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本心
华灯初上，夜色倾人，从雕花木窗往外看去，可以将首尔车水马龙的的夜景尽收眼底。可金淼淼却无心欣赏，一把拉起窗帘，转身坐回椅子。
水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高档包间里的每个角落，却照不亮圆桌旁围坐的一群人的脸。
桌上的菜肴已然冷透，但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金淼淼一把扯下头上的纱布，露出光洁的额头，然后赌气地把纱布丢到桌上，说道：“那个女人到现在还躲在伯贤哥哥的身后，我这伤也是白装了。”
坐在金淼淼旁边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长相斯文，名叫纪彬，是边伯贤某个个人站子的站长。
他见金淼淼如此生气，转头看向另外两个更不敢出声的小姑娘，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拿起纱布，轻轻缠在了她的手上，“怎么会呢？这次一定可以把那个女人逼走的。”
“真的？”金淼淼似是不信地皱起眉，带着几许不安道：“我们的伤势其实没那么严重，万一将来给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当日，万俟舒看到梦龙受伤之后，一下子乱了阵脚，立马带着小家伙前往医院。
看着车子远去，金淼淼也紧张起来。她虽然嫉恨万俟舒，但是现在却误伤了梦龙。她用膝盖想一想，都知道梦龙对于边伯贤的意义。所以她立马打电话给纪彬，将原委全部告知。
来到现场的纪彬，也是被满地的血迹吓到了。但是当他看了拍摄的视频后，却忽然要求三个女孩子将周身都染上血迹。尤其是金淼淼，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被纪彬照顾到了，看上去异常惨烈，仿佛真的被人狠狠伤害了一样。
拍了几张照片之后，纪彬才带着三人去医院，从里到外做了非常多的检查。最细微的擦伤都被记录了下来，除此之外，金淼淼还看到了几处不属于自己的伤口。
比如，明明额头没有受伤，却要裹着纱布宣称头部受伤。
“没人会发现的，视频在我们手里。难道你不想看那个女人离开你的伯贤哥哥吗？”
“她怎么可能是你的伯贤哥哥的真爱呢？伯贤最爱的是你们啊，千万不能让那个女人得逞了。”
“只有把她逼走，你的伯贤哥哥才不会被连累，还是那么的干净单纯。”
纪彬语调沉沉，深深迷住了眼前的三个女孩。仿佛他们此刻在谋划的事情，就是最正确的。
可事实呢？
事实却是，这已经不知道第几个被纪彬的花言巧语所欺骗的女孩了。
身为粉丝站的站长，纪彬自然受到了许多粉丝的追捧。他们都希望从纪彬这里，可以获得更多他们不曾得知的关于边伯贤的消息。所以在很多重要时刻，粉丝们除了要给边伯贤准备礼物，还要给纪彬准备礼物。
作为回报，纪彬也会把边伯贤一些更隐秘的行程，和自己偷拍的边伯贤照片，交给粉丝。
一来一回，这条供应链日渐成熟。
甚至，还弥散进其他爱豆的粉丝站里。
这种事情自然是秘而不发的，每次纪彬都是私下联系粉丝，然后诱导她们一步步走入歧途。
至于选人的标准嘛……
人傻，钱多。
至于这次，能不能对万俟舒造成什么伤害纪彬根本不在乎。在他的盘算里，如果能让对方道歉，那金淼淼就会给他丰厚的报酬；如果对方想和解，那更要给他丰厚的报酬。
如果结局是后者，金淼淼要是闹起来，视频在手的他，便是狠狠拿捏了命门，毫无后顾之忧。
多么完美的一个局啊。
觥筹之间，原本还有些动摇的金淼淼一行人，已然臣服在纪彬的巧言令色中。洁白的纱布被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喂，过来给我倒酒呀！”金淼淼朝一直站在角落，就像一个泥塑，只有呼吸还证明着是个活人的文素雅吼道，“是死了吗？”
文素雅不敢怠慢，连忙走过去，拿起红酒，弯腰为这群人倒酒。
纪彬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女孩，嗤笑道：“那天你坐上万俟舒的车，我还以为你跟着她走了呢。”
“她怎么敢？”金淼淼端起文素雅刚刚倒满的红酒，一股脑全泼到了她的身上，带着十足的恶意，笑道：“她爸爸嗜赌成性，欠了我爸爸上千万的钱。没钱还债便逼着她妈妈去卖身，她妈妈也是烈性子，直接拿刀跟她爸爸同归于尽。留下这可怜的姐弟两个。”
“可惜啊，父母债儿女偿。我也是好心，让他们做我的狗，就可以不用还债了。这么一想，我还真是个大善人呢。”
卷发女孩闻言笑的花枝乱颤，伸手指着金淼淼道：“你是大善人？那我还是活菩萨呢。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个大善人可是嫉妒人家拿下了全校唯一一个保送延世大学的名额，然后跟叔叔求了好久才把那个名额抢了过来。”
在一片嘲笑声中，文素雅身上的白色外套被红酒污染，她屈辱地闭上眼，任凭眼泪划过脸庞。明明，就差一点，便可以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了。
回家的路上，文素雅脱下被弄脏的外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站在公交站前，她突然想起自己因为平日的工作没办法按时接弟弟文素年放学，所以时常叮嘱弟弟放学后去学校旁边的宠物医院等她。
于是临时改变行程，文素雅急匆匆地前往宠物医院。
来到宠物医院，文素雅来到往常接文素年的休息室，却意外地没有见到人。跟路过的护士询问了一番，她才得知弟弟这几天常在另外一个病房前徘徊。
按着护士的指引，文素雅找到了文素年——在梦龙的病房前。站在弟弟旁边的，还有万俟舒和边伯贤。立马闪身到一边，她又惊又愧地藏起自己，生怕被他们发现。侧耳贴着墙，一些话语传到了耳朵里。
“大姐姐，梦龙还要多久才好呀？”
“很快了，医生说梦龙今天吃得下东西，已经在好转了。”
“那我把火腿肠留着给它。”
“谢谢你，不过那是你姐姐留给你的小零食，你舍得？”
“姐姐说东西要给最值得的人，我现在就想要梦龙快点好起来。”
鼻头一阵酸涩，文素雅深感无助。顺着墙慢慢坐下，她伸手捂住脸，无声哭泣。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便努力教导弟弟，希望把一切光明都留给弟弟。黑暗的一切，她来承担就好。
可是，可是，看着弟弟这么单纯无邪，当下的一切，又能藏匿多久，他真的能原谅姐姐吗？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只小手抚上了文素雅的头顶，“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呀？”
熟悉地声音在面前响起，文素雅连忙擦擦脸，慌张地站起身，不愿弟弟看到自己的脆弱。可再一抬头，却见到了万俟舒和边伯贤。
“你们……我……”文素雅慌乱到语无伦次，哭肿的双眼里满是震惊，只能拉着文素年的手往后撤了几步。
万俟舒同样颇为诧异，她没有想到这几天一直跟他们陪着梦龙的小男孩，居然是文素雅的弟弟。
更没想到，弟弟描述里那个知书达礼，礼貌亲和的姐姐，会是文素雅。
文素年见大人们脸上都没有笑意，就摇了摇文素雅的手，温声道：“姐姐，这两个哥哥姐姐是那只叫梦龙的狗狗的主人。梦龙最近生了大病，我每天都过来看它。”
“……嗯，你没有吵到梦龙休息吧？”文素雅低头，朝弟弟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没有！”文素年自豪地拍拍胸脯，“我就在门口看着，没有吵到它。”
怜爱地摸摸弟弟的头，文素雅轻叹了一口气，“乖，这样就对了，不可以打扰小可爱们休息。”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文素雅拿刀伤人的疯狂，万俟舒是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孩子，会是恶魔的爪牙。
不同于万俟舒的感慨，边伯贤可没多少好脾气，直接冷冷问道：“你不会是让你弟弟过来博同情的吧？”
“不是！”文素雅立马出声反驳，眼神慌张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转身在文素年面前蹲下，强笑道：“你先去休息室等一下姐姐好吗？姐姐过一会过去找你。”
文素年乌黑的眼眸里有些许的不安，他是不懂大人们之间的事情，但姐姐的反常，他能感应的到。
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休息室，文素年还是在转角忍不住喊道：“姐姐，你一定要来接我！”
“好。”
见弟弟终于离开了视野范围，文素雅几乎是瞬间就朝边伯贤和万俟舒跪下，含了十二万分的愧意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打我骂我吧，是我的错！”
那日在地下车库，文素雅的膝盖就被磋磨地掉了一层皮。现在还没好全，又是重重一跪，钻心的痛让她周身冷汗直冒。可她知道，自己的这点疼痛，根本比不上眼前二人因为自己而承受的一切。
边伯贤最不屑于看这种戏码，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可以把那段视频交出来吗？跟着金淼淼那群人，你就不怕素年知道了伤心？”
文素雅肩膀一阵阵地耸动，她擦了擦眼泪，艰难道：“视频真的不可以给你们，我做不到……她们会毁了我和素年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边伯贤咬紧后槽牙，脸色铁青，挥出去的手还在微微发抖：“那你就可以毁了我的妻子和梦龙吗？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们大可以把罪责全推到我的头上，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他们？”
“你们要是真的敢放出视频，我就是舍了边伯贤这个名号，也不会放过你们！”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万俟舒也是第一次见边伯贤如此气极，咽了咽口水，轻轻握住他的衣角摇了摇。
‘她也是被逼的那一个，不然金淼淼不会放过她弟弟的。’
‘那谁来放过你？’
‘大不了……我们就离婚呗，反正我们也不是真夫妻。’
‘你想得美。’
万俟舒无语地看了边伯贤一眼，她并不是想原谅文素雅，只是因为她非常明白就算逼死文素雅，于事态也并无任何助益。
况且，如果真的离婚了，边伯贤还可以大大方方为梦龙讨一个公道，这难道不好吗？
不顾边伯贤的眼刀，万俟舒伸手扶起文素雅，见她衣着单薄，手上陈旧的外套染着污渍，又联想到文素年紧巴巴洗的发白的衣服，便掏出了包包里的现金，交给她。
“素年长身体，拿去多买两件衣服给他，别让他被其他同学笑话。还有，再怎么样也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才有逃出黑暗的希望。”
“真的……还有逃出来的希望吗？”文素雅握着钱，垂头悲切道。
万俟舒收回手，跟边伯贤对视一眼，转身准备离去，轻声道：“看你的选择，不要泯灭了本心就好。”
本心，文素雅的本心是什么呢？
温柔慈爱的父母，可爱活泼的弟弟，光明灿烂的前程，鲜花热烈的人生正在等待她的开启。
可不知从哪天起，这一切都如流沙一般，以一种她抓不住的速度，消失在她的眼前。
当父亲被迫欠下巨额赌债，母亲也被讨债的欺辱，二人双双选择自杀之后，黑暗便彻底笼罩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金淼淼看不惯她拿下全校唯一一个保送延世大学的名额。所以往她身上泼尽脏水，把父母的走投无路散播成自找死路，才好把名额抢过去。
从头至尾，这一家人恪守温良恭俭让，最后却受到了所有人的唾弃。
这场游戏，真的没有任何结局了是吗？
文素雅慢慢抬眼，二人的身影在视野里渐行渐远，在即将消失在楼道口的时候，她仿佛生了巨大的勇气，高声喊道：
“纪彬！是纪彬啊！”
边伯贤双眼陡然睁大，霍然转身看向文素雅。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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