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书库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罗伦都是在与妻子的腻歪中度过的。这个大自己六岁的美艳姑娘所表现出的可爱常常让他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体只有十七岁，尽管他前世也只不过死在了二十六七的年纪上。

        蕾奥娜的生活习惯如她的职业一样，刚正不阿、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她的酒量出奇的好，喝再多也不会醉；她睡得很早，并且醒的也很早，这一点反倒是罗伦不如她，因为调配药剂的灵感常常出现在后半夜，加上前世记忆总是入梦而来毁坏他的睡眠，他的作息不是特别规律。

        唯独有次，蕾奥娜的梦呓惊醒了罗伦，睡梦中的妻子泪流满面，啜泣得如同幼童。罗伦从精神共鸣中体会到一种莫大的哀伤与恐惧，于是他唤醒了她。蕾奥娜说她梦见了已经模糊脸庞的父母，梦见了那些被她在战场上杀死的人。亡灵环绕着她，剥离她的甲胄、撕扯她的头发、咒骂她的残忍，万千的苍白之手将她横拖倒拽，拉进漆黑而螺旋的地狱之中。

        站在一个尊奉神明的教徒角度，罗伦安抚蕾奥娜。

        “若是杀人，便应当做好被杀的准备。若是犯下罪责，便应当做好承受惩戒的准备。这是好事，至少说明环教的激励还没有变成让你陷入狂热的蛊惑，你仍然会因为杀死他人而遭受良心的谴责。”

        罗伦轻抚蕾奥娜的后脊，安抚着她的战栗，在昏暗不见五指的房间中对她轻声说道：“你放心，如果有一天真有神明将你拖入地狱，那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地狱把你救出来。”

        转念一想，罗伦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么大的能耐，调侃道：“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就是了。他们要伤害你，我就说‘我先来’，他们要责问我，我就说‘啊对对对’，你觉得如何？”

        蕾奥娜被逗笑，擦去眼泪说道：“如果你是个信守承诺的绅士，那我很感动。”

        婚后的第八天，罗伦打算去一趟王国大书库。

        王城塔洛斯采用圈层式布局和立体式构架——从靠近城墙的最外圈开始，财富与权力的强度向内递增。最为中心的城中城“荣光之都”是狄斯贝克皇室、国教“圣白光环大教堂”和王国诸多学院的所在地。地面以上，巍峨宫廷、神圣教堂、学院建筑拔地而起，如同高耸群峰指向天穹；地面以下，则是如同蛛网一般延伸拓展的复杂空间，国教的重要仪式、王室的诡秘宝藏、学院的隐秘学识，通通都封存在地面之下。

        而大书库，是介于地上与地下、光荣与隐秘的重要建筑。这里的图书被王国所认证，一切拥有许可的人员皆可尽情阅读。

        曾有人学习其中知识成为空前的大学者，也有人利用其中知识沦为王国的大罪人。毕竟知识本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罗伦来这里是想要启发一下思路，看看能不能帮好友康汉姆的研究提供什么帮助。而蕾奥娜本身对这种专业学识类的书籍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她喜好诗歌，同时也是维罗纳所创作的一系列戏剧的狂热爱好者。

        药剂研究院就位于荣光之都，虽然家在都城外，但小两口都有荣光之都的通行证件。即便没有，蕾奥娜的脸也是整个狄斯贝克最有证明力的通行证。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这里。”当来到大书库门口时，蕾奥娜发出这样的抱怨。大书库位于地上与地下之间，地上部分被笼罩在其他高耸建筑的阴影里，地下部分更是暗无天日，幽蓝色的烛火映照黑暗角落，护卫藏书的典籍官、服务来客的奴隶藏匿在书柜和大门之后；来自艾斯博伦和其他学院的学者穿梭期间，面无表情地搜寻着自己所寻求的书籍。

        总而言之，虽然充斥着书籍的陈旧古香和宝贵知识的温度，但大书库是个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阴森恶寒的场所。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罗伦经常出入大书库，十三新神消灭旧座神明的种种无限接近史实的传说，都是他从大书库的历史记载中翻查到的。

        令罗伦惊讶的是，蕾奥娜耸耸肩，说出一句他前世特别熟悉的话语：“来都来了，陪你进去看看呗。”

        支持着人生努力前行的最大动力之一——来都来了。

        愣愣看了眼面前英姿飒爽的妻子，罗伦冲大门扬了下下巴：“走。”

        大书库的负责人“不眠长者”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虽然他总是一副昏沉低头的模样，但没有人敢不经他的允许擅闯大书库。传闻这位身披黑色破碎长袍、面戴灰鸟面具的老人并非狄斯贝克人，而是来自魔法盛行的卡兰沼泽地带。卡兰沼泽的魔法师与久负盛名的佣兵骑士团“不死之盟”合作，时刻紧盯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蠢动。

        虽然没有人知晓这位老者离开故乡来到狄斯贝克的原因，但身为异端的魔法师却能得到国教的礼遇，并看守着整个王国最大的知识宝库，这位无名的老者一定不是普通魔法师这么简单。

        不过令蕾奥娜惊讶的是，在经过老者书案时，罗伦放下了一个小小纸包并相当不客气地说道：“老头，好久不见。”

        老人的鸟面具之后发出一声沧桑沙哑的回应：“好久不见，新婚快乐。”

        随后，他又看向了蕾奥娜，面具之上两个空洞的眼窝好像藏着两条毒蛇的洞穴：“祝贺你嫁给一个好丈夫，罗伦女士。”

        “罗伦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的姓。”罗伦闻言强调说，“蕾奥娜还是姓维恩斯特。”

        老者将鸟面具向上掀开一个缝隙，从罗伦递来的纸包里掏出一颗指甲大小的立方体放进嘴里，咀嚼着说道：“她会喜欢这个姓的。”

        罗伦耸耸肩，不多废话，转头往大书库走去。蕾奥娜向老者欠身行礼以示感谢，随后快步跟上去，低声对罗伦说道：“我觉得蕾奥娜·罗伦也是个不错的名字。你刚才给他的是什么？”

        “糖果，提神醒脑，锻炼口齿的。”罗伦用食用树胶为基底，添加薄荷精粹和少量糖分，做成了简易口香糖。在烟草还没有普及的当下，口香糖就是熬夜读书人的福音，即便是看管王国大书库的神秘老者也不能拒绝反复咀嚼中的清甜和凉爽。

        而且罗伦觉得，以老头那已经半死不活的枯槁状态，跟抽烟比起来还是嚼口香糖更健康些。

        虽然在荣光之都中算是相对低矮的建筑，但大书库的规模依旧数十倍于罗伦前世参观过的美国国会图书馆。如同迷宫般的楼梯通向四面八方的楼阁，装有滚轮的矮梯子停放在每一个高耸的书柜旁边，即便是想要拿取中层的书籍，以罗伦高挑的身姿都需要爬梯的辅助，更难想象那些不知通过何种手段而悬浮于半空、将一切闲余空间都有效利用的浮空柜中的典籍该如何取用。

        罗伦轻车熟路，领着蕾奥娜穿过幽蓝烛火映照下的中庭，直奔右手边标号17的通道。罗伦一直奇怪为什么狄斯贝克王国采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而不是罗马数字，但这似乎是个约定俗成的事情，仿佛在天地初开的时候，整个大陆的语系便和阿拉伯数字一同被定格了下来。

        17号楼梯通向的是第四层，记载大陆植物种类的区域，同层逆时针奔走十分钟，矿物类的书籍在那头陈列。

        蕾奥娜注意到了藏匿在暗处的兽人奴隶，他们的脖子和四肢上戴着沉重镣铐，尖尖的兜帽遮掩面容消除了个体的差异性，以统一的矮小瘦弱形象服务于每一位来到大书库的王城市民。

        那个兽人奴隶注意到蕾奥娜的目光，似乎凭借兽性的本能觉察到蕾奥娜身上的凌厉杀气，颤抖着向她鞠了一躬，转头遁入了阴影密布的角落。

        “怎么了？”注意到蕾奥娜的视线，罗伦向她那边看过去，“你在看那些兽人奴隶啊。”

        点了点头，蕾奥娜低声呢喃：“我在想，为什么连兽人都要被捉来成为奴隶。这太可悲了。”

        兽人是一种粗犷而热情的生物，远没有罗伦前世所知晓的那么残暴好战。它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与精灵、妖精和平共处，罗伦童年生活的黑湖山脉便是多种族和平聚居的地方。

        “因为他们在王国的眼里根本就不是人啊。”罗伦没有多做解释，转头继续寻找着自己索求的那本《索伦山脉植物考》。

        但是蕾奥娜却仍旧呆呆地望着那边，好像忽然失聪了一样。

        “哎呀……那本书似乎被人给借走了。”按图却没能索骥，罗伦咋舌一声。起身看向妻子时，却发现她仍望向远处，丝毫没有回神。

        于是罗伦便顺着她目之所及的地方看过去，之后便有些明白了问题所在。

        对面，一个身穿华贵衣装的男子正在一名轻装护卫的陪同下缓步走来，从他外袍上格外耀眼的金翼龙纹盾纹绣便可认出，是皇室的人。

        能让蕾奥娜脸色这么难看的人，罗伦觉得只有一个。

        狄斯贝克国王的第二位王子，德里克·奥伦治·弗里德里希，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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