不出话。

        这是我们最近的一次见面。

        其实2月4日他们的走,是临时决定。2月4号签证要到期,2月3日,医院要给我办续签了,只有老公和女儿的可以在医院这边代办,其他人,表哥啊、婆婆啊,她们的要自己去办。申请延期比较麻烦,要开一些证明,还要提交比较高的费用。再说他们待在普吉也没用,就觉得先回国会比较好一点。

        我被隔离,老公就算留下来也不能和我在一起,理性地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老公想陪护我,情愿被感染,这样就能陪我一同治疗,两个人就能好好地在一起了。医院说,只有未成年人才能有陪护,如果老公感染了,两个人都治疗,不能在同一个房间。就是都感染了,互相之间还是要像现在这样隔离。

        3号中午,大家集体来过一次,商量决定先回国。晚上老公把我的行李整理成一个行李箱送过来。我自此进入了一个人的无常,也是一个人的日常。

        我想起刚住院的那个病房,有一个小窗户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外面。老公已经不能接触,但我还可以通过这面小窗户,和楼下的老公远远对望,对望着讲电话。可后来又换过一两个病房,现在的这个病房,没有透明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了。从此我被不透明的玻璃门窗、墙壁包围,不能外出,不能见人。my  god!

        人故:

        医院主要是哪些治疗?费用怎么算、自己承担吗?

        方丢丢:核酸检测是主要的,这次测完,就是下次,中间隔几天等出结果,结果到了就下次。前面医院尝试了给我吃奥司他韦、克力芝之类的抗病毒药,没有效果。我的反应特别大,像腹泻什么的,所有的副作用我都有出现。后来医院让我勤洗澡、勤换衣服和个人用品,最近医院给我喷鼻子和漱口的药,并且给我做详细的血液检查。然后每天早上有例行检查。

        费用是出院才结,不知道多少了。我住进来第7天的时候,进来了一个武汉人,一家三口到普吉岛旅游,丈夫疑似。我老公在医院加了这个人妻子的微信。他做了三次核酸检测,都是阴。他住了大概10天左右,用了一万七,人民币。据说检查费不收钱,但是药钱挺贵。

        我先来,还住在这儿,他走了很久了,我成医院钉子户了。

        费用应该都是自己承担。具体还不知道,没有人跟我们说这个事。

        人故:

        目前,你的饮食起居、生活状态什么样?

        方丢丢:来这里后,我从来没有吃过热的早餐,你看我给你发的食物照片,早餐一般有粥,但我每次都是吃的冷粥。这不怪医院,一日三餐是固定时间送来,早上7点,中午12点,下午4点。我早上起床的时候粥都冷了。

        泰国的饮食吃不惯,他这里会加椰油,每道菜里都带甜味。国外很多地方都很喜欢用当地的一些香料,你能想象吗?就是有些味道你闻到就没食欲了。

        酸甜咸辣,他们有酸甜辣,唯独没有咸口。

        也有意外,有次他们送餐时加配了两包萝卜干,四川产的,没想到。

        以前是相信自己没事的,不久就会走出去,每次医院送来的三餐,我都拍照留念,所以拍了很多食物的照片,其实这里也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以拍了。

        医院送饭有时候搞不懂,有时候一餐,她会送两份餐来。刚送完一份,过一会儿又送一份,护士像没看见一样,把第二份放在第一份旁边。送两份这种情况发生了三四次。

        我跟家人开玩笑,说如果三月份国内开放了,我还没有回去,看自己父母能不能过来普吉租个房子?每天给我做饭,送饭给我吃。很想吃妈妈做的饭了,想吃到流泪。

        为什么早上起不来呢?一个是病房紧靠马路,二楼,很吵,这边有些摩托车好像都不装消音器,声音大。还有一个就是心理上的压力,安静下来就瞎想。

        有一个梦,我做了很多次,同一个梦。梦里面我在宁波正常生活——我和老公到宁波安家已经8年了——但在路上走着,会突然自己在大脑里对自己说:“哇,我的病还没有治好呢。”梦里面我急忙戴口罩。尽管周围是没有人戴口罩的,但我走着走着就突然想起来,哎哟,我应该戴口罩,我的病还没有好。

        人故:

        看到你24号的微博,和护士的拥抱,一刹那眼角一热。当时是什么情况?

        方丢丢:躺久了,每天躺着,不变的一个地方,真的觉得自己病了,会不行了。2月24日,我忽然绝望,感觉喘不过气,好像要——摇铃喊护士,护士检查后告诉说,什么问题都没有。可能护士看见了我的彷徨无助,抱住我,那一刹那真的,怎么说?就是想哭,想好好哭一回。

        这是我30天来,第一次跟别人有身体的亲密接触。

        人故:

        试图做些什么调整自己的状态了吗?

        方丢丢:第7次检测阳性时,那是2月20日。妈妈说,像我现在的情况,一个人在这边,没有特效药,除了靠自己增强抵抗力,可能暂时没其它好办法了。

        我是21日开始调整作息,晚上尽可能早睡,锻炼身体,看能不能快点转阴。我原地跑步,以出汗为标杆,每次约四十分钟,希望能增加代谢。医院给的饭吃不进,每天的带壳水煮蛋我都吃完,果汁也尽量吃完。

        我现在的日常就是起床吃完早饭,看一下手机,然后锻炼。午饭时和家人视频,视频完睡午觉,午觉起来“娱乐一下”,娱乐就是看手机。然后再运动四十分钟,吃晚饭,吃晚饭开着手机视频,看家里人在家里做的事。

        普吉当地人不洗热水澡,刚进来我一个星期洗一次澡,被提要求,要求一天洗两个澡、换两次衣服。我努力配合,现在做到了一天洗一个澡,两天洗一次头发。

        24号有一个高兴事、一个难过事,先说难过。我的第9次检测结果又是“不通过”,再说高兴事。经护士同意,下午我到小阳台上去了。小阳台就在我病房外面,虽然能挪动的地方很小,虽然我戴着口罩,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看见外面了,蓝天和阳光。

        泰国是下午4点多,多么蓝的天啊,多么好的阳光,我第一次看到了除医院以外的其他人走在楼下的马路上,虽然是戴着口罩,但头发终于见到阳光了。

        现在我每天有放风的时间了——是,是放风的感觉,是自由的感觉,尽管逼仄的小阳台多走一步都办不到,但这也是自由的感觉。

        人故:

        通过社交媒体你所了解到的武汉疫情情况是怎样的?这边政府、媒体对新冠病毒的态度和措施有什么?

        方丢丢:很多时候因为不想让自己陷入不好的情绪里,所以我尽量不看国内新闻。但非主动的,会顺便看到国内医护人员、武汉重症患者的一些报道。觉得跟他们相比我真的算幸运了,为什么还要顾影自怜?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不争气。

        我一开始很抵触和别人聊自己的情况,同事啊等,因为自己无法面对,更没有办法面对其他人。就是对人故的采访,我开头也是不愿意的,因为要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讲一遍。

        泰国当地的情况不知道,我不会泰文。但泰国没有这么多病例,所以不管疑似还是确诊,都是一样的在医院隔离。

        印象深刻的只有1月25日第一次去医院,跟前台一说,她立刻很紧张,让我们出去在外面等。好像医院是知道新冠的,也谨慎。但普通老百姓,我在小阳台看到的,都是日常生活正常进行。还有前面我跟你说的,每天晚上楼下的摩托车,摩托车一直很吵。

        医生很忙,经常不在医院,开头一段时间我总要求见医生,总是见不到,护士和翻译说医生很忙。

        人故:

        恢复健康之后,最想做的事是?

        方丢丢:刚开始我想快点转阴,连续3次核酸检测都通过,就可以离开了。离开这个方舱,我不马上飞,要订一间酒店住几天。我是来普吉岛旅游的,虽然已经30多天了,我还没看过真正的普吉。开始是这么想过的,但现在不了,老公和女儿2月4日走的。豆米什么都不知道,距离那天她站在楼下对着我挥手告别,马上快一个月了。

        我现在,只想回家。

        采访后记

        1、在方丢丢的10次核酸检测中,第6次是阴,其余9次阳。28日她应该做第11次了,结果需要2、3天才能出来。“方舱”打引号,因为瓦奇拉医院并不是方舱,方丢丢写了她的“方舱日记”,她觉得自己跟国内方舱里面的人是一样的。

        2、和方丢丢的沟通是在间断状态下进行的,之所以间断,是因为需要等她愿意说。也有两三次是因为我自己。一次是她给照片,她吃的食物的照片。我请她备注一下,比方这是医院的、还是点的外卖?这个喜欢、那个不喜欢。作者的文字还没发过去,她十几张图片发过来了。这么多的图片,我体会到她的无奈,我不能再继续。

        27日文章快写完了,我请她拍一张自己发过来,特别说明:“不要拍脸。”她回一句:“病了,我的脸都不要了?”我们笑。她在浴室镜子前拍了张,看到照片,她瘦弱的身躯、楚楚可怜的样子,使我不能继续。我跟她说,你好了出来了,让我再采访一次,这个采访只是一半。

        她同意。

        3、我曾让她发位置,在多种地图工具上寻找,根据她的照片,我找到了瓦奇拉医院的位置。她此刻的方舱,像画在纸上的小几何图。将来有一天我去普吉岛旅行,会去方丢丢的方舱看看,我知道,它在哪里。

        最新消息

        28日是方丢丢进“方舱”的第34天,这天她做了第11次核酸检测,祝她好运。

        截至2月28日24时,据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报告,现有确诊病例37414例(其中重症病例7664例),累计治愈出院病例39002例。

        口述  |  方丢丢

        撰稿  |  肖斌

        编辑  |  罗永强

        题图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配图  |  文中配图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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