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次日一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宁时微特意让人给她梳了一个坠马髻，穿上华贵的凤仙裙，有戴上面纱，令人看不清她的脸。
小荷夸赞道，“殿下可真美。”
宁时微知道她是在恭维自己，看不清脸又如何知道美不美，只淡淡笑了下，把枝头新剪好的红色芍药插在头顶上，提步出门去。
到正殿时，才看见弟弟早到了殿外，宁时微看他虽然容貌苍白，但精神气好了许多，料想应当是昨日那番话进了他耳朵里，心下自然放松许多。
按照惯例，行冠礼时要遣百官祭告天地、宗庙，随后弟弟进殿内，坐在龙椅上等百官跪拜。
届时太后、宁时微作为女眷可坐在帘幕后观看冠礼。
弟弟看见宁时微，脸上浮现一点喜悦和亲近，“姐姐，您总算来了。”
宁时微道，“怕你等得心急，便提早了些。”
她眼睛下还有一些淡色痕迹，显见得是昨夜没睡好。
弟弟想起昨晚的事就觉得心内愧疚。
他正要开口道歉，太后却上前来拉着他的手道，“还有多久？”
弟弟顿了顿，“三两柱香。”
太后看了宁时微一眼，拍拍他手背说了一声“去吧”。
弟弟闻言正了衣冠，深吸一口气要踏步进殿内，这时候忽然听见小太监惊慌失措的声音。
弟弟皱眉道，“什么事？”
这种时候能出幺蛾子的事情想必就和小舅舅有关，昨日到今日风平浪静，宁时微心里就绷着一根弦。等到小太监只说出“摄政王”三个字，她和弟弟同时变了脸色，脚步匆匆进到内殿中。
但即便在此之前有过心理准备，宁时微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她的小舅舅，此时正穿着黑色常服坐在龙椅上。
大殿内一个人也没有，金色龙椅后有七扇屏风，轩辕镜顶上巍峨的牌匾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字，小舅舅穿着黑色的衣服，光线有些暗淡，他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小舅舅早就不是当初的小舅舅，他若是暗杀、刺杀或者囚禁弟弟，宁时微都不会觉得意外。唯独想不到他就这样在大庭广之下，堂而皇之坐在本该属于弟弟的位置，仿佛正在对众人昭示他的野心。
这一刻，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时微等着弟弟开口，可令她失望的是，他只是死死掐住手心，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宁时微行了一礼，笑道，“小舅舅，您喝了多少酒，竟然连今日位置也分不清。”
颜璟摩挲了一下龙椅的扶手，“我没醉。”
脸上露出一点古怪笑意道，“我想试试坐龙椅的感觉，侄儿不会介意吧？”
他一双眼睛森冷像浸了杀意，弟弟牙齿打战道，“不、不介意。”
宁时微忍不住在心里叹气，道，“是什么感觉呢？”
小舅舅目光凝在弟弟身上，“没意思。”
宁时微道，“那烦请您下来吧，您做长辈的宽宏大量，万一耽误了时间可不好，若是您心头不舒服，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跪请您便好。”
她语气温柔又平静，目光也温和得像水一样，柔顺可爱。
颜璟看了她片刻，终于从殿上走下来，十分淡定的模样。宁时微便知道他并没有犯病，也不打算为难弟弟，而是真的只是要试一试龙椅坐着什么感觉。
在他离开后，宁时微却注意到弟弟盯着他的背影里埋藏着深深的怨毒和仇恨。
宁时微正要说话，弟弟忽然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死死抓着宁时微袖子道，“你看见了吗？他想要皇位！他想要皇位！”
宁时微看见衣服上被抓皱的一片褶皱微微蹙起眉毛，语气却是平静安抚的，“我知道了，你怕什么。”
弟弟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他想要杀我。”
宁时微漫不经心道，“这难道不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弟弟闻言一顿，撕碎了衣服扔在地上胡乱踩踏。
宁时微疑心他也像小舅舅一样害了疯病，临到此时却只能安慰他道，“他以前有这么多机会没有杀你，现在又何必杀你呢？”
弟弟哽咽着看她。
宁时微用手抚平他的衣服纹路，语气温和，“你唯一能做的，是今日好好做好你的事情。只要今日不死，日后机会多得是。”
弟弟在她的声音中逐渐平静下来，等让宫人拾掇过以后，他又衣冠整洁，成为臣子们口中那位贤良温雅的君王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没有被传出去，也没有耽误钦天司算好的吉日良辰，按照规矩要太尉和太傅带着百官跪拜，太师跪行为弟弟戴上皇冠。
可最后皇冠却被小舅舅拿在手里，随意扣在弟弟头顶。
皇冠弄乱了弟弟的头发，可是殿内静悄悄的，没人敢责备摄政王不守规矩，殿下人要么低头假装看桌子，要么干脆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戴完皇冠后，小舅舅终于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时微在帘幕后看见弟弟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多谢摄政王。”
小舅舅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不必谢。”
弟弟被这么怼了一句，便呐呐说不出话。
宁时微又想要叹气。
行过冠礼之后还要留大臣们共同享用宴席，一道道菜和美酒被捧到桌上，连宁时微和太后也各有一份。
大殿内是靡靡歌舞，充斥佳肴的香气和令人沉醉的乐器声。
宁时微在珠帘后侧头去看弟弟，只见他面目已经沉静许多，正把盏邀请大臣喝酒，一副君臣和乐融融的景象。
她也想要开口说话，此时殿内却传来杯盏轻轻敲击桌子的脆响。
本来只是很寻常的声音，但当敲盏之人不太寻常时就不一样了。弟弟不说话了，大臣们也不说话，歌女的轻唱浅了许多，大殿中一派古怪的安静。
宁时微心中一紧，抬头看见小舅舅单手撑着侧脸，指尖握着酒樽有节奏击打在桌面。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却只轻轻喊了一句“微微”。
这句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能够被所有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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