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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过往的吉光片羽纷至杳来,在江豢眼前一幕幕闪过,他没抓住。

        江豢抵着石墙的后脊被压得生疼,他额头上泛着薄汗,死死地望进风满袖那双黑曜石般触目的眼睛里,一时间有点不知身在何方。

        凡是被风满袖触到的皮肤俱是酥痒一片,也许是因为刚刚的生死一线,肾上腺素分泌过剩的原因。

        也可能是他太久没和人亲密接触的原因。

        江豢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贴合,明明只是简单的擒拿术,恍惚间他却有种奇妙的错觉。

        就像这是个猝不及防的、迟来三十多年的拥抱。

        最后还是风满袖先一步松开对他的钳制,理了下身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女式外套,表情若有所思。

        江豢躲开风满袖气息所笼罩的范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抬头跟风满袖说:“你以前会主动解释。”有关于这一身偏女性的打扮,有关于这场闹剧般的突袭。

        风满袖不为所动:“你以前会主动问。”

        天空阴沉得要命,乌云沉沉蓄在头顶,江豢倚着潮湿的墙壁抹了把脸,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依照他对风满袖的了解,这个人是不屑于对其他人恶作剧的,之所以把他叫离现场,肯定有相应的理由,要是放在以前,江豢多半会满眼崇拜地问风满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但他现在是真没这个心情,他只想等任务快点结束,让神通广大的风屹把风满袖送走,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认识了风满袖多长时间,就爱了风满袖多长时间。

        精神结合只有一种破裂方式,那就是风满袖铁了心要跟他分手,没有半点余地的那种。

        人是会骗人的,可精神力不会,三十年前风满袖的精神力明明白白地从江豢的精神图景里连根拔起。

        一次就够了。江豢心想。这种体验有一次就够了,千万别来第二次。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风满袖知道,他有一半的灵魂恨风满袖恨得要死,另一半的灵魂却在拼了命的为重逢而欢喜。

        江豢强行压下所有的情绪,故作平淡道:“所以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风满袖警觉地眯起眼睛。

        江豢心跳如鼓,只见风满袖向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踏入江豢的个人空间。

        那股清甜的香水味又回来了,江豢不由自主地屏息,略带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你在感觉到不舒服。”风满袖说,“是因为我身穿隶属于另一个性别的衣服,还是因为我本身?”

        手机突然嗡嗡作响,打破了黏腻的气氛。

        江豢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手抵着风满袖的胸口把那人推开,掏手机,看到上面的电话来自法医组的销量。

        风满袖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逼问,而是拎着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纸袋拐进僻静处。

        空气里终于不再混合着那股清甜的香水味,江豢深吸了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接了电话。

        “喂?小梁?”

        “哎,江哥,是我,法医组的。我刚才给阳阳打了个电话,他说你不在现场,又怕他转达不明白,所以让我直接打电话跟你说。”

        看来是法医组有结果了,江豢嗯了声,把脑子里的杂念摘出去:“你说。”

        小梁抽了下鼻子,没直接说结论,而是问他:“嗯……江哥,你杀过小白鼠吗?”

        杀小白鼠。

        塔里哨向的必修课程是不一样的,比如急救课,向导必修,哨兵选修。

        课堂里挤挤挨挨地坐满了向导,唯独风满袖一个哨兵,空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目光很快锁定江豢所在的位置,然后腿贴着腿坐到他身边。

        那堂课的内容是静脉注射,实验对象是小白鼠,风满袖一坐下就开始玩小白鼠,玩腻了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凡是风满袖上过的课,不管文课理课,期末考总能拿到满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所以就算像这样闯进教室,老师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江豢也不理风满袖,按照教学进度正常进行练习,只在下课前十分钟把风满袖推醒,让他帮忙处理掉课上用过的小白鼠。

        所谓的处理便是逐只杀掉,一手推着小鼠的颅脑后侧,一手顺着脊椎捋下来,拽住尾巴……等等。

        江豢抬手按住后脑刚刚被风满袖摸过的那片皮肤,心脏猛地下沉。

        “喂?江哥?你还在听吗?没杀过也没事儿,我就是问一下,我们处理小鼠的方式通常是直接扯断脊椎,也就是一手推着——”

        江豢回过神,打断小梁的话:“我知道怎么处置小鼠,你想表达什么?”

        “咳,就是,我们这儿现在不是躺着十二个孩子吗?经过检查,十二个孩子的死亡方式是完全相似的。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死法和小鼠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样。”小梁越说声音越小,“是被人徒手扯断了脊椎。”

        挂掉电话,江豢用拇指背部刮了刮眉毛,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梁的这通电话救场很及时,完全打破了两个人之间不明不白的暧昧气氛,江豢现在半点风月心思都没了,只忍不住思考现场:孩子们排着队被凶手扯断脊椎,运气好的能留个全尸,运气差的则被直接扯断头颅,颈动脉迸裂,血液一窜三米高。

        他还记得孩子们临死前狰狞的表情,显然不止是遭受了□□上的痛苦,精神上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所有人都在为寻找真相而努力,只有他擅离职守,因为风满袖的一个短信丢下一切,跑来毫不相干的商业街。

        风满袖从角落里绕出来,手里还拎着那个纸袋,里面装着刚刚被穿在身上的那件女式风衣。风满袖身上衣服已经换回了正常的男装,脸上妆也卸了,原本苍白的脸上泛着点红,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看看电话又看看江豢的脸,似乎正在等待他的解释。

        “你早就看出来了,”江豢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后颈,“你早就看出了被害人的死法是被人活生生扯断了脊椎。”

        风满袖不置可否,顺手把手里装着昂贵女装的纸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没答他的话。

        指责风满袖是没用的,江豢手指指向后颈被风满袖碰过的那一块皮肤,质问道:“所以你想在我身上验证什么?”

        风满袖发出个小小的鼻音:“验证一些错误的结论。”

        这种对话方式是风满袖最擅长的那种,原地打转又不透露任何信息,套娃接着套娃,能把人活活气死。

        江豢深吸了口气,不打算再跟风满袖这么玩下去,正要发作,风满袖立刻很有眼色地开口解释:“我从见到尸体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被害人的死亡方式。两种可能性,哨兵,或者力大无穷的巨人。世界上没有巨人,所以肯定是哨兵。十二名受害者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人类顺利生产十二胞胎的概率太低,不作考虑,所以孩子们的生母是多个母亲。既然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肯定要通过某种契机才会被同时聚集在地下室里,比如拐卖。女性。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让被害者放下戒心,就像你刚才给出的反应,所以我初步推测,凶手是一名罕见的女性哨兵。”

        其他人还在用老办法排查死因,试图寻找凶手留下来的证据,风满袖却已经跳过了所有步骤,直接开始对凶手进行心理侧写并寻找动机。

        风满袖还是风满袖,这么多年过来,一点都没有变过,永远可以透过现象直接看到本质。

        江豢还在等着下文,他眼前面色惨白的男人却不说话了,表情为难。

        “但是呢?”他问,“我觉得你这里应该有个但是。”

        “但是我的推测是错的,”风满袖懊恼地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指上的戒指,“不是女性哨兵。我忘记了女性哨兵和男性哨兵在生理结构上的不同,她们生来拥有更锋利的指甲,根据我刚刚在你后颈上留下的指痕判断,想要徒手将颈椎扯断,手印的末端必然会存在割破皮肤的血痕,但实际上尸体的后颈并没有这些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女性哨兵。”

        江豢又摸了下自己的后颈,被风满袖捏过的触觉依旧停留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话都涌到喉咙口了,又被他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理性上他知道现在一切以案子为重以找到真凶为重,可感性上他还是忍不住想质问,质问我又不是你的谁,你想验证猜想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把我折腾过来,凭什么拿我当实验品。

        凭什么还敢喷着这款香水来到我的面前。

        风满袖张了张嘴,从对推论的解说中回神,盯着江豢发红的眼睛看:“你有话要说,说。”

        江豢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要回现场么?”

        “你有话要说。”风满袖不依不饶,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

        “你有。”

        江豢火起。

        他嘶嘶地吸着气,强忍住一拳揍在风满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上的冲动,开口却笑了:“好好好,大聪明,你说得对,我是有话要说。不过我也没别的意思,风满袖,我就只想问你一句,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怎么那么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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