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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万事非(三)


愁云一散,暑热复扑回来,金乌如火,蝉声聒哑,秋意只在门前旋了个身,又走远了。

        不过离八月将近,各门里皆为中秋忙碌起来。孟玉这一向应酬繁多,不是在落英巷摆局吃酒便是在哪位大人家席面上豪饮,时常吃得醉醺醺的回来,回来也是睡在银莲房里。

        自那早晨同梦迢耍了些狠劲后,他心里就有些懊恼,眉宇间总笼着一片闷郁。

        银莲旁观几日后,终忍不住劝他,“不论你同太太为什么事情闹,好几天不说话也不像样子,你自己也不得开心。还不如去同太太赔个不是,太太心软饶过你了,和和睦睦的岂不好么?”

        银莲近来也为学着应酬的事忙,虽未上席见客,单是学饮酒说话就时常绊在老太太屋里,饭也不得好生吃,像是又瘦了一圈。

        孟玉在榻上看她调琵琶弦,总想起当年初遇梦迢的时节,梦迢那时装出的那几分可怜,竟与如今银莲笑意里的淡淡悲切如出一辙。

        他在榻上朝银莲招手,银莲便抱着琵琶过去,坐在他身边,“我原不想多这个嘴,可我想,你上回虽然说与太太是面上的夫妻,这到底是气话。我瞧得出来,你心里把她当你正儿八经的发妻,只是不愿开口。我们之间我尚且说不清,何况你们之间,我只晓得,你心里有她,就要对她说,否则两个人淡淡的处着,就是处一辈子,也是白活一世。”

        这几日一说起梦迢,他就不愿意深谈似的,总是沉默。其实他那日说的话也犹在自家耳畔,从前他与梦迢是面上的夫妻,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好在也是夫妻,夫妻就合该是要白头到老的。

        他在心内压着点黯然的打算,没对一个人说起。

        面上仍旧散漫地环住银莲,拨玩着一根琵琶弦,“多谢你为我费心想这些事情,我自有打算。倒是你,这会忙着和弦做什么?”

        银莲也就不深问了,低着脸看琵琶,“太太说过几日你不是请了什么盐运司的罗同知?说他爱听琵琶,叫我席上弹给他听。”

        请客贴还是孟玉下的,他这当头才想起来,便点点头,“姓罗的是喜欢琵琶。”

        还喜欢美人,专爱银莲这类弱柳依依娇娇嫩嫩的的。孟玉望着银莲的脸,牵强一笑,“你应酬得来么?”

        银莲笑睇他,带着飞蛾扑火的坚毅,“老太太说我比梅姑娘当年还强些呢,一学就会。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总怕应酬不好,坏了你官场上的事。”

        “坏不了,姓罗的也不算什么顶要紧的人物。”

        孟玉实则不爱应酬这姓罗的,也是没法子,他头先为应对董墨那头,向楚沛去信探了他的口风,两人商议定,倘或董墨这头上本,便要将章弥推出去顶罪。章弥假使出了事,盐运使就是这姓罗的顶上,往后就是与他打交道了。

        章弥那头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起先还为柳朝如去南京的事发急,回头见孟玉不慌不躁的,他便也跟着定下神来,哪里知道孟玉在背后打他的主意。

        这事情就连梦迢也不得知道,一来是她连日不与孟玉说话了;二来也是孟玉有意瞒着她,总觉她这一阵子心神不定,有些变节的意味,官场上的事也就少与她说起。

        梦迢只晓得孟玉吩咐要好生款待罗同知,心下只猜孟玉将近恐怕在公务上与这姓罗的有什么密切瓜葛。横竖不要她去应酬,她也懒得过问。

        只是既要银莲去应酬,就少不得要去过问过问银莲这会能不能担当。因此这厢走到老太太房里来,见老太太才刚用罢晚饭,在榻上盘着腿咂烟袋。

        梦迢坐下去便问:“娘这些时看银莲如何,中不中用?”

        老太太好些日不见她过来了,拉着便是一堆话说:“我正要寻个空和你说呢,银莲嚜,倒是个机灵人,学什么都学得快。你看她刚进府时什么都不会,我请了师傅教她琵琶,这才几个月呀,业已比那些唱曲的还弹得好了!我看比梅卿聪明些。我这样讲,梅卿听见还不高兴呢。”

        提起梅卿,梦迢又生疑惑,“我近来见梅卿常坐轿出门去,是为什么事忙?”

        “不晓得,梅卿那性子,有什么会告诉我?”老太太笑着磕磕烟灰,眼照来她身上,“我瞧你近来也常常不在家,还为那姓董的参政忙?”

        梦迢点点头,只管笑着闭口不言。老太太细细窥她一窥,察觉些不同寻常的颜色来,忽然提起一点神,“我仿佛听见你最近同玉哥儿有些不好?银莲说,好几日玉哥儿都是睡在她屋里,你们闹什么?”

        问得梦迢沉默,唇上还挂着笑,眼悠悠地抬起来,含着点惘然的自在,“我与他只要把账算清,有什么可闹的?没有闹。听见说南京那头扣下了个姓谢的商人,与他们在盐务上有些来往,他是为这件事烦心。”

        老太太别眼打量,虽没往深里追究,却在她面上看出些比从前还疏淡的态度。

        老太太闷不作声地咂了几口烟,在烟幕背后叹了声,“这夫妻间,瓜葛大着呢,你以为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就相安了?外头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你也是要受牵连的。咱们终归才是一家子,姓董的再好,公私你要分明,别耽误了大事。”

        闻言,梦迢乜她一眼,“是玉哥跟娘说了什么了?”

        “玉哥儿一向有话都闷着,会同我说什么?”老太太笑笑,狐狸似的眼往梦迢脸上琢磨,“可我没瞎,你又是我生的,多少我也能猜着一点。你们好好的近来在闹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姓董的?起初是为了什么去勾兑那姓董的,你可别忘了。我看玉哥儿没错,别的男人胡乱混一混也没什么要紧,可这姓董的是要命的人,你可别乱了神。”

        梦迢经过这一番敲打,回房心里又乱起来,总是定不下个主意。

        恍恍惚惚的,隔日竟听见说董墨往家来访。梦迢还以为听错了,拉了底下管事的问才晓得,是柳朝如从南京给董墨来信,一并寄了封家书,托他转交梅卿。

        这日正是曜日炎热,流火天气,董墨大可打发个下人来送信,可暗里想一想,梦迢是在这府里,也不知能不能撞上她?

        此厢坐在厅上,眼朝窗户外头远眺着,望见些红衫翠袖的丫头穿梭浓阴里,皆不是梦迢。梦迢哪里会在这里叫他遇见呢,躲还来不及,越是如此,倒越有些捉迷藏的趣意。

        他噙着一点惺忪笑意,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气度有礼而无拘。出身好的人似乎天生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自得,不矜不伐,虚怀若谷。

        孟玉在上细观,心中忽生嫉恨。他皮笑肉不笑地调侃,“时近佳节,家中往来丛脞,有些乱糟糟的,叫董兄笑话。”

        董墨上睇他一眼,笑着摇首,“孟府台自谦,尊府里一向奇景妙趣繁多。”

        说到“妙趣”,他搁下茶盅,将柳朝如的家书交递出来,“请转交柳夫人。”

        孟玉接来看一眼,搁在案上,“我这襟兄也有些意思,寄封家书回来不寄到家里,反倒托董兄转一道,明知董兄贵人事忙……”

        “他有公文寄给我,顺道一起就寄来了。”

        孟玉叵测地笑一下,“我还以为他这遭去南京是为探望母亲,还有公务在身?没听见县衙门里近来有与南京的公事往来啊。”

        哪知董墨半点不隐藏,倒像有意震慑似的,“是我托他的一桩公事。南京那头扣了个济南去的盐商,所售之盐低于行价,南京那头怀疑他在盐引上有些不干净。他是在济南出的盐,因此我才要书望亲自跑一趟,去问一问到底与济南相不相干。”

        “那,到底有没有相干呢?”孟玉一面吩咐小厮换新茶上来,一面笑道:“我与盐运司的章弥章大人素日倒有些往来,嘶……他做了十几年的盐运使,一向为官谨慎自重,怎么会瓜葛上这样的案子?”

        这话看似为章弥分辨,暗里却是将他推到前头来。董墨望住他,笑着敛眉,“南京那头还没问清楚,孟府台怎么就觉得是与章大人相干?”

        孟玉朗声一笑,“噢,冷不丁说起盐引亏空,我自然就想起章大人来了。董兄吃茶。”

        董墨自小厮手上结果茶碗,哧哧地刮着茶沫,“孟府台这话倘或是叫多心的人听见,多年情分只怕也要生了嫌隙。”

        孟玉暗吃一瘪,只得笑着混过去,将案上书信递与小厮,叫他交与太太。

        这头梦迢得了信,要去转给梅卿,偏要绕个弯子打前院往东园那头过去。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暗暗盼望,总待在哪条路上能看见董墨出来。

        也怪得很,分明时常见着的两个人,这会却皆存些别样心绪,像是玩游戏,藏着些顾盼慌张。

        梦迢刻意在路上逗留着步子,真就隐隐听见孟玉与董墨的笑谈之声。她忙寻了处假山藏身,躲在洞内翘首张望。

        不一时孟玉引着董墨自一条小径转到开阔处来,途径一片小小池塘,见碧叶浮水,粉荷亭立,对面案上造了处假山,底下开凿个山洞,那洞口有一片宝蓝的罗裙兜兜扬扬地,引得董墨侧目。

        孟玉恰好也瞧见,心如烟絮,面上还得笑着,“家里丫头没规矩,叫董兄见笑。”

        董墨心里认准了那片裙角的主人是梦迢,反而剪定胳膊怡然眺望一会。那片裙似有察觉,倏地掣进山洞里去了。他进而一笑,“万千绿柳,一点飞鸿。”

        孟玉半是愁悲,半是翛然,朝前展袖,“董兄这边请。”

        二人翩然去后,梦迢才由洞内钻出来,驻足看了一会,直到园内晴风卷走两日愁闷,才带着一脸笑转背往梅卿房里去。

        梅卿接了信,面上却是淡淡的,也不忙着拆,随手便搁到一边,招呼丫头上了壶冰萃茶。

        梦迢心情好,倒有闲工夫劝她一句:“当初死活要嫁,就该好好的。凡事皆有个美中不足之处,什么都如了你的意,哪有这样好的事?”

        “我哪里没有好好的?”梅卿听这一句一劝,反觉是被她戳穿了体面,心下便不痛快,挂个冷笑出来,“姐有这闲心,操心好自家的事情要紧。我与书望和和睦睦的,犯不着人来劝。倒是有的人,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可别临了,弄得两头鸡飞蛋打的好。”

        梦迢暗悔多嘴,一并连过她在外头置买卖的事情也懒得过问,怄着气去了。

        梅卿心头也怄着气,嫌那茶过于冰了,寻衅将丫头骂了两句,才想起来拆了柳朝如的信来看。信上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不过报了个平安,词句客套疏离。

        她狠狠翻了个眼皮,使丫头点了蜡烛,凑到火苗子上烧得个一干二净。

        □□上化了灰,钱事上就有了转圜。恰巧有个婆子进来,笑盈盈地奉上个包袱皮,“这是外头那张赖头叫送进来给太太的,说是上月那一百五十两的利钱。”

        梅卿端起身来,将那包袱皮揭开,随之也笑逐颜开,“还真是马太太说的那句话,这买卖是比别的买卖好赚。”

        “张赖头叫问,太太那里的本钱还放不放了?不放他就叫人送还进来。”

        “放,如何不放?”说着,梅卿又使丫头拿了五百两出来给婆子,“连这里也一并替我放出去,你告诉他,都替我放了,好处少不了他的。”

        那婆子去后,梅卿歪在榻上,将炕桌上几个锭子轮番掂在手里,媚冶的脸畔投射进来一簇密荫,摇动着变幻莫测的光影。

        为这时事的多变,人的心也是多变的。梦迢前两日还苦闷犯愁,自在家中见过董墨一面后,心绪又如拨开云翳,挥洒出几缕光芒来。

        事到如今,她不过怀着一种末日欢喜,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放任一切事态随波逐流。否则叫她能怎么办呢,她既无决心去害董墨,也摆脱不了肩上扛的精致枷锁。

        她的脸撑在沉水香消的暮晚,快乐中藏着心事。

        庭树啼莺,斜阳日远,董墨在小书房里又看了看柳朝如寄回来的信。信上说了如何对那姓谢的商人威逼刑讯,总算套出些话,交代了他这几年在盐引上的手脚,一并连章弥与孟玉也供了出来。

        按董墨的打算,就这个关口迫使朝廷下令严查。只要朝廷下了旨意,这头再联合绍慵,一并将贩卖私盐的案子一齐查办下来,届时孟玉等人就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于是当下便写了封回信给柳朝如,又趁势写了参孟玉等人亏空盐税的奏疏,叫来斜春男人,叫分送到两京。

        梦迢在那头榻上听见,心弦不由得绷了绷,只等斜春男人走了,董墨往小厅来,她试探着问:“是想着要过中秋了,给家中寄信?”

        董墨的笑意里露着点微妙的玄机,沉默不语地落到榻上,将衣摆弹了弹。梦迢想他是有意防着她,又故意叫她知道这种防范,便不问了,别过眼去。

        “怎么又不问了?”董墨反偏着眼追逐她的目光。

        梦迢沉默了片刻,苦笑一下,“你不说,我就不问。本来也是不该我晓得的事情。”

        就这一句,使董墨相信她是真心实意的。他忽然松下神来,带着畅意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这话不错,许多事情原本就不该是你操心的。你只要无忧无虑的吃穿玩耍,天塌下来,自然有该顶的人去顶着。”

        梦迢仰起脸来,眼里怀着一丝愁苦,“你要我做个闲散人,可我生来不是富贵千金,做不到万事不管。我有我要担待的事。”

        董墨掠开她一丝碎发,笑了笑,“有的担子,是别人压在你肩上的,时日久了,连你自己也觉得该是你担着。实则仔细想一想,你恐怕过分看重自己,你未必担得起。”

        说得梦迢不高兴起来,撇脸撅着嘴道:“你这可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他掐着她的下巴颏,将她的脸转回来,神色有些认真,“这不叫瞧不起你。人各有责,当官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呢,是拿谁的俸禄,担谁之忧?”

        梦迢抱着膝,脸上露出些落寞,“你这话说反了,当官的是先想当官,后头当上了,才食君之禄,其实还是为了他自己。凡事是为了个好处才去争先,争到了,才有了责任。”

        董墨送开手,笑着点头,“你说得也不错,可人最容易迷了眼,去争的未必是想要的。你真正想要什么,自己认真思想过么?”

        她眼中有一泓波光晃了晃。的确是没想过,因为从不敢奢望,甚至有意避讳着。对于天生贫寒的人来说,爱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容易招来嘲笑,也是极为不稳定不牢靠的。所以才用嗤之以鼻的漠然态度来维护着自尊,扼杀着渴望。

        然而矛盾是人天生需要温暖与爱的,它们野火烧不尽,常常冒出头来,使她常常痛苦。

        她目怔怔地望着董墨,惊觉着自己汹涌澎湃的渴望。那些渴望,忽然给他一个亲吻轻而易举满足了。

        他亲了她一下,翛翛拔座起来,往案上倒茶。他就这么走开,梦迢又贪婪地觉得他这一吻太轻,便捉裙追过去,“我也要吃茶。”

        董墨睐她一眼,翻了个盅也倒一杯与她。她吃得嘴上水润润的,故意在他眼皮底下把唇抿一抿。抿得嘴皮子有些发红了,董墨才搁下茶盅搂着她亲。

        梦迢闭着眼,被他微微提起来,只得垫着脚尖,三魂六魄皆有些虚飘飘地找不到方向,轻轻地哼着。

        “哼什么?”

        一睁开眼,董墨近在咫尺地笑着,带着些恶劣神色,一只手在背后扯了她的衣裳,卷进她后背里去,“再哼一声。”

        梦迢都忘了怎么哼的了,胳膊挂在他肩膀上,无措地红着脸。不想他的手慢慢游到前头来,冷不防地捏了她一下。她一哼,手上的茶盅便泼下来,泼了他一身茶汤。

        她立时仰头笑起来,“瞧,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董墨只得松开她,弹了弹胸膛里的水,转背往卧房里换衣裳。其实他没那么心急,只不过是一点情难自禁的乐趣。

        他对她是有长远打算的,隔着门帘子,他的那点打算像个梦一样飘出来,“告诉你件有意思的事,前几日我在孟府台家中瞧见一只鸟,浑身长满了漂亮的羽毛。却是只呆鸟,笼子开了它却不知道往外飞。”

        梦迢听得不真切,追到帘下,暗暗挑了个缝,看他在屏风前宽解衣裳,“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梦迢听出来这话是讽她,老远地拿眼直剜他张弛有力的背肌,“不见得有这样傻的鸟吧!”

        董墨背身笑着,“起初我也这样想,但后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鸟生出来就不会飞。没有人教它飞过,它不知道长翅膀是做什么用的,它没见过空谷幽林,以为所谓山林就是那只笼子。”

        说到此节,他套上白色的中衣转过来。梦迢心一惊,忙丢下帘子,脑子里转呀转,是他胸膛上的一道疤。那疤刀口大小,狰狞又有力量。

        她正心慌意乱,他却在帘后宽纵地叹了声,“别的鸟到处乱飞着觅食,它在笼子里好吃好喝地看着,嘲笑它们穿风过雨,弄得浑身泥泞。它以为它自己很聪明,实则它根本没体会过雨点沾湿翅膀的沉重,自然就没办法体会暴雨过后的轻快。你问它为什么不去飞一飞,它会说,它怕摔落。”

        言讫,那帘子撩开,他散着外袍立在她面前来,不怀好意地笑着,“给我系衣带。”

        梦迢仿佛做贼被拿住,只得任其宰割了。她逐寸低下脸去,抬手揪住他两条衣带子,不服气地剔他一眼,“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嚜。”

        “人总是难免一死的。”董墨慨叹一句,垂眼看她的手,那对手哆哆嗦嗦的,总也系不好。他便又笑,“你在怕什么?”

        潮热的吐息很近,吹在梦迢额角,连她整张脸也熏得滚烫。她一怄气,就丢开手,“我不系了,你自己系!”

        她一径回到榻上,赌气似的挨着墙根,将下颏搁在膝盖上头,不去看他。

        董墨系好衣带过来,歪着脸容她思想一会,又搂住她,“你说那只鸟,它要是肯试着飞一飞,谁说注定就会摔死呢?说不定底下有只手接着它。”

        梦迢抬起脸,一面试着去相信,一面又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地多虑。尽管谁都明白这些道理,却不见得谁都能活得畅快淋漓。

        但在此刻,她好歹明白了一点,她无底洞似的阗不满的欲望只不过需要一点爱来弥补,或许是很多的爱。

        她仍旧红着脸,却敢抻起腰拥住他,把一点泪星蹭到他肩上去。

        董墨险些给她扑倒,一只手撑住榻,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环得紧紧的。他说:“不急,慢慢想,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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