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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太学


董仲舒说:“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

        曹魏的太学坐落于洛阳城开阳门外,是在东汉的遗址上修复建造的。现有五经博士十九人,受教学子三千众。这些老师和学生并未如先朝一般通过精挑细选,而是不拘门第、不限出生,广博接纳得来的,是以条件水平参差不齐,甚至很多人的心思根本不在传教获业上。这也是为什么嵇康要来太学切磋文墨。时下玄学兴盛,不少文人弃儒从道,太学师生也常感困惑,诸如钟会一类更是直接认为老庄之学优于孔孟之道。太学博士乐详乐文载与嵇康相熟,便邀请他以玄学初成大家的身份来品评二者。

        曹妤乔装打扮成小书童的模样,跟随在司马懿的身后,混在庞杂拥挤的人潮里,缓步踏入这座庄严肃穆的古代学府。

        儒家与道家的思想碰撞,半个国都的名流雅士都到了。

        巍峨的高门之上用篆书题写着“太学”二字,四周的墙垣绿瓦白砖,其中的房舍圆楹方桷,明明是皇家督造建设的宫室却没有半分富丽堂皇,反而十分简朴自然,大约是不想让外物干扰治学求索的纯净之心。

        他们由三俩儒子指引着,前往太学的主教室——讲堂。讲堂由夯土青石构造,长十丈,宽三十尺,于主位设有一张供师长使用的案牍,其下是排列整齐的葵草短席,方便学生跪坐受教。今日,为了招待外客还特地在两旁增添了软垫。

        讲堂前是鳞次栉比的石刻碑林,除却东汉遗存的四十六块熹平石经,亦有二十八块两年前刚刚伫立的正始石经,皆是用各种书体雕篆的儒学典籍。

        依稀间,曹妤还能辨认出《春秋》《论语》等篇。

        正当此时,后方传来一个促狭戏谑的声音,“哟,太尉大人竟然也在。”转过头,曹妤便瞧见四个悠然自得的锦衣公子,为首的那位魁梧高大、豹眉虎目,接连不断地说道:“早知晓,我就和太尉大人结伴同行,也好聊一聊想擢升太尉大人为大司马的事情。”

        如此语气,这般言论,还不用谦词自称的,曹妤没细看便明白是她的叔父,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大将军曹爽曹昭伯。而他近旁的其他三位也多是熟人。白衣宽袍的是何晏,黑绣劲装的是他的表弟夏侯玄,竹青深衣的……曹妤不认识,但是曹妤很喜欢他的长相,精致秀气的桃花眼,匀称偏于消瘦的挺拔身姿。

        曹妤望俊美少年望得开心,曹爽审视司马懿,顺便瞥了她一眼,吓得她着急忙慌地沉首低眉,深怕被看出端倪。司马懿恰好出声,谈笑自若地回答:“一时兴起罢了。至于擢升大司马什么的全凭陛下定夺,无论结果如何,臣都感激涕零。”说着,他朝王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曹爽觉得没意思,嗤之以鼻地轻蔑一笑,“太尉大人还真是滴水不漏。”话罢,领着身后三人懒得再多言什么地径直越过司马懿往前走去。

        曹妤讪讪地想要安慰司马懿,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晌就只吐出一个称呼,“司马爷爷。”所谓的大司马一职看似三公之首,实则没有兵权。

        司马懿却是满不在乎,依旧言笑晏晏地,“走吧,等会该开始了。”

        而曹爽一行在远离他们之后,自鸣得意地谈天说地。曹爽意趣盎然地偏了偏脑袋,询问何晏,“刚才司马懿身边的那个小书童是妤儿吧?”

        自家的小侄女纵然扮作男装,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何晏闻言浅笑,“是啊,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又有了什么鬼心思。”

        倒是夏侯玄隐有几分郁郁不平,“曹妤那个属白眼狼的,跟司马氏的关系瞧着比跟自己家的还好。”她就没有像黏司马懿一样黏过自己和曹爽。

        说来,夏侯氏与曹氏几乎亲如一家,不仅因为夏侯玄是曹爽的表弟,更是因为祖祖辈辈的情同手足以及结为姻亲。

        夏侯玄与司马氏也曾经有姻亲,只不过,后来这姻亲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夏侯玄仅是想想便觉得愤懑难当。曹爽笑容不改地对他道:“妤儿只是个女孩子,影响不了局势的变化。她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我曹家的女儿有这个底气。但是……”曹爽复地凑近何晏,“平叔,我那个做沛王的叔父可给他的宝贝孙女定亲了?”

        何晏摇了摇头,“还没。”

        “那季彦你愿意迎娶我家的小侄女,和我曹氏永结秦晋之好吗?”这句话是曹爽对穿着竹青深衣的俊美少年说的。

        少年扬了扬眉,“无甚可不可。”

        曹妤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乖巧恭顺地站立在司马懿的背后,期待满满地等着嵇康出现。

        大约辰时三刻的时候,周边的席位几乎坐满了,两侧是形容各异但全都华冠丽服的权豪势要,中间及堂下满布素衣博带的太学弟子,就连室外,蔓延到石刻碑林的位置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嵇康这才不徐不疾地跟着一位鹤发松姿、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上前来。他穿着一件霜白的广袖直裾,领口与袖口绲了墨色的边,经过太学弟子之中,年轻鲜活得仿佛可以和他们融为一体。但是,他又太过好看,以及不羁。他并没有如上次初见那般衣衫齐整,而是腰带松松垮垮的,前襟稍稍散开,露出明显白皙于面部的胸膛,皮肤细腻光滑,隐约可见略微起伏的肌肉线条。看样子,他并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曹妤看得沉醉,双目放光地悄然与司马懿说道:“司马爷爷,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双的美男子,脸好看就罢了,身材竟然也不错,还不是个内敛保守的老腐朽。”敢当着千百人的面放浪形骸,一定是个外向朝气的。

        曹妤喜欢这样的。

        司马懿闻言,忍俊不禁,“阿妍你好歹是个皇女出身,也稍微避讳一点,不然等会被发现了,让人家赶出去,丢脸是小,在嵇康面前失了仪态是大。”

        曹妤吐了吐舌,憋忍地收束了些许。

        堂上,嵇康让出主位邀老者入座,自己则就近居于左边。他的坐姿也很值得一题,并非规规矩矩地拢膝正跽,而是盘腿弯腰,曹妤甚至亲眼看着他抖了抖宽大的衣摆,从容不迫地遮盖在两膝之中的沟壑间。那低凹下去的大片布料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在古代,张开腿是一件极其不雅而且轻蔑的事情。更遑论是在威严赫赫,神圣不可亵渎的太学讲堂。

        这些太学生自启蒙之初学习礼仪便是信奉儒家的行端坐正,即便从前不懂为什么,进入太学后也会被告知此乃君子。君子不仅要有尚仁崇义的品德,亦要有大方得体的举止。就如《论语·颜渊篇》所说,“文犹质也,质犹文也。”文是外,质是内,二者比肩而重。

        一时间,讲堂内议论四起。

        有人认为嵇康悖逆,有人认为嵇康纯真。

        司马懿询问曹妤的观点,曹妤想了想,无论是老庄的自然,还是孔孟的敬顺,她都说不出什么引经据典的话,于是,咧了咧嘴,眉开眼笑地回答:“我只知道盘腿确实要比跪坐舒服。”

        天晓得,她刚穿越的那几年,因为被迫习惯跪坐经受了怎样的痛苦。

        司马懿品味了她的言论,同样展唇灿然,“你这话倒是不假。”

        其后,老者也缓慢开口,带着三分闲适,五分淡泊,两分狡黠,“诶——”他刚一声,座中的喧闹嘈杂立刻安静下来,“这还没有开始说什么,诸位怎就沉不住气了呢?”

        “孔夫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总得先听听别人的见解,才好判断是非曲直。”

        曹妤猜测,老者大概就是那位与嵇康相熟的乐详乐文载。传言,他是太学最有真材实料的博士,五经六艺样样精通,也是最受学生喜爱的老师。

        老者转眸,又对嵇康道:“叔夜,你可以开始说了。”

        嵇康字叔夜。

        曹妤默念了两遍。

        嵇康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对老者作揖,接着,又望向在座的所有人,拱手,而后,清浅一笑。他的笑容犹如阳春三月的日光,温暖和煦,浅薄的唇角在精致的下颌勾画半弯且美好的弧线。但是,他说出口的话语,仿若午夜之惊雷,大海之巨浪。

        他道:“我认为孔孟之学实乃诸子之糟粕,治国之稂莠,处事之窠臼,为人之缚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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