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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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反击的玛丽安娜抬头与达西“聊”起了他的彭伯里庄园：“壮观的彭伯里，不能得见真是太不幸了——达西先生，您的庄园想必一定是占地广阔，富丽堂皇，不知道您身处‘一如既往’的贫乏伦敦时，是否会怀念庄园里那一份旁人难以企及的高贵？”
虽然她脸上还挂着笑容，但话里暗含的讽刺却不难察觉。
玛丽安娜一开口，达西就收敛了打量的神色。按照玛丽安娜的经验，他应该会用简短得让人没办法接话的回答来表达自己拒绝交流的意愿，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一回玛丽安娜竟然破天荒地收获了达西先生的一长段话——对他来说，在玛丽安娜面前，这算是很长了。
达西板着脸道：“伦敦自有伦敦的好处，彭伯里也有彭伯里的优点，伦敦并不‘贫乏’，彭伯里也称不上‘高贵’。我只是仔细安排，使我现在的行程正好保证我能享有两者的好处，而避开那些坏处，所以我用不着在一个地方怀念另一个地方。”
达西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玛丽安娜顿了一下，但她很快接上：“是吗？我还以为达西先生是被迫困于伦敦呢。喧闹的社交季，令人烦恼的上议院，还有没完没了的宴会、舞会、牌局、酒局，恐怕都是一些难以入您眼的无聊活动吧？”
“不，我认为人们应该遵照传统和礼仪来行动，这样对每个人都最好。不论是社交季还是上议院，当然都应该认真对待，否则只会对自己有害。”
玛丽安娜笑了一声，她没有意识到这笑声里透露了她自己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玛丽安娜完全转身，面对着身量高大的达西：“我倒是有不同意见，传统和礼仪未必是为了对每个人最好来设定的，一板一眼地遵守也并不一定带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道森小姐这样想是出于什么缘由？愿闻其详。”达西眉头微微皱起。
“我可没有什么理性的缘由，只是因为一些听来的经历，”玛丽安娜一下想起了那位只在概念里存在的伊迪斯小姐，“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得不到父母同意，按照传统和礼仪就该分别，这样岂非要怀着对一个人的爱与另外一个人结合？这样的结果只会是三个人的悲剧，而不是三个人的幸福。”
达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冷了几分，他用略带指责和说教的语气说：“年轻人本来就应该按照自己综合的条件寻找最合适的伴侣。一桩婚姻如果不被父母祝福，想必就是因为双方并不相衬，这样即便结合了也只会给双方的家庭带来不幸。”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约还有些痛苦的神色，玛丽安娜有所猜测，但并没有深究。她没有详细问庞塞特小姐关于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的事，所以也就不知道达西先生没有与心仪的淑女在一块儿的原因。
此刻玛丽安娜连一旁宾利先生陡然灰败的脸色都忽视了，她定定看着达西：“照这么说，在达西先生的眼里，真挚的感情在婚姻中一文不值？人应该按照利益而不是真心来选择伴侣？”
“我并没有这么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但不得不说在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达西先生认为‘坠入爱河’就和哥特小说一样值得唾弃，看来我们喜欢的书籍品类的确并不相同。”
她还记得两人最初在庞塞特府那难以招架的初次对话，那时候玛丽安娜问达西最近在看什么书，他用一句“恐怕不是淑女喜爱的种类”就堵了回来。
达西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严肃起来：“不，恰恰相反。我认为真挚的感情是婚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这并不代表有了真心，就可以忽视传统和礼仪。”
他尤为强调了真心的意义，让玛丽安娜愣了一下。
达西又说：“如果婚姻不是由于真心，而是起源于其他考量，乃至卑劣的谋划，那么我想首先从道德上就有瑕疵的一方，是绝对不值得与其结合的。”
这话是碰巧说到这一点上，还是他意有所指？玛丽安娜飞快地瞥了宾利先生一眼，因为心虚而感到头晕，又莫名有几分愤怒，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玛丽安娜不说话，达西却问：“道森小姐认为呢？难道真心不应该是婚姻唯一的源头吗？”
“随自己心意选择结婚的人选是幸运儿的专属，”玛丽安娜感觉自己控制不住从嘴里跑出去的话了，“婚姻或许应该是爱情的结晶，但世界常常不以我们习以为常的规则运行，我想大多数人都没有幸运到那个份上。”
比如说她自己，难道她不想跟随自己的心意吗？别说接近宾利先生，如果按照她的心意，她就压根不会和任何人结婚，并且快乐地成为一个高地隐士。但现实总是让人不得不低头。
“这是当然，但我只是说‘应该’。”达西看起来非常坚持，“无论事实结果如何，一个人但凡想迈入婚姻，最开始的源头都应该是对另一个人的难以抑制的真挚感情。或许怀有感情的对象在传统和礼仪上并不是良配，因此两人其实不该、也不会走入婚姻，但最开始时的那一份真心却不能忽视，更不能缺少——难道道森小姐不这么认为吗？”
玛丽安娜真的不这么认为。
既然达西同样更看重现实的因素，为什么他又将真心摆在不可获取的位置？真心是世界上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即便有了也不代表什么。她曾经也信任理查德的真心，但现在那份真心在哪里？连血脉亲人的真心也无法依靠，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的真心？
但在就在张嘴要反驳的这个瞬间，玛丽安娜忽然恢复了理智。
她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似的，为自己刚刚情绪化的、甚至是暴露了自我的反应而感到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要对达西说真话？
玛丽安娜沉默片刻，等到情绪飞快地收敛之后，就像刚刚与达西你来我往的人不是她似的一样，柔声说：“是的，我也这样认为，达西先生，您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达西：“……”
得到这个答案，达西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他预计的答案并不是如此，玛丽安娜的态度转变得太突兀了。他停顿了一下，又仔细去看玛丽安娜的神情，此刻她笑起来不那么像简·贝内特小姐，但更不像她自己，让达西捉摸不透。
最终，他选择抿紧嘴不做回应。
在场面越来越冷，玛丽安娜与达西面色各异却不说话的时候，宾利先生终于回过神，慌张打圆场：“达西，道森小姐，我看我们这个时候还是别讨论让人脑子打结的话题了，舞会！当然应该尽情享受跳舞——达西！我很少见到你和一位小姐像和道森小姐一样说这么多的话，你们应该去跳两曲——”
玛丽安娜下意识道：“不——”
与此同时达西也：“不查尔斯——”
同时出言拒绝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停顿了一下，宾利先生也露出尴尬的神情，他忘记玛丽安娜应该远离跳舞一段时间了。
“先生们，请容许我告辞。”玛丽安娜屈膝一蹲，觉得自己现在状态不稳定，最好还是先远离任务目标和不稳定来源。
两位先生一前一后点了下头，玛丽安娜转过身后，听到背后达西也朝宾利先生说：“那么查尔斯，我去休息室待一会儿。”
然后即便在喧哗的舞厅里，她也清楚地听到了达西打开休息室的门，再不轻不重地关上的声音。
宾利先生独自在舞厅待了一会儿，颇觉得无聊，心里又记挂着刚刚达西和道森小姐之间的对话，于是也走到休息室，在沉思的达西身边坐下。不等宾利先生开口问，达西先说话了。
“我希望你不要对那位玛丽安娜·道森小姐另眼相待，查尔斯，”达西并没有看向他的朋友，而是望着手上的酒杯低声道，“否则就是再一次跌入情感的漩涡。”
“这话可真是出乎意料，达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爱上道森小姐，”宾利先生有意看了达西一眼，停顿了一下才说，“虽然我也承认她的确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但我没有动心。只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将她描述成一个‘漩涡’，无论是哪一位先生，如果能得到道森小姐的青睐，那一定是一件幸运且幸福的事。”
只要一说到爱情，宾利先生就难免想起远在赫特福德郡的简·贝内特小姐，但他没有提起那位小姐的名字，只是在心里默默感到难言的、并未随时间削减太多的痛苦。
达西瞥他一眼，同样没有提到朗博恩的任何人，他只是不怎么带感情地陈述道：“我想道森小姐倒是有意选择你作为那一位幸运且幸福的先生，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未必是出于真挚的感情。道森小姐显然是为了取悦你，才刻意塑造了自己的言行。”
“刻意塑造！”宾利先生叫喊了一声，“你吓到我了，达西，这简直是在控告一位淑女——告诉我，你对道森小姐熟悉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做出这样的评价？”
“我对道森小姐并不熟悉，但我会观察。她在面对你与面对庞塞特小姐时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性情。”达西停了一下，“当然我不能完全确定，这只是一个提醒，我们可以再观察。”
宾利先生松了一口气：“我想你是不会有这个机会确定的，因为道森小姐并没有理由要这样做。虽然我的叔叔也有一个贵族头衔，但道森小姐自己的兄长就是一名男爵，她是一个体面人家的小姐。”
“但只要想一想她那位出名的赌徒兄长，这也就不难理解。容我再次提醒，即便道森小姐有一颗真心，她的家庭条件与你也并不匹配。我不知道老道森先生的遗嘱出了什么问题，但显然道森小姐只有五千英镑的嫁妆，而道森先生经年累月地将家财挥霍一空。如果你不想将来面对一个永远要为他还赌债的兄长，那就趁早远离道森小姐。”
“……说真的，达西，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的这些信息到底从何而来，明明你一点儿也不喜欢舞会。”
达西的回答是：“我有一个姨妈。”
“噢，德伯格夫人！”宾利先生感叹了一句，接着正色道，“你担心得太早了，我的朋友，我并未对道森小姐另眼相待。等真有这么一天，你再来提醒我不迟。”
达西不赞同道：“你最好在一开始就远离那些与你不相称的小姐们，否则之后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好吧，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不认为道森小姐是旋涡。”宾利轻松道，“当然，即便是旋涡，恐怕我也不是会跳进去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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