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暴露
所有人在进入黑手党之后，都会填写一份保密的信息登记表。
而这份登记表填写的内容是，——在自己因工伤死亡后，死亡抚恤金由谁来接受。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作为一个黑道组织，死亡是一个很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基层的人员，可能一次大型的火拼行动，就会损失几人甚至几十人。
他们是作为炮灰一样的存在，在每次行动时会打前锋，在枪林弹雨中结束自己渺小的生命，而后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补偿给自己的家人，起码让他们往后的日子不会过得太辛苦。
很多家庭贫困的人，加入黑手党，就是为了这笔补偿。
不管在哪个年头，人命都不值钱。
不然，好好的人家，谁愿意顶着社会上其他人用另类的眼光看待自己？
在填写自己的信息时，灰崎犹豫了很久，写下的是日野美和子的名字。
除了她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人了。
在交表格时，坐在电脑后面的文员将他的信息输入进去，露出一个职业微笑：“灰崎先生，您的死亡抚恤金由日野美和子女士接收，请再次签字确认。在您因为工伤死亡后，我们会将这笔抚恤金打入日野美和子的女士的账户，并提前和她沟通联系，告知您的情况。”
灰崎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好的，谢谢。”
“不客气，灰崎先生。”文员笑得甜美，“还请您为了mafia，为了爱您的家人，努力活下去～”
时钟再次拨回现在。
灰崎眼前的大哥，正在喋喋不休埋冤他们的母亲。
在国外的这些年好像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在还没有步入中年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中年人的油腻。
为什么呢？
灰崎有些疑惑。
被抛弃的人是他，他才这个权利抱怨。
“她为什么每次不为我想一下？眼光不行就不要结婚，为什么非得嫁人？没有男人难道她就活不下吗？”修平愤愤道，“这个男人总算是不打她了，可是整天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有一次更过分，居然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在沙发上……要不是有几个臭钱……”
想起这事，修平就觉得恶心。
可是他的母亲却不怎么生气，还有心情打发他让他去图书馆学习，自己在厨房里学习新菜谱。
离婚之后，日野的家族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一个不听话的女儿，不要也罢。要不是日野找到了后来的丈夫，可能他们俩早会被饿死在街头。
或许是受够了家庭主妇的苦，日野美和子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日料店做厨师，每个月还能有一些收入，她每次发工资都会把这笔钱存起来。
修平一直以为这笔钱是给他存的。
后来，修平才知道，原来日野挣的所有钱，全都寄回了国内，给了另外一个儿子。发现这件事后，修平大发雷霆。
“祥吾已经判给了那个男人，你还操心他的事情干嘛！有这个功夫，倒是好好想想把你男人的心拉回来！”
修平是个男人，自然觉得男人风流一点没有什么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舍弃这个家里有好几矿的当地富豪。
说不定这个男人一脚归了西，留下的财产还能给他分一点呢？他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儿子不是？
日野美和子却这样回答：“算了。他好歹还会给你交学费，这些就够了。我对不起祥吾，我把他留给了那个残暴的男人，我不知道那个孩子还能不能活下去，我得做点什么。”
她是安抚了自己的愧疚之心了，可她的大儿子呢？就不管了吗？
灰崎听得有些恍惚。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那个账户上一行行的数字，都是他的母亲起早贪黑一笔一笔挣出来的啊。
“早知道，留下来的人就是我好了。”修平看向灰崎的眼神有些羡慕，“不就是挨打嘛，我小时候也没少挨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灰崎轻笑一声。
太宰不知何时，已经把看向窗外的脑袋转了回来，凝视着灰崎自嘲的笑容。
不就是挨打吗？
是啊，不就是挨打吗？
不过是肋骨被打断7、8根，不过是胳膊被差点拧断，也不过是被皮鞭抽了几百鞭而已，很轻的，很容易就过去了。
躺在病床上打着石膏无法动弹的时候，还要忍受灰崎昂辉的语言攻击，甚至气得急了，还要上脚在他受伤的地方再踹两脚。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灰崎差点以为自己撑不过来了。
以暴制暴，这是灰崎家的生存法则。
灰崎在长大成人前，一直以为这才是世间的真理。
后来他才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定义。
打听清楚日野美和子的具体位置和联系方式后，灰崎和太宰走出了房间。
修平满脸挫败，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再叫住他们。
他想，要不再等两天，他们总归是兄弟，他的弟弟，一定是理解他的，对不对？
他只不过是忍受不了那个像包子一样，总是受人欺负的母亲，丢下她有什么不对？她生他养他，合该为他着想才对。
灰崎在出了大楼之后，直奔银行。
他们先去了银行的自助取款机。
灰崎把母亲留给他的银行卡插了进去。
点击显示转账流水。
流水显示，每个月30号，他的银行卡里都会转进来一笔钱。
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但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累积了好几年，到了现在，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看到总金额之后，两人同时沉默了。
幸运的是，最近的一次流水是上个月的30号，而现在才是5号。
也就是，在修平失手杀死日野美和子的丈夫，逃逸回国之后，他们的母亲并没有被丈夫的家族问责，甚至还有空去工作。
“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太宰说道，“要不要帮你找找她的消息？”
灰崎收起银行卡：“不用，我自己来。”
太宰看了他的表情，想活跃一下气氛：“哎呀，我还以为祥吾君会打他一顿呢？没想到忍住了～”
灰崎顿了一下，平静回道：“我没有资格。”
因为他也抛弃了她。
在【那个世界】里。
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原来他也是一直有家人在惦念着的啊。
在【那个世界】里，后续的时光，他从来都没有打开过这张银行卡。
灰崎不缺钱，自然不会再用这个，【抛弃】他的女人的银行卡，早就把它丢到了不知道那里的角落。
他那时候找到了新的热爱的东西，即便后来，他又将它丢弃了。
再后来，他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人。
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嘴上说着不喜欢他，即便丢掉了他，可是每次生日，还是会悄悄给他送礼物。
如果不是……
“今天先回去吧。”太宰也知道现在灰崎也没有心情继续巡视了，“这工作也不着急，三天内完成就行。”
说着，太宰拉了拉灰崎的袖子。
灰崎像是机器人一样，乖乖跟在他后面走。
刚刚得知的真相，似乎已经让这个本就有些脆弱的青年心里防线塌了一块，他看起来呆呆的。
他们往街对面走去。
突然，“砰！”
一声巨响。
一具躯体从天上飘落，重重落在地上。
溅起无数鲜血。
其中有几滴飞到了灰崎的脸上。
灰崎停住了脚步。
他整个人像是按住了暂停键。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上已经看不清的人形的，血肉模糊的一滩肉泥。
“啊啊啊！”一声尖叫划破苍穹。
让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瞬间混乱了起来。
尖叫声、哭喊声，人们在恐惧下四处逃窜，打翻了不少摊位。
“有人跳楼了！！”
“什么情况！！”
“呕……”
“找死怎么不换个地方，靠，md，我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都看不见形状了，真可怜……”
“呕……”
灰崎也在一旁呕吐不止，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也没有停止干呕的动作。
“祥吾？”太宰忙上前遮住了他的眼睛，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拍着灰崎的背，轻声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看了。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灰崎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身体却止不住发颤，一头栽在了地上。
“嘭！”
太宰没来得及拉住他。
灰崎的四肢软得像面条一样，缠绕着，在地上摆出奇怪的形状。
他没有力气，可还是拼命想站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地面，用力之大，指缝里全是泥土和鲜血，有几片指甲直接被崩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落地时灰崎的姿势，和刚刚那个跳楼的人一模一样。
灰崎大张着嘴巴，急促地呼吸，他眼中只看着前方那团血肉模糊的肉块，他正努力向前爬过去。
站起来又啪唧一声跌倒，一次又一次。
太宰摁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再向前爬。太宰摁下领带上的按钮：“成员出现突发情况！医疗队一分钟内就位！准备好担架！”
灰崎在脑子一片空白，在意识朦胧中却只记得一个人的声音，他拼命伸出手去。
“太宰……太宰……别走……”
太宰看着紧紧抓住自己衣角的灰崎，他盘膝坐在地上，轻柔地抚摸着灰崎柔软的头发，轻声道。
“我不走。”
“我在这里，祥吾。”
“我还好好的。”
这样啊，原来他是跳楼死的啊。
谢谢你，灰崎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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