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母亲的逃避，王的问责

很少见罗伦显露出这种急切的神色，艾尔提米斯的澄澈双眸投以疑惑注视，缓缓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罗伦上前捧住她的脸颊，将额头贴在艾尔提米斯的额头上。刹那之间，他的记忆通过精神共鸣传递给了艾尔提米斯，令母亲陷入一阵惊诧的呆滞之中。

        “罗伦……你现在……”呆愣愣望着眼前养子，艾尔提米斯几乎说不出话来。

        罗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能够看见，关于圣途的一切，我都能看见。”

        他的眼前，一片幽绿的叶片图腾点缀在艾尔提米斯的肩头，醒目的12赫然呈现，散发着与寻常圣途之力存在天壤之别的蓬勃而宁静的生命力量。

        “啊……！”艾尔提米斯发出一声失神落魄的哀叹，向后倒退一步，踩在了黑湖的湖水之中，浸湿了她绿叶与藤蔓穿插编织的裙摆。

        对于艾尔提米斯的反应，罗伦既感到理解又感到意外——理解，因为一个人类忽然掌握了看穿并摄取圣途的力量，即便他的母亲是湖中仙女、是神明代言，都难免会感到惊讶；意外，则是因为艾尔提米斯的反应似乎在暗示着，她对这一切都仿佛早有预料。

        “艾尔提米斯，”上前一步，罗伦也不顾脚下，踩进了湖水，“你知道，对么？你知道！”

        这是生来第一次，罗伦看见母亲躲避了他的目光：“不，我不知道……”

        湖中仙女是不理解何为谎言的，所以当她扯谎的时候，窘迫与困顿比孩童更甚。罗伦看在眼中，湖蓝色的双眸中回闪着怀疑、困惑与焦虑的复杂情感，令他一时陷入沉默。

        林中生灵纷纷涌现，藏身于繁茂枝叶的背后、林中阴影的边缘，紧张不安地注视着发生在湖边的追问与逃避。

        在那生灵簇拥之处，精灵涅莫斯双眉紧促，低声呢喃：“罗伦一定是发现了……”

        她的身后，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成年男性静立无言。他是涅莫斯的父亲，真实年龄已经762岁的黑湖山脉精灵村长艾拉冈·萨莱曼。

        此刻，艾拉冈的眉头皱得比女儿更加厉害。他身边一位高壮的兽人小伙不解其中缘由，向艾拉冈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艾拉冈摇摇头，终于以相当低沉成熟的嗓音作答：“只是母子之间的对话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

        湖畔，罗伦寻求真相的注视令艾尔提米斯喘不动气，她继续向湖中退缩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像鱼儿一样潜入湖底。

        “艾尔提米斯，母亲，”不希望将事情闹到难以收场的境地，罗伦停下脚步，尽管谁已经漫过脚腕几乎淹到他的膝盖，“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能看清你们的圣途？为什么我能够……”

        艾尔提米斯惊叫一声，打断了罗伦的提问：“我不能告诉你！罗伦，我不能告诉你！”

        她的反应吓了罗伦一跳——十七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艾尔提米斯迸发出这样仓皇而狼狈的声音。她总是沉稳而端庄的，即便是这大陆之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后都不比她更像一个王后。

        在罗伦的惊讶之下，艾尔提米斯以悲戚的目光注视着他，轻轻摇头。

        随后，她的身影骤然破碎，变成了漂在湖面上的一堆绿叶。

        她逃走了。

        望着一片片沉入湖底的嫩叶，罗伦皱紧了眉头。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艾尔提米斯对自己隐瞒十七年，而当自己亲自发问时又得到她宁可逃避都不肯回答的态度。

        但是母亲已经逃走了，她逃去了这片山脉丛林中的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只要她想躲，罗伦便找不到她。

        望着将自己影子都吞没进去的黑湖，罗伦叹了一声。

        随后，他转身，在林中好友的注视下走向下山的路。涅莫斯追上去拉住了他：“你这就要走吗！”

        罗伦点头：“我要去救一个人。”

        “你跟艾尔提米斯……”

        “没什么。”罗伦冲她一笑，他觉得不光艾尔提米斯，林中许多年长者——包括精灵、妖精、兽人和一些老迈的野兽，他们肯定对罗伦的来历和他隐藏的秘密都略知一二。但是罗伦不想问他们，如果艾尔提米斯不想说，她一定也会叮嘱林中的每一个生命都不许说。面对森林主人的叮嘱，居住于此的生灵们只会在罗伦与艾尔提米斯之间左右两难。

        涅莫斯还想再劝慰，罗伦却先她一步开口，扭头看向她的父亲艾拉冈：“我需要您的帮助。”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艾拉冈答道。

        “我需要弓箭、匕首和短剑，抹去‘因循者’标记，刻上‘享乐者’标记，”罗伦将自己的需求一一表述，“另外，还有克拉德粘液、汉弗莱草、燃素之石、花妖毒藤和尽可能多的毒草。”

        “涅莫斯，带罗伦去村庄药库吧。”

        当罗伦在涅莫斯的陪伴下向精灵村庄走去后，艾尔提米斯才重新从林间阴影中走出来，站到了艾拉冈身边。

        “你应该告诉他，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精灵村长严肃地说道。

        艾尔提米斯眉头微蹙，平日里不见丝毫波澜的面容如今却显露愁绪。她没有正面回应艾拉冈的话语，只是望着罗伦离去的背影说道：“他是我的孩子……如果知晓真相将把他推向深渊，那么我宁愿受到永世的指责也绝不愿向他倾吐半个字。”

        为人父的艾拉冈感同身受，轻叹一声，转而问道：“他说需要你的帮助，难道你不打算去仔细问问了？”

        艾尔提米斯闻言，垂下了眼眸。

        “虽然我并不想提供这份帮助，但实际上他已经得到了……”

        ———

        荣光之都的深夜总是繁华，贵族们没有按时睡觉的习惯，因为他们的日夜大多时候都是无所事事或寻欢作乐，并不会像塔洛斯其他城区的居民一样，在辛勤工作一天后享受休憩的安宁。

        不过也有人在这繁华之中端坐于通明灯火，以如鹰的双眸注视着王城的每一个角落，以藤蔓的触角操控着王城的每一处机关，以慑人的君威震撼着王城的每一个不忠之人。

        在象征王权顶点的永恒大殿，三位骑士被钉在墙上，三根碗口粗的长矛将他们洞穿，鲜血从伤口流到灿金色的矛头，再流到长杆，而后滴落在鲜红地毯之上。

        高高的翡翠王座，缪斯王戈尔斯坦二世端坐其上，冷眼垂眸。

        王座之下，跪地之人颤抖不止，炎夏之夜，如入寒冬。

        禁军统领罗德里克·亨德里克森侍立侧后，巨大的身躯遮挡了部分烛光，将浓重阴影笼罩在阶下者匍匐的身影上。

        “我已经等了许多天，”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下，戈尔斯坦二世开口了，“阿斯美尼德的窃国之战已经打了近三个月，身负国宝出逃的女人此时应该早就到达了狄斯贝克……公序骑士的职责是守护子民、不是搜查。要说招人，你手下的猎犬们才是真正的好帮手啊，法官大人。”

        下跪者“咿”了一声，看来是没能彻底掩饰住自己的恐惧，声带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为了掩盖自己的失礼，男人连忙开口说道：“王啊，请原谅行刑者们的愚钝，再宽限几日吧！”

        他是十二上领主，审判庭大法官菲奥多尔·佐夫。作为整个审判庭的最高法官，他不仅拥有着帝国最高的司法权，同时也拥有着统治近乎整个审判庭的至高权力。要知道，审判庭之下有着号称“帝国猎犬”的行刑者军团，这是一只虽然规模不大，却最具机动性与隐蔽性的组织，破坏力不亚于教廷骑士与其他骑士团。而这样的组织不仅是在王城，而是在整个狄斯贝克帝国的土地上都遍布的。

        审判庭，在国民口中便是“地狱”的代称；而行刑者，无疑就是潜伏于黑暗中、无时无刻不监视着国民的“地狱犬”。上到贵族，下到农户，无人不在“地狱犬”的猩红双目与锋利獠牙的威胁之下。

        但犬终究是犬，犬的主人又怎么可能不跪拜在雄狮之主的阶下。

        听了菲奥多尔的请求，戈尔斯坦二世仰头，发出令人心魄震颤的狂笑：“宽限几日好呢？宽限到赫拉斯或阿斯卡亚拿到法王眼瞳吗？还是宽限到阿斯美尼德王室反扑，三王四将军兵败，我送给斯塔尔的军队白白浪费掉吗！！！”

        安东尼奥·斯塔尔是阿斯美尼德的四位“座下王”之一，也是这次谋反的“三王”中的一王。如法尔杜丝料想的一样，阿斯美尼德的内战，狄斯贝克就是推手之一。并且经过上领主会议的讨论，狄斯贝克将宝压在了为人最低调、下手最毒辣的安东尼奥·斯塔尔身上。

        随着戈尔斯坦二世的怒吼，大殿上威压骤增，以翡翠王座为中心掀起的狂涛波澜轰鸣四散，将下跪的菲奥多尔直接掀翻在地。王座之后，亨德里克森拿起了立在架子上的第四根长矛。前三根的攻击稳准快狠，一瞬之间就解决了这位大法官的全部护卫。

        而这第四根长矛蠢蠢欲动，大有贯穿菲奥多尔本人的态势。

        在生杀予夺全在缪斯王一手掌握的当下，菲奥多尔·佐夫发出了凄厉的求饶：“三日，请再给我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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