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祭日

京城这几日开始下起了阴绵细雨，带来了彻骨的寒冷。这细雨给城外的雁鸣山拢上一层迷朦的水雾，有种脱离尘世的飘逸感。

        兰项撑着一把青伞走在山路上，身旁只跟着易容过后的齐湛。

        “雨天路滑，我给你叫轿夫去。”齐湛撑着一把黑布油伞跟在他身后，看着那绵延隐于枯树黄叶间的石板路，有些担忧兰项的身子受不住，便问道。

        兰项摇了摇头，每个台阶他都一步一步极稳的走了上来。

        “阿湛，这路还是一步一步自己走的为好，显得诚心。”

        齐湛低声笑了笑，“什么时候开始，你居然开始信起了这个？”

        兰项抬头看了看那山顶树木中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金黄琉璃，微扬的伞叶遮住他的半张脸孔，只显露出一个瘦削的下颌和略微苍白的嘴唇。

        “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吗？不然还怎么撑呢？”

        一句轻声喃语在淅沥的雨声中飘散，齐湛看着他有些瘦弱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口气。

        二人撑着伞走过了那长长的石阶山路，来到了山顶上的皇觉寺。

        与主持打过一声招呼后，便跟着一个小僧来到一处偏僻厢房。

        进了厢房后，带路的小僧便退了下去。

        厢房里只是放着些许陈旧的摆设，看上去就是个供香客歇脚的地方。

        兰项走到一处香案前，将案上摆放着的一尊香炉拧了拧炉身，一旁的墙壁正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一个约摸有一平方米的砖块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小暗格来。

        那暗格中摆着一个更加小巧的香炉，炉中插着早已焚烧尽的香。香炉后放着一尊灵位牌，上书“潍明庸贤太子程章之灵位”。

        兰项接过齐湛递过来的三根香烛，举过头顶，神色庄重的拜了三拜，齐湛跟在身后也拜了三下。

        将香烛插在香炉上后，兰项便拿着布巾将暗格里擦了一遍。

        “阿章，一年未见，你在地下可好？不过想来，你这样的人应该是投胎了吧？我这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的到。”兰项一边擦试着灵位一边道。

        齐湛也跟着上前帮忙，垂着头掩着已经红了的眼眶。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爹娘，阿梳，姑母和表姑母，若是看到了，也待我问声好。这好久不曾做梦了，他们的音容笑貌，这些年都有些模糊了。”兰项突然笑了笑，摇着头发出一声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还是最近精力不济，这有关以前的记忆便有些消退。阿梳若是知道我忘了她生的是远山眉还是罥烟眉，怕是会恼的不愿意在见我吧？”

        兰项絮絮说道，像是真的在跟程章说话聊天一般。齐湛看在眼里，嗓子有些堵涨，轻咳了一声方道：“你跟阿章说的倒是起劲，把我都给忘了是不是？”

        兰项一拍脑袋，似乎是才想起来，道：“呀，我都给忘了，真是对不住。”

        齐湛哼了一声，抬着一双眼角洇红的眼睛看着那灵位，像是能够透过那些字体便能看到程章的音容。

        “阿章，这些年未能亲自前来看你，是兄弟的不是。可惜这里不能饮酒，不然定然当着阿项的面自罚三杯。”

        兰项插了一句，“我替阿章记着了。”

        齐湛翻了个白眼给他，继续对着程章的灵位道：“如今，阿筝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比你我想象的还要优秀。虽然不能像你当初期望的那般，但是终归是没有辜负你当初对他的期许。不过，有时候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让人恨不得揍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没有你看着，这个当年宫中小霸王更加肆无忌惮了。”

        趁着程筝不在，齐湛将程筝这些时日做的事通通告诉了程章，十分谴责他那令人头疼的行为。

        兰项在一旁笑盈盈的听着齐湛当着故去的人面前打着小报告，就像当年回回被程筝给气个半倒但又找不回场子只能愤愤然的跑去找程章出面的场景。这一眨眼过去那么多年了，齐湛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阿筝不在，你就可着打他的小报告吧，左右阿章现在是没法替你出头了。”兰项好心提醒道。

        齐湛嘁他，“谁说没法子了，阿章还可以托梦给他呀。”

        这，对程筝是有多大的怨念。

        “阿筝不听医嘱这个坏毛病，真是从小养到大。”齐湛愤愤道，显然是对此深恶痛绝。

        小程筝不会武功，可以轻易抓到；少年时的程筝打不过齐湛，可以勉强抓到；成年了的程筝打的过齐湛，于是溜起来随心所欲，作起死来更加称心得手。

        “行了，你再说下去，阿筝就成了罄竹难书的罪人了。”兰项打断他，好笑道。

        齐湛却扯着唇角苦笑了一声，“阿章此时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阿筝了。”

        程章拿程筝当同胞兄弟看待，对他疼爱有加，不然也不会养成一个小霸王的样子。如果不是背后有着程章这个当兄长的搁后面兜着，哪怕再怎么受宠爱，程筝也不敢放开了去撒野。

        而今，对程章最为重要的人而言，还存在世上的便只有程筝。

        齐湛想着，比起告诉程章他们将黎儒江整得有多么的焦头烂额，黎家现在状况如何，程章更想听到有关程筝的消息吧。

        兰项眼睫轻颤，唇角徐徐勾起，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来：“是啊。”

        ·

        程筝披着月色走到村外，手里拿着一筐暗卫准备好的纸钱，背着夜风将火堆点好。燃烧的火焰照亮他的面容，在那一双深邃的眼中跳跃。

        “哥，今儿是你的祭日，但是我没法赶到皇觉寺，所以就在这里给你烧些纸钱。”程筝将手里厚厚一叠的纸钱扔到火盆里，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应当是够的吧，不够你再来托梦给我。哥你自小福贵，到了地下万不能委屈了你。对了，你也应当和母后、母妃还有阿姐在一块儿，不行我得给你多烧点。”

        这么说着，又将一堆的金元宝、一堆的银元宝扔进了火盆。

        “哥，你知道吗？我遇到了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姑娘。就像你对柳嫂子，阿项对我姐那样，这辈子就想和她在一起。”

        程筝看着火焰吞噬掉盆中的东西，跪坐着喃喃自语，唇角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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