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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莫斯科的雪-4


莫斯科的雪-4

        这个直球打得猝不及防。

        乔雾愣了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还,还行?”

        墙上的壁钟滴答滴答地响,能听见武器库外礼兵列队的声音。

        苏致钦坐在她的对面,声音和缓而平静。

        “我知道这么说可能非常唐突,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喜欢你。”

        乔雾张唇半响,再次失语。

        她低下头,看着膝盖上路易斯灰白夹杂的毛发,能感受到幼兽圆滚滚的肚皮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她脑中却浮现出高中时期那些陷入青春萌动的爱恋里的男孩子。

        乔雾读书的时候,不是没有被人追求过,少年的爱恋青涩而热烈,他们的喜欢里,有最诚挚的热情,和一腔孤勇,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畏缩不前的踟蹰。

        但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目光温柔而克制,即使大方地坦白着自己的心迹,即使他的目光已经真挚到乔雾快要招架不住他的告白,但他碧绿色的瞳孔里,却依旧清醒如明镜,就连他的情绪也在等待她答复的过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不是喜欢。

        绝对不可能是喜欢。

        “我并不否认自己在趁人之危,我很抱歉,但我愿意替你解决你现有的现金困境,”他顿了顿,认真地凝视着她,温和地说:“只要你愿意跟我开口。”

        乔雾闭上眼睛,阻止自己再进一步被蛊惑。

        天上掉下来的是杀人的刀还是填腹的馅饼,尚未可知。

        路易斯在她的膝盖上蹬直后腿,歪歪扭扭地想站起来,乔雾把下巴搁在小幼兽的脑袋上,问:“先生,那您喜欢我什么呢?”

        俄罗斯人均美人,她并不会自作多情到真的去相信对方这一套说辞。

        她环顾着诺大的一间书房,这里似乎是他临时办公的地方,全套的黑金胡桃木家具,手工织就的地毯花样繁复而厚实,扑面而来全是金钱的味道,里面也许还掺杂着权力的血腥味。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

        兴许这个问题才真正问到了点上。

        苏致钦垂着眼帘,笑着拨了拨左手食指上那枚红宝石戒指。

        “确切来说,我想自己选择固定的情人伴侣,”他缓慢地解释道:“而不是受其他人的安排,在权衡利弊下,选择一个令我觉得很无趣的人。”

        无趣。

        乔雾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但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乔雾,你可以放心。”

        苏致钦认真地看着她。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的情人关系,我也会慎重对待。”

        “我会将你当成我的恋人,在这段恋爱关系中,我会保证对你忠诚,甚至是绝对忠诚,而相应的,你需要对我付出的,不止是时间、情绪。”

        暗示点到即止。

        换言之,他需要陪伴,需要情绪价值,他甚至有可能还需要一些其他的、更实际的欢愉。

        乔雾安静地听着,逐字逐句把他说的每一句话掰开揉碎了来理解。

        “也就是说,我还有义务替您拒绝其他人的安排,对吗?”

        “你很聪明,”苏致钦笑了,他在靠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另外,如果在三年时间里,有任何令你不适的地方,我们的伴侣关系,可以随时终止。”

        就连主动权也愿意交给她。

        他再次在两人之间的条件里明确加码,比如他愿意一次性预付百万美金,每个月还会额外给她提供零花钱和无上限的卡,乔雾很快就发现,那天在玫瑰花房里跟晓静随口开的那句玩笑话已然成真。

        ——这里是莫斯科,又不是澳门赌场,上哪找那么多眼瞎的富二代,愿意在一两天里白给我这么多钱?

        ……不过,也不算白给吧?

        乔雾在失神里被唤回。

        “当然,”苏致钦露出温柔的歉意,“如果你认为这样的要求很失礼,我愿意道歉,就当做今天下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见面到现在,他面对她的态度,没有半分冒失。

        他救过她,甚至还因此受伤。

        “乔雾,能把你的顾虑跟想法告诉我吗?”

        路易斯不让抱了,不安分地在她膝上动来动去,兽爪不经意地隔着裤子擦过她的皮肤,有轻微的痛感,在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

        乔雾垂着眼帘想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坦白说,”她冷静下来,平静地看向他,“苏先生,您给出的条件非常吸引我。”

        诺大的书房,除了壁钟钟摆的“滴答”声以外,安静得只能听见路易斯趴在沙发上睡觉的呼吸声。

        软糯糯的一只小兽,相比起苏致钦,它似乎更喜欢靠在乔雾的身边。

        “但是你仍然没有考虑好,是吗?”

        乔雾的本意是拒绝,但苏致钦提前截住了她的话,这个说辞,给彼此都留足了余地。

        她张了张唇,最终还是选择了默认。

        苏致钦调整了一个更轻松、懒散的坐姿,却示意身后的助理给她推过来一张烫金的卡纸。

        “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愿意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你想通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

        谢列蔑切娃国际机场,晨曦的太阳从地平线跃起,刚刚下机的旅人,拎着沉重的大行李里,等在私家车候车道上的时候,各个都神情委顿。

        乔雾把脑袋抵在方向盘上,昏昏欲睡。

        晓静的一条短信忽然点亮了屏幕——

        “今天周四啦,阿姨的油画怎么说,要不要我先问我爸要一点?”

        “不过20万应该凑不到。”

        乔雾皱着眉,把手机丢到一边,伸手摁落了半扇车窗。

        清晨的冷风从车窗灌进来,总算吹得她逐渐清醒过来,但浑身上下的肌肉,还是痛得要命。

        昨天下午回家之后,她就浑身不舒服。

        大概是生病了。

        人倒霉的时候,连身体都会跟着摆烂。

        乔雾缓缓吐出一口气,头疼得厉害。

        本来打算睡醒了去药店买点药吃,可没想到老穆却临时给她派了单,是个接机加地陪的单子。

        不同于欧美的接机单,俄罗斯因为本身卢布贬值,从机场到市中心,一单也就150不到,地陪的话,就得看客人的行程安排,如果想去的景点多,区域跨度大,那一天下来可能就有800以上的收入,所以往往后者才是大头。

        但今天的客人下机后打算先去红场对面的四季酒店休息,酒店一晚人民币四位数起,看来是个有钱人。

        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乔雾回过神,排在前面的车已经空了。

        她摇上车窗,把暖气开足,踩了一脚油门,开到人行通道口,还没看清等在前面的人,副驾驶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阮翌裹着加拿大鹅的羽绒服,一屁股坐进来的时候,还是冷得骂了一句脏话。

        “怎么,才一个月没见,你就认不得我?”

        乔雾错愕地看着面前满脸恶劣的男人——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阮翌。

        阮翌脸上长着几颗发炎的青春痘,眼皮子底下有乌青的眼圈,一副肾虚的、讨人嫌的模样。

        余光扫过他手里那张夹在护照里的头等舱登机牌。

        他往车外一抬下巴,指挥她:“愣着干嘛,行李箱还搁你车外头呢,信不信我投诉你?”

        乔雾警觉地竖起浑身的刺,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32寸的大行李箱,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她卯足了劲,也只能把轮子离地几厘米。

        阮翌坐在车里,回过头隔着后玻璃,得意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恶劣手势。

        傻逼。

        乔雾在心里骂了声,咬牙再试。

        后面的车等得没耐心了,拼命对她按喇叭。

        候车道的一个外国旅客看不下去,伸手帮了她的忙。

        乔雾感激地道了谢。

        车子驰离候车区的时候,乔雾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杀人犯法后,机械地开始做介绍:“先生,咱们左手边就是俄罗斯三大机场之一,也就是您刚刚下机的这个,谢列蔑切娃国际机场建成于1959年——”

        阮翌掏了掏耳朵,嗤了一声:“怎么你还开着这辆破斯柯达,我都担心它什么时候抛锚在路上了,你们公司这么就磕碜,不给你们换点好车?”

        “从机场到市中心,会经过一段田园,可惜现在下雪,等秋天的时候能看见果园附近种植着白桦林。”

        乔雾目不斜视自己讲自己的,压根不搭理他。

        她侧脸的面容清瘦,营养不良的淡气血,右手手背上长着红肿的冻疮,身上的一件棉衣洗得发白。

        阮翌见她落魄,心里很快意。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怎么,我这个做弟弟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姐姐都不行啊?”

        乔雾忽然猛踩了一脚刹车,阮翌差点一脑门撞在车玻璃上,顿时暴跳如雷:“乔雾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对上少女冰冷透骨的眼神,他的气焰一下子就萎了,本能地往座位角落缩了一下,虚张声势地恐吓她:“乔雾,你要是再敢打我,你信不信我投诉到你们公司,让你跟你的领队都吃不了兜着走!”

        乔雾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她上个月已经害老穆扣过一次奖金了。

        别跟傻逼一般见识。

        ……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重新踩了油门,汽车下了高速,在田园小路上开,却懒得再开口说任何东西。

        把乔雾拿捏住的感觉很不错,阮翌喜形于色。

        “我说你这样辛辛苦苦,一百一千地挣,多没意思。”

        “你妈的油画是不是又要被人转拍了?嗳,老爸清明给你妈上坟的时候,还跟我说呢,当年要不是你妈的那两幅油画,公司早破产了,也没我们今天这好日子了。”

        “对了,今年过年你回家么?我出国前还跟王叔叔一起吃了顿饭,他到现在都还想着你。”

        “我寻思着你长得也没多漂亮啊,怎么就这么多男人能对你念念不忘呢?”

        脑海当中浮现出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过早出现的老人斑,乔雾胃里泛出一股恶心。

        “你要是真想拍回你妈的油画,自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攒多累,你让王叔叔买给你不就行了?他说等下个月,他想来俄罗斯看看你,他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跟你吃个饭……就咱们这两家的关系,他也不敢真对你干嘛,就吃个饭而已,你想要什么他都能买给你,多好的事呢……啧,这是哪?”

        等阮翌反应过来的时候,乔雾已经把车停在一片雪原上。

        阮翌见她把车熄火,顿时警觉起来:“你,你想干嘛?”

        “阮翌,我今天不打你。”

        乔雾摁下副驾驶座的门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你所愿,车坏了。”

        她冲他扬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

        “我不得不停在这里,下车去找救援。”

        阮翌:“?”

        乔雾:“臭、傻、逼。”

        不等对方反应,乔雾迅速下车锁车。

        她眼睁睁看着阮翌一脸惊恐地用力拍着车玻璃,无声地骂她女表子。

        有微凉的雪粒落在额上,冷风中,她全身冰冷,却只有眼睛是温热的。

        她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找纸巾,却摸到一张硬卡纸,纸面上烫金的刻痕,凸起的笔画分明得灼人指尖。

        等她再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雪白的厚卡纸,烫金的锡箔痕,分明是眼熟的。

        那张盖住软鞭的贺卡,也同样拥有这样斑驳、低调的洒金纹。

        ——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她在瞬间恍然大悟。

        是的,她看不见爱。

        因为爱根本就不存在。

        乔雾从路边的石墩上抓了把雪,用力揉在自己发烫到快要神志不清的脸上。

        这里地处偏僻,手机的通讯信号时有时无,她冒着大雪,在雪原上跑了一段路,才顺利拨通名片上的号码。

        “您好,苏先生。”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全身的血都被烧得沸腾,原本以为自己会窘迫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从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句,却跟解剖台上的刀,落下的每一笔都干脆利落。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考虑好了,我想,能不能跟您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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