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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罚跪


赤风跪在院子里。

        姜娆坐在桌边,抬眼望过门去就能看到他。

        三月桃花粉面羞,娇蕊都不畏绽放的时节,她却裹着厚重的披风,像是过冬。绮罗织锦披风镶领的软毛围住她娇俏而苍白的小脸,也遮住了华绸下交握的素手。

        这回发热,大抵是因为在晖丽殿吹了太久的风,后来又在永沐殿不着寸缕地浑噩了几个时辰,这才病了。进侯府头几日,她嗓子疼,以为是喊破的,没想到是受凉。病来如山倒,竟昏睡了一日一夜。

        可她的病和赤风不相干,昨日他递给她披风,也是她自己没接。

        墨云从外头进来,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到桌上,什么话也没说。

        “墨云…”姜娆叫住他,“侯爷呢?”

        墨云面无表情:“书房。”他和赤风开朗多言的性子大不相同,他像齐曕。

        姜娆藏在披风下的手捏得更紧,她目光惝恍地飘到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像极了男人的瞳仁,乌漆漆深不见底。

        不同的是,药汁冒着热气,齐曕的眼睛却是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姜娆打了个寒颤,不太敢去找他,想起昏迷前她哭着求他的话,也没脸去。

        墨云见她久久没有后话,略一颔首,转身往外走。

        “等等。”姜娆忽然起身,下定了决心,“你带我去书房找侯爷吧。”

        话一旦说出口,畏惧反而消散许多。

        到书房的时候,齐曕正站在窗边。

        他个子极高,难得没穿绯色的官袍,而是一身玄色祥云纹的茧绸直缀。

        不同于绯色的张扬艳冶,玄色是稳重清冷的,即便他戴着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颔,落落穆穆站在那里,竟也别有一种清雅绝尘的疏淡矜贵。

        只是,平白衬得他清癯了几分。

        窗框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鸽子,男人的手掌落上去,小家伙显得格外娇小。齐曕从鸽子的腿上取下小竹筒。

        “侯爷,公主来了。”墨云出声。

        齐曕动作不停,展开密信阅览。

        “侯爷…”姜娆只好主动开口,“我生病不关赤风的事,侯爷能不能别罚他。”

        “药喝了么。”齐曕忽然问。

        “……”姜娆有些恼火齐曕扯开话题,又有些心虚。

        齐曕转头看她,目光明锐。

        “没、还没喝…太烫了……”姜娆莫名结巴起来。

        “这会儿应该凉了,公主回去喝药吧。”齐曕语调温和地捻动手指,字条转瞬化作飞灰。

        姜娆打了个寒颤,立刻萌生退意,可想到无辜被牵连的赤风,又觉得于心不忍:“那赤风…”

        “他照顾公主不周,在公主彻底痊愈之前,每日都会到公主院中跪上一个时辰。”齐曕轻笑了笑,“与其来找我,公主不如自己赶快好起来。”

        书房里寂静了片刻。

        姜娆对上齐曕含笑的眼睛,有些恼:“这不公平!”

        墨云低下头去。

        齐曕继续笑:“两个时辰。”

        “你!”姜娆不敢再说了,只能瞠着眼睛瞪着他。

        齐曕拍了拍鸽子的脑袋,小家伙如蒙特赦,翅膀一张扑棱飞向长空。等雪白的团影消失不见,齐曕徐步走到姜娆面前。

        她仰头看着他,有些慌乱地后退。

        可男人长臂一勾,宽大的手掌牢牢扶住了她的腰背。

        他略低下头,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公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喝药么。”

        姜娆落荒而逃。

        姜娆病好的时候,齐曕已经离府了。

        到底金尊玉贵养大的,以前生病,七八个太医围着她转,侍女严防死守,可就算这样,还要十天半月才能痊愈。这回稀奇,不知是清河侯府的药万应灵妙,还是被齐曕吓的,只用了三天,她就彻底好转了。

        或许是老天可怜赤风,又或许,是老天可怜她。

        赤风站在门口,做门神做得慎重其事。

        姜娆走到门边,轻声问:“赤风,你的膝盖好些了吗?”

        赤风认真道:“侯爷小惩大诫而已,公主放心,属下现在已经一点事都没有了。”

        他的样子不像在宽慰她,可姜娆心里仍是有些愧疚。

        她垂头:“可惜,我出宫的时候身无分文。”她好不容易攒下的碎银子,那日全给了小栓子,“你因我受了罚,我却连一瓶伤药都不能买给你。”

        赤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只是一点小伤,府上有药我也没用,公主不必自责!不过…”他想起了齐曕临走前的话,朝着竹苑的方向看了一眼,“侯爷离府的时候交代过,公主若需要买什么,只管去库房取银票就是。”赤风冁然一笑,“我们侯爷有的是钱!”

        姜娆顺着赤风的话看向竹苑,听完诧异地转回脸看他:“侯爷准我随意出府?”

        赤风疑惑皱眉:“……为何不让您出府呢?”

        心口狂跳起来,掩在披风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姜娆才恢复平静。她脸上浮出一抹红晕,声音也低下去,轻轻地问:“那、那我午后能出府吗?”

        赤风点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为了公主的安全,属下得跟着您一起。对了,您出府是要买什么吗?”

        姜娆不大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脸颊:“我想…买些胭脂水粉。”

        赤风愣了愣,过了会儿才“哦”了一声,他想,女人果然麻烦。

        安梁城内最大的脂粉、成衣铺子,都在南薰坊。

        马车进了纵横的巷子,在来往的百姓中有些行进不宜,姜娆便提议下马车步行。

        赤风道:“可云梦楼还要走很远。”云梦楼是安梁最大的脂粉商。

        姜娆笑笑:“没事,不用非要去云梦楼,就在这附近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远,姜娆左顾右看,最后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胭脂铺。铺子地方不大,东西却很齐全。

        姜娆姿容绝世,气质出尘,一进门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胭脂铺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寡妇,姓柳,大家都叫她三娘。柳三娘见姜娆进来,眼神一亮,迎上去:“这位小姐,您要买点什么?”

        “我瞧瞧胭脂。”姜娆笑答,步履从容优雅。

        看她身上衣料华贵,柳三娘心知这是笔大单子,忙要将人往里间引。可走了两步,赤风紧跟着也往里走。

        “这位小哥,我这里是卖女子脂粉的,小哥跟进去恐怕不便。”

        姜娆看着赤风:“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可侯爷有令,属下必须护在您左右。”

        柳三娘有些为难:“可是…男女有别,小哥一个男子进了里间,只怕会打搅别的客人。”

        赤风略想了想,眉头一松:“这好办,将人都请出去就行了,老板你一日最多赚多少银子,我双倍赔给你。”

        铺子里的人原本就被姜娆吸引了目光,赤风财大气粗的话眼下更是引人注目。

        柳三娘脸色微变,赤风以为她当自己说大话,连忙掏出腰牌:“有清河侯府的腰牌为证,说得出,办得到。”

        “清河侯府!”柳三娘一惊,悚然后退两步,险些吓得跌倒。

        铺子里客人的目光一时间全古怪起来,有畏惧,也有憎恶。

        “那你是……”一名华服女子看向姜娆,欲言又止。

        前几日清河侯带走宫中那位亡国公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道那公主可怜,落到齐曕狗贼手里,只怕活不了多久。

        可眼下,她好端端活着?还来买胭脂?

        姜娆飞快扫了一圈,略有不悦,蹙眉看向赤风:“你何必将事情闹大。”

        “可是公主…”

        “你若实在担心,就在里间门口守着,我若遇到事就叫你,不要将人都赶出去。”

        忖了忖姜娆的脸色,赤风撇撇嘴,无奈:“……好吧。”

        不过眼下,倒是不用赶人了,姜娆进了里间,听见方才动静的姑娘们走得走,避得避,只剩一个柳三娘不近不远地跟着。

        “老板,我不是坏人,你不用这么怕我。”姜娆侧首看向柳三娘,笑意温和,她指了指面前的两盒胭脂,“这两盒,哪个于我更合宜些?”

        柳三娘只得上前。

        然而,在靠近姜娆的一瞬,她无奈苦恼的神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热烈的狂喜。她的声音低得只有姜娆能听到:“公主,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在旁人的眼中,两人只是在挑选胭脂,姜娆拿起一盒,低声道:“我没事,只是没能趁着春猎庆宴接近韦泉思,还阴差阳错进了清河侯府。”

        “清河侯他…”

        “别担心,他对我的命不感兴趣。”姜娆放下胭脂,换了另一盒,“此事是我莽撞,三皇叔那边,你替我传个消息回去,就说我一切安好,叫他不必忧心。”

        柳三娘点点头,略扬了扬声音:“公主,您要不瞧瞧这盒?您皮肤白,这盒极衬您的肤色。”

        姜娆接过柳三娘递来的胭脂,听她又低声道:“晋国的军防图在兵部只有一半,清河侯掌控玄光门,权倾朝野,另一半军防图,也许在他手里。”

        姜娆拿着胭脂盒的手微僵。

        很快她垂眸:“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进他书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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