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自打费茨威廉上校告诉了达西那“两位小姐”的事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该怎么解释。
经过费茨威廉的传达，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当然知道了是他拆散了宾利和简·贝内特小姐，不过达西自认为这样做的理由充足，因此一点也没觉得心虚。不论是简·贝内特小姐对待宾利那妥帖和善却毫无动心迹象的态度，还是贝内特一家极度缺乏礼仪教养的表现，都让他对自己的行为问心无愧。
令达西烦恼的是道森小姐，她与贝内特一家绝对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得知了宾利和简·贝内特小姐的事也不该像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那样生气。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楼梯上遇到的时候，道森小姐表现得情绪不佳？
达西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请教费茨威廉上校，上校嘴角向上翘起，兴味盎然地从头到脚打量了达西好几遍，口里念叨着：“达西，噢达西，我的好兄弟——啊哈！哈哈——”
达西轻轻皱起眉，一言不发地等着。
“好吧，咳，看在伟大的凯瑟琳夫人的份上——你得想想，道森小姐自己也面临婚姻的困局，听到一位小姐在婚姻上受挫，难免有些感怀自伤。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要是宾利爱上的是道森小姐，你也会设计拆散他们俩的吧？就是这么回事儿。”
达西没有反驳，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森小姐和那位小姐不同。”
“当然，当然，要说一位小姐可能遇到的困境，那么不论是贫穷还是地位低下都够可怕的。但我想，像道森小姐那样有一个理查德·道森这样的兄长，家里也被掏空了，还即将被卖给一个酒鬼——叫什么来着，拉德威？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活活将自己的前妻打死了——这样的处境，未必会比你口中的那位小姐好上多少。”
达西的脸色发沉：“你说得对。那个拉德威应该——”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费茨威廉上校眉毛一挑，有意试探说道：“对了达西，你决定好哪天离开了吗？后天就是周六，我们还是按照计划，周六动身？”
“我恐怕周六没办法出发，费茨威廉，如果你想先走——”
“不，我一点儿也不着急，不想先走，”费茨威廉上校摆手，心想他当然要留下来看戏，反正离就职还有一段时间，“照你的想法来，我跟着行动就是了，这回来罗辛斯不是一样？——噢，说到来罗辛斯，你不是特地为了道森小姐才提前赶过来的吗？这件事道森小姐知道吗？”
“我不是特地为了道森小姐才提前赶过来的，”达西疑惑地皱起眉，“我只是来看看她的情况。”
费茨威廉上校：“……”
达西：“……”
达西说完之后，自己也意识到了矛盾，但他心里想的是，这回的确不是为了道森小姐特地将行程提前，只不过她既然在罗辛斯，那么自己顺便早来几天，探望一下关心的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为了道森小姐提前赶来”，听起来就像是追随心上人而来一样。但道森小姐并不是他的心上人，他爱慕的是……
……
四周好像一下安静了，达西脑中一片空白。
费茨威廉上校两手抱胸，不是为了在达西面前装气势，而是为了把自己胸膛里的笑声压下去。他见到达西的表情数度变换，最后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严肃，只不过这份冷静严肃看起来过于装腔作势，让费茨威廉上校更想笑了。
可怜的达西，费茨威廉上校从未对自己的表弟有过如此澎湃的怜爱之情。他等了片刻，见达西还是僵在原地，于是提议道：“既然道森小姐是因为那件事不高兴，不如你去向她解释一下？”
心里想的却是，解释什么？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宾利和别的什么小姐的事根本就与道森小姐无关。如果达西真的打算去解释……
“我会的。”达西板着脸说，冲费茨威廉上校点点头，“我先去休息了。”
如果达西真的打算去解释（也不知道打算解释些什么），那就说明他因为在意而慌了手脚——费茨威廉上校目送达西离开，直到确认达西就算听到也不会知道自己在笑他，才终于从胸中长出一口气，大笑两声，下楼到起居室找人聊天去了。
比起费茨威廉上校建议的向玛丽安娜解释，达西决定先去探望贝内特小姐。
贝内特小姐因为突然头疼而临时缺席了下午茶，通过费茨威廉上校的解说，达西已经完全明白贝内特小姐生病的缘由了。他决定前往牧师住宅，一是为了看望病人，二是解释与她姐姐有关的那件事，三则是为了确认另一件事：他现在还爱慕着贝内特小姐吗？
不用说，达西早在从赫特福德郡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决心放弃对贝内特小姐的感情。一切使简·贝内特小姐与宾利不相配的理由，也同样适用于他和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或许只除了伊丽莎白小姐是否对他有意这一点——这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总是难以看清。
违背自己的心意必然带来痛苦，然而直到刚刚反驳费茨威廉时，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一阵没有因为想到贝内特小姐而感到心痛了。即便他立刻回忆贝内特小姐曾经使他着迷的身姿样貌，也只是升起了欣赏之情，却没有了迷恋。
公平地说，贝内特小姐是一位美人，而人只有在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才能公正地欣赏另一个人的美貌。达西觉得现在的自己与贝内特小姐之间，就存在着这样恰当的距离，而他没有缩短的意愿。
怀着复杂的心情，达西到了牧师住宅。
贝内特小姐独自坐在房间里，虽然手边摆了一条手帕，看起来是在往上边绣着什么，但她转头盯着窗外，一只手搭在桌上握成拳，似乎正在暗自压抑情绪。
达西进门坐了一会儿，针对之前费茨威廉上校透露的事说了没两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一下紧张了起来。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做了这样的事，竟然自觉是正当、是应该的吗？”伊丽莎白的脸渐渐泛起浅红，眼睛瞪着达西，“你拆散了互相钟情的两个人，让他们陷入深重的痛苦，使他们本该享有的幸福化为泡影，却一点儿也没有忏悔？”
“我不否认这一点。事实上，我认为我有很好的理由拆散那两人。”达西简略地将他的想法说了一遍，认定这样一来，贝内特小姐就会理解他，并且平息怒火了。
然而事与愿违，听到达西的解释，贝内特小姐先是不敢置信，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后，脸就一下涨得通红。她羞愤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噌地一下站起来，勉力压制怒气似的转了三圈，忍无可忍地又坐下来。
“不仅是这件事——早在几个月前，我就从威克姆先生那里充分了解到了你的品格。难道你那些针对他的所作所为，还能靠编造什么关心朋友的理由来美化不成吗？从这两件事上来看，你的品性是一贯的恶劣，冀望你为任何伤害别人的事而悔过，倒是我要求太多了。”
提到威克姆这个名字，达西的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他的模样不像之前那样温和，而是冷冰冰地说：“那位先生真是乐于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经历。”
“不错，那是因为威克姆先生乐意和人亲切交流，而这样一个好人的悲惨遭遇正是你一手造成！”
“我一手造成！”达西也动怒了，他开始觉得自己拜访牧师住宅可能是一个错误，“看来你对我早有成见，费茨威廉的话不过是加深这一点罢了，我的解释也统统无济于事。”
他起身在屋里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忍不住说，“我无意对你的想法指手画脚，尊敬的小姐，我也绝对不打算与盲听盲从的人一般计较，但是我恳请你，无论和谁传播我的恶名都请便，只是请您别让——”下一秒，正要脱口而出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就一下堵在了喉咙里。
“传播恶名！”屋子里静了一下之后，伊丽莎白也反应过来。她火冒三丈，毫不示弱地站起来，“请不要随意揣测，我从前没有传播过你的恶名，之后也绝不会这样做！你尽管放心，如果别人对你有了坏印象，只会是因为他们认清了你的品性，而不是因为我的‘传播’！”
“……这样最好。”达西瞥了她一眼，短促地说了一句。
奇怪的是，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生气了，之前的怒火瞬间冰消雪融，现在反而心不在焉，稍稍低头看着朴素有加的地毯，仿佛正沉思着什么。
“请原谅我占据了你的时间，我的探望显然使你不愉快了。我这就告辞，祝您健康。”
达西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他这样说完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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