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哄骗

薄透的日光顺着白衣男子的入内在进门处形成一个椭圆的光圈。男子站在光圈里，白皙的肌肤被照射得清透盈润。他面容隽秀，五官精致，比曹瑾还要长上几岁的年纪依旧没有蓄留冗长的胡髭，反而刮剃得十分干净。整个人瘦削得看上去宛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果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话……

        他半歪着身子，不算特别恭敬地随意抱了抱拳，对着老太妃杜氏行礼道：“小婿何晏拜见母亲。”

        杜老太妃见了他，半分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仍是如常的淡定从容，扯出一个和善慈蔼的笑，波澜不惊地说着：“你今次来得倒是早。”

        听杜老太妃的意思，不难发现，这并非他第一次和金乡大长公主闹矛盾闹到岳家面前。

        他们成亲近十载，起初，曹氏还会因为他的种种恶行暴跳如雷，就连方才六七岁的曹妤都知道锲而不舍地规劝自己的小姑奶奶，早早和离得好。但是，恰如曹瑾所说，何晏也是有何晏的优点的。

        首先，他长得漂亮。其次，他虽然爱玩女人却从不带回家里，也不强迫要给她们名分。再者，最重要的，他永远会在曹瑾负气出走的半日内找到她。

        他的确很坏，可对于一个身处男人理所应当拥有三妻四妾的时代，见惯父亲曹操如夫人多如牛毛的女子来说，何晏这样的，凑合着勉强能过。

        渐渐地，便没有人再多言什么。

        总归，生活是曹瑾自己选择的。他们这些家人能做的就只有，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不辞辛劳地为她治病救痛。

        何晏与杜氏寒暄完，不偏不倚地走向自他露面便抿唇沉首，不太高兴的金乡大长公主曹瑾。曹妤觉得，假若仅是从何家追到曹府，凭借如此就想哄好她已然习惯的小姑奶奶，怕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决定挺身而出，助何晏一臂之力。

        曹妤从低矮的坐榻上跳起来，张开双臂，母鸡保护小鸡崽一般地挡在曹瑾面前，愤愤不平地指责何晏道：“小叔爷爷既然那样不在乎小姑奶奶的拳拳关切之心，还来做什么？”

        “是，小叔爷爷如今发达了，成为大将军身边的宠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小姑奶奶贵为大长公主也是没有权利管束的。”

        “可是，小叔爷爷，小姑奶奶是你的发妻啊，你们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除了作古的尹氏曾祖母，不会有人比她更希望你好了。”

        曹妤言辞之恳切，听得躲藏在她身后的曹瑾眼眶微微泛红。曹瑾从小的时候就知道何晏不是良人，但是，她喜欢都喜欢了，不求何晏能够为了她改邪归正，起码也不要误会她的良苦用心。

        她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他们一家的平安喜乐。

        何晏听了曹妤的话，又昂首瞅了瞅曹瑾的反应，顷刻明白自家小孙女的好意。他会心地对小孙女扬眉眨眼，猛吸一口气，换上一种体贴柔顺的姿态，沉着金玉击石般铿锵的嗓音，变得低低长长的，说道：“阿瑾，我错了。”

        他一用这种委屈求全的语调讲话，曹瑾无数次告诫自己此番要气久一点的坚硬之心，立刻就会柔软下来。尽管面上还是冷冷地不为所动，但内里早已溃不成军。

        何晏不紧不慢地解释：“我最近做的几件事情说到底是有曹昭伯示意的。他想告诉司马氏大魏终究是姓曹的，先帝把陛下与江山托付给他和司马氏，不过是想让司马氏帮助他辅佐陛下，而不是让司马氏越过自己一家独大。”说着，他顿了顿，喘了口气，顺便把曹妤从面前扒拉开，贴近曹瑾，随意地盘腿坐下，才又道：“得来的那些东西，大半都献给了曹昭伯，剩下的，我、邓飏、李胜、丁谧等七八个人分，没有多少。是以，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会被几个胡姬榨干身体。”

        这句话，何晏是附首在曹瑾耳边说的，带着浅淡的笑意，一边戏谑玩味地吹气，一边轻声。

        说完，他复地恢复没有避讳地坦言：“至于等小皇帝长大要清算治罪什么的，都是许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担忧，多思无益。指不定，到那时，坐在高位上的未必是曹芳。”

        曹芳是陛下的名讳。陛下今年十二岁，与曹妤同辈。四载前，先帝曹叡驾崩，将稚幼的陛下托孤大将军曹爽曹昭伯与太尉司马懿司马仲达。两人把持朝政的这些年，明争暗斗，到最近，俨然有曹爽单方面打压司马懿的趋势。

        对于沛王府来说，皇帝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姓曹就足够了。毕竟，当下的这位也并非先帝曹叡的亲生子。

        不过，事实归事实，口中的言辞还是应当有所保留的。曹瑾闻言，急忙捂住何晏的嘴巴，纵然四周唯有自己人，依旧环顾地嗔怪：“可别胡说八道。诸如此类的话语传出去轻则要被上疏弹劾，重则是要抄家砍头的。”

        何晏却是不以为意。他眉开眼笑地握住曹瑾置放在他唇上的纤纤玉手，亲了亲，若获荣宠地欣喜道：“我们阿瑾真是这天底下最关心爱护我的好女子。”

        “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把耳朵伸过来给你捏。”说话间，他一偏头，歪着脑袋到曹瑾面前，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耳垂上放，引导着她使力地扭转。

        没一会儿，曹瑾便于心不忍地抽开五指，没好气地反驳，“谁要捏你的破耳朵。”何晏的耳垂不大，十分绵软，曹瑾与他关系和睦的时候，最喜欢摸着他的耳垂入睡。偶尔发小脾气，也偏好稍微用劲地扯着，逼迫他听自己喋喋不休地说教。

        她反驳完，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

        何晏一本满足地把她揽进怀里，宽阔的大手轻柔地覆盖在她削瘦的肩胛上，柔声细语地和她说情话。曹妤见状，不好意思地赶忙捂住自己的双眼，大惊小怪地说着：“哎呀，此情此景哪里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可以看的。我差点忘了，我还约了桑桑要去赴钟士季的宴呢，该走了该走了。”

        话罢，她狡黠俏皮地对着堂上的三位长辈拱手作揖，“妤儿拜别太奶奶、小姑奶奶和小叔爷爷。”也不管他们怎么反应，转过身，又是蹦蹦跳跳地跑窜了出去。

        背后，小姑奶奶曹瑾的嗓音响起，“好好走路！”

        曹妤才不管她。曹妤走到门外，望了望高悬的日头，又望了望站立在等自己的丫鬟琴笙，眉眼弯弯地说道：“未及晌午，时辰刚好。”

        她说约了人的言论，可不是托辞，而是真真正正地与司马家的五姑娘司马桑定好，要一起去城中的洛阳酒肆给钟家的二小子钟会钟士季道贺，庆祝他年未弱冠便成功入仕，担任秘书省的秘书郎一职。

        她在前面走，琴笙好奇地在后面跟着，走到贯通内外院的回廊下，琴笙没忍住，不甚理解地询问：“亭主，叔祖爷那样朝三暮四的薄情郎，您为什么要帮他？就让他多被大长公主斥骂两句有何不好？”

        琴笙敢提出这样议论主子的问题，自然是因为她的主子，长乐亭主曹妤并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高低贵贱。

        曹妤回头看了看她，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由于同样身为女性，颇有几分看不惯何晏的，在尖长的小脸上露出忿懑的神色，圆嘟嘟的肉手紧握成拳。

        曹妤忍俊不禁，“因为气大伤身，没有必要。反正小姑奶奶也不会从此就与小叔爷爷恩断义绝，与其让她胸有郁愤地度过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倒不如帮她消除怨怒。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损伤自己，不恰好便宜那些冷酷自私的臭男人？”

        琴笙认为，曹妤说得在理。她蔚为信服地点了点头，联想到自家亭主将要及笄，以此作为前车之鉴地提醒曹妤道：“您往后可不能嫁给叔祖爷这般德行败坏的负心汉。”

        曹妤闻言失笑，脚下的步伐随之轻快了许多，“不会的。我会找一个容貌上乘、品性尚可，但又没那么喜欢的男子成亲，这样，他既能满足我的食色性也，我也不会在意他偶尔填房纳妾的三心二意。”

        而在曹妤离开之后，金乡大长公主曹瑾瞧着她跑没的方向，也忧心忡忡地与老太妃杜氏聊起来，“妤儿竟还同司马氏的女郎亲近，万一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撕破脸，两家便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到那时，妤儿又该如何自处？”

        杜老太妃不以为然，“你就只能看见妤儿与司马氏交好的坏处吗？朝局瞬息万变，倘若有一日，司马氏反跃居曹氏之上，妤儿便是保全沛王府的关键。司马懿那老叟与妤儿颇有渊源，有他在，量司马氏也不敢拿妤儿怎么样。”

        “倒是妤儿的婚事……”杜老太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与钟家二小子来往密切，可千万别是芳心暗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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