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竹林之会（9）

在洛阳街市，酒仙刘伶又一次放开了他那公鸭似的破嗓子，大声地叫卖。

        “卖黄瓜喽，刚从地里采摘的大黄瓜，新鲜水灵的大黄瓜，先尝后买。”

        人群里，有人看见了嵇康。

        嵇康布衣打扮，赤脚穿一双草鞋，镇定自若地坐在菜堆旁，有人来买菜，他接过钱，把一篓蔬菜给人装好，面带笑意，然后双手递过去，目送着那人走远。

        又有人过来买。

        “师傅，看你家的青菜好，又大又整齐又干净，实在是菜中上品，给我来十斤吧。”

        刘伶笑脸相迎，接待前来买菜的这位顾客，一度彬彬有礼，客客气气。这回遇上了大主顾，一次就买十斤青菜的人可不多，他想一定要做好接待工作。

        嵇康和向秀低头一阵忙活，拿着菜篮子，从他们面前的菜堆里伸手往篮子里装菜。装好了两大篮子，接过去给买菜的人。

        买菜的人故意不接，只是一阵狂笑：“多日不见，叔夜兄竟干起了佃农的营生，稀罕，真是稀罕！”

        嵇康这才注意抬头看那个前来买菜的人。

        洛阳名噪一时的风流雅士夏侯玄先生。这个风度翩翩，儒雅知礼的美男子，此刻就站在眼前，看着这堆卖菜的人，那么似曾相识。

        嵇康认出了夏侯玄，也很惊讶。

        “夏侯公子今天怎么也会有空来集市上买菜？有辱公子的名声啊！”

        “叔夜兄，快别这么说。有人卖菜，我当然会来买。有人卖，就有人买，我们这也是一桩公平的交易。”

        嵇康就笑，说：“是啊，公平交易。没有比这再公平不过的交易。”

        “叔夜兄怎么突然会想到卖菜？”

        “无他，只是迫于生计才会想到出此下策。决定自己种菜卖了钱，然后再兑成酒喝。”

        “这就是传说中的“竹林七贤”吧！多么恣意潇洒的举动，实在让人羡慕不已。”

        夏侯玄看着面前卖菜的七人，笑着拿出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然后说，“这些菜我全买了。”

        嵇康也笑，笑着把夏侯玄递过来的玉佩又了推回去。

        “夏侯公子的家当太值钱，我们收受不起。恐怕我们所有的菜钱加起来，也难抵这块玉佩的零头。”

        “如果我执意要买呢？”

        嵇康笑着道：“古往今来的买卖，都要讲究个双方自愿的原则，不能强买强卖，强人所难。”

        夏侯玄道：“能买到叔夜兄亲手种植的蔬菜，我夏侯玄觉得就是十块玉佩也不足惜。”

        “那送你十斤青菜吧。其余的我得找真正的买家，我们出来卖菜又不是为了作秀，为了标新立异，我们就是想体验体验一个凡夫俗子的菜农的生活，体验一番他们的辛酸，他们的不易。”

        夏侯玄无奈，双手高举着嵇康赠送的两大篮子总共有十斤的青菜，讪讪地钻出了人群，消失在热闹纷繁的市井，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

        “叔夜兄和诸位朋友，如果不曾嫌弃，那么恳请大家可以到府上来一聚。我改日再来请。”

        夏侯玄走了。

        又有人认出了这几个卖菜的人。认出了嵇康，认出了山涛，认出了阮籍。

        他们是如此卓尔不群的人，即使布衣装束，寒酸的穿着，也一点掩饰不住由内里释放出的那种专属于风流名士的清癯高雅之气，散发着阵阵书卷和文墨杂糅在一起的一种奇异的香味儿。

        这种脱俗的气质，似乎早与穿着无关，与营生无关，与交谈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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