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为郑人
徐瑛在桃邑逗留一个月，李大人出门访友走动，他也没闲着，身边聚集的倾慕徐氏的郑人越多，他能得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沈昌平和他们全都说：太后。
他想起站在石头殿前身着隆装但异常温和的女人，徐姬面容长开后其实不像徐家人，更像崔夫人，当然也像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去世前曾诞下一个女婴，但那时候他跟随父亲在外面打仗，回去时不仅失去母亲，连那一面都没见过的亲妹妹也夭折了。
父亲短暂归家又要奔赴战场，从骤闻妻子去世噩耗到迎娶新妇不过一个月，府中的白绫还没挂多久就换成了红的。
新妇进门后，崔夫人就带着一干旧人住进了西宅。
徐瑛亲自去请崔夫人住回来，即使母亲走了，她们也是他的姨母，徐氏五公子的姨母怎么就不能住本宅了？
但崔夫人说：“公子不要为这些事情烦心，姐姐在世时府中美人如云，但她从不曾看进眼里，她每日醒来都是问我‘阿长打到哪里了？作战是否勇猛？有没有受伤？’。”
阿长是他的乳名。
崔夫人：“公子当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成大事更让姐姐快慰的了。”
徐瑛闻言心中烦闷一扫而空，临走前不仅命部下看顾姨母们，更是效仿父亲迎娶了一个妻子，他跟随父亲行军打仗多年，风月情思几近于无，虽有一二情人，但还没有妻子和孩子。
男儿为国葬身战场死而无憾，但他要是走了，姨母们该怎么办呢？
他对妻子说：“照顾好她们。”
但他再回去时徐姬已经抱到田家养了两年，崔夫人郁郁寡欢，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他能做的也只是送去一队精卫，要跟自己亲近的沈昌平当使者。
徐姬。
徐瑛想：要是郑国真叩拜在你的脚下，夫人也能放心了。
徐瑛几次入宫试探，甚至明示徐智清要是郑国捏在徐家人手上，李大人就是你的助力，徐家怎么会害你呢？
但徐智清只是皱着眉说：“田大人跟沈大人不同意李大人当官吗？那哥哥去找许大人吧，他对我很好，也很听我的话，你只要说是我说的，他会照办的。”
徐瑛就明白许七郎是怎么起来的了，郑人对田沈二人多有排斥，许七郎一讨太后欢心，就有人顺水推舟把他提溜起来跟他们打擂台。
他也有一瞬间动摇，难道太后在国中真的只是一个吉祥物？
徐智清对阿豚的不闻不问更让徐瑛心中的天平倾倒，他问徐智清自己来这么多次怎么见不到大王。
徐智清：“哥哥是说阿豚吧？阿豚在阿乳那里啊，你要去阿乳那里才能见到他。”
一个有野心的太后会对傀儡大王这个态度吗？
徐瑛问侍女，他驰骋沙场多年，身体健壮挺拔，皮肤虽然不是时下追捧的白皙肤色，但就是给人一种“清俊”之感。
只要想就没有女人的目光不为他停留。
侍女脸红红，低声说：“殿下不喜欢小孩，阿乳公主曾带着大王过来，但大王总是哭闹……殿下睡不了整觉，就不让他们过来了。”
这个世界像阿乳这样亲自抚养孩子的世家女确实少见，徐家女身份尊贵，自幼教导中就没有躬亲抚育孩儿这一项，他们只会教女孩：为你们的孩子找个好老师。
教育孩子是老师的责任。
徒弟一般都像沈昌平一样跟着师父长大，徐晋鹏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父亲，徐瑛就是他的兄弟，这些人他们也能放心用。
徐瑛对徐智清的试探慢慢止步了，甚至教导她：“你要跟大王亲近，大王现在还小，但等他长大了，他会记住你的。”
傀儡大王也是大王，大王成年后拥有的权力绝对比一个太后大。
徐智清答应的很痛快，但转头还是睡到日上三竿，借着这一段难得的休息时间补眠，但传到徐瑛耳朵里就是太后阳奉阴违，对待大王很是敷衍。
徐瑛还想教妹，但当晚就收到齐国传召，北狄大军在齐国边境集结，大战一触即发，他不得不启程。
他走的那一天沈昌平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送别会，郑国文人和世家子听到消息连忙赶过去一睹徐氏公子风采，歌舞不散，宾客满堂，徐瑛的酒樽就没放下过。
中间徐智清也派人来了一趟为自己哥哥送别。
徐瑛车队启程后，郑人都说：“太后与兄弟感情深厚。”
徐智清身边的侍女包含田倚玉在内的田家女，在徐瑛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低迷。
青苗有一天晚上卧在徐智清脚边，问：“殿下，我们回不了家了吗？”
周围的侍女都竖起耳朵，徐智清要她们帮忙糊弄徐瑛其实已经算是一个比较明确的信号了，但她们始终怀揣着那么一点希望，毕竟她们都是齐人啊。
故乡是镌刻在游子灵魂深处的东西，徐智清爷爷死前都惦记着老家的那块小土坡呢，更何况这些在齐国田家过的那么好的女人了。
徐智清说：“从离开齐国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
田倚玉看着徐智清，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王刚刚登基，田家一下涌来好多人，家里要她去闹市找徐智清，回程的马车上徐智清一直看着窗外。
她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
徐智清说：“望月城，你的故乡。”
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这辈子即使死了也只能葬身在故乡千里之外。
“你为齐人但却来了郑国，就算现在再把你送回去，他们也不会信你了。”徐智清对侍女们说。
同样的话，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又重复了一遍。
徐瑛虽走却留下一个李大人，徐智清不打算主人前脚走后脚就砍狗头，所以现在李大人虽然进不了议事大殿，殿里每天的朝会还是没有改。
甚至今天因为阿豚不停哭闹，连朝会的几刻钟都坚持不了，徐智清从后殿赶来让侍女把他抱到自己身边。
徐瑛一走，朝臣就发现含光殿王座左右多出两张非常大的珠帘，从梁上一直垂到地面，珠帘后面还有垂幔，完美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阿豚撩开帘子一看见徐智清就不哭了，还伸手要她抱。
大臣隔着帘子只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形。
许七郎走出队列，拱手问道：“殿下，李大人一直忧心国事，今日正守在含光殿外想登朝上奏，您允吗？”
徐智清：“齐人怎能插手郑国家事？”
许七郎：“李大人是殿下娘家人，要是在此受了委屈，殿下怎么跟齐国交代？”
徐智清：“我既入郑，已为郑人，家事国事不可混为一谈。”
许七郎：“臣知晓了。”
他带头对着空空如也的王座叩首，朝臣山呼大王，退朝。
徐智清在帘后抱着阿豚，小孩儿已经委屈抽泣着睡着了，脸红红的趴在她肩头，看着十分可爱。
徐智清不知道他的这种可爱能保持多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抢了他身为大王的权力，更预测不到他们未来会走向何方。
但即使是为了阿乳，这个陪伴自己半辈子的妹妹，她也会留下他一条命。
在他长大之前，她不介意做一个好姨母。
这世上风水真是轮流转，前几年是郑国跟西戎打仗，好不容易出来一个陈平把西戎打趴下，郑国休息不久，齐国却又跟北狄打起来了。
朝中人嗡嗡嚷嚷都不是多想支持粮草。
他们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这世上一向都是强帮弱的嘛，齐国比郑国强出这么多，他们还稀罕郑国送去的粮草吗？
有这些破费不如转给国中百姓，跟西戎这一战，郑国很多边境城池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他们甚至还暗搓搓说：“太后，你不能向着娘家人！”
徐智清把这件事交给沈昌平，沈昌平也很给力，直接在朝上怒斥朝臣鼠目寸光，“天子已失近半领土，昔日国破人亡以身殉国的世家你们都忘了吗？”
“要是早一点出手相助，戎狄还能侵占中原吗？”
“今日仅存郑、齐、宋三国，若不守望相助，齐国国破，郑悔之晚矣。”
郑国不仅是送粮草，为了消耗囤积在桃邑附近的重兵，徐智清也下了开战的命令，只不过他们不帮齐国打北狄，而是打自己的好邻居西戎。
陈平已经闲置太久了，久到朝中有人甚至生出了勾结武官的野心。
以重兵胁迫朝臣执政的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还少吗？
徐智清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有人想当第二个。
以暴制暴其实是最方便快捷的手段。
一个将军反叛那就杀了他立威，人头落地总是能得到几年的平静。
但她舍不得杀陈平，带兵打仗真是天生的技能，杀一个武官容易，带出来一个真的太难了，就连陈平多次写信夸赞的青山，跟他一比都差了那么点火候。
杀不得，他们的精力又要发泄出去，那就放出去打仗吧。
徐智清认为对外的征伐总比内斗内耗来的好。
要是能从西戎手中收复失地……
虽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之前存在的世界，但她知道自己在中原，她站立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华夏。
华夏领土，寸土不让。
在陈平带兵出征前，青山求徐智清为自己跟青苗赐婚。
徐智清说：“青苗知道吗？”
青山说：“她同意。”
“殿下，我这一去不论生死，更不知前程，本来不应该再纠缠青苗，但犯人临刑前还能饱肚，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场美梦呢？”
徐智清这才发现青山跟徐瑛的眉眼是真的相像，他们这种私生子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的父亲是谁，他们的父亲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孩子了。
他有可能是徐晋鹏的孩子，但不论是不是，他都有徐家的血脉，也为国家走上战场厮杀。
徐智清说：“准。”
还不待青山叩首谢恩，徐智清又说：“你一个小兵，跟着陈平打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挣到多少家私，青苗从田家到这里从没受过苦，我也舍不得，要是此次能平安归来，就赐姓为徐吧。”
青山顿住复又叩首，他说：“定不辱使命！”
郑肃王三年夏，王挥兵西去，战三年，收复中州，举国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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