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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们有点不对劲


第二天上语文课,语文老师照例先评讲考试卷子。

        他拿出一份复印的作文,说道:“这次考试作文全年级最高分55分。一个就是咱们班的卫智同学。”姚言闻之一惊,自己的作文才49,没想到高手竟然在自己身边,而且就离得这么近!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卫智,同时班里其他同学也看向这个大男孩,卫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姚言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对自己的才子同桌伸出大拇指,眼神里满是赞许和骄傲。

        他先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卫智的作文,然后把复印纸发下去供同学们传阅。大家边看他边讲:“卫智同学的作文,非常符合高考老师们最喜欢看的一类作文标准。首先,卫同学的字非常工整,也没有过多涂抹,偶尔的一两处错字,啊,人家没有画得很乱,人家是轻轻的,哎,按照我之前讲的,画一个斜杠,再下一格重新写,这样也不影响大局,还是非常好看!再者,人家的三段式非常之工整。除了开头,结尾,中间的部分每个段落的开头都是一样的格式,这不就是工整的排比吗?人家的用词造句也非常自然、流畅,积累看来也是比较到位的”

        同学们边听边伸长了脖子等着作文传到自己这里,姚言直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卫智要来了他的作文原版。于是在别的同学眼巴巴等待着的时候,姚言已经看上真迹了。他发现,卫智的字确实很工整,但不呆板,而是整体呈现出一种不急不躁的淡定之感。感觉这字的主人下笔之前都是心平气和的,甚至已经构思成熟了,就顺其自然让字句从笔尖流淌到纸面,反观自己的字,说不上难看,毕竟自己小时候两年的书法国画功底也不是白有的,但就是给人一种“躁动不安”的感觉,有些地方还颇为“龙飞凤舞”。说好听了是“野蛮生长,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火似的激情”,说白了就是不够工整,动不动就要被起飞上天,单独写可能还算有特色,可放在格子里就是有点格格不入,就好像被关在牢笼里的困兽,体内有股火焰,总想破门而出。都说字如其人,姚言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急躁,情绪总写在脸上,有时还急功近利,但也雷厉风行给人可靠的感觉,而自己和卫智呆在一起总觉得很舒服,就好像他永远不会给人什么压迫感,只是淡淡地存在着,对你温暖一笑,不出格,也不招摇。姚言不禁感慨俩人的反差之大,不过也很满意自己,毕竟性格这东西,没有好坏,有积极的一面就有消极的一面,只有看你碰到什么人,和对方合不合适。

        不过身为学生,姚言还是要面对自己所在的体系里的评价标准。既然所处的大环境喜欢的就是工整不出格,那起码为了在这个环境里求得想要的功与名,就得按照这里的规矩来。他决定注意一下自己的字体,要再平心静气一些。

        复印件传到姚言这里时,他十分“大度”地直接传给了别人,表情带着点小骄傲,卫智看到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下课时,趁着卫智去洗手间,体育委员王民瑞跑来对着姚言挤眉弄眼:“你俩这么要好吗?”

        姚言愣了一下:“啊?”

        王民瑞“复现”了一下“两手竖起大拇指”:“我都看见你给你同桌比‘这个’了。啧啧,你这夸得也太明显了吧!这兄弟情羡煞旁人呀哈哈哈”

        姚言内心有些无语,但还是打趣道:“是啊。我兄弟就是这么厉害,肯定要给他点赞。”他着重强调了“我兄弟”三个字。王民瑞一脸“我懂我懂”地走开了。

        “怎么了?”卫智回来坐下,问道。

        “没事儿,闲的。”姚言嬉皮笑脸。

        这天的晚读时间,不少人都还沉溺在刚出成绩的或喜或悲中,有拿书挡着脸交头接耳的,还有站是站起来但是还敬业地勾着头做题的,也有哼哼唧唧不怎么出声的,老胡眯着眼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把所有人看了个透,他拍了拍手,示意本就不怎么响亮的读书声停下来。大家整体都不怎么在状态,很快就“出神”了,声音停得很快,大家坐下等老班发号施令。

        “这次考试,成绩出了就出了。一次的成绩证明不了什么,它可能表示你前段时间的努力是有用的,也可能只是运气。不管怎么样,下次考试时间很紧,从今天起只有不到三周。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赶快调整好状态,这次不管考好考坏都过去了,你们要记住所有的考试不到高考都不算数。进步的同学,不要沾沾自喜,退步的同学,也不要妄自菲薄,保持好心态,为迎接下一次考试做准备。”老胡没什么表情地讲完了这段话,然后拿出一张新的座位表,开始指挥全班“人口流动”。

        这次座位调动不知道是按照什么原则,大家就听天由命听从班主任安排。姚言本来兴冲冲地以为,自己和组员这次全员进步,而且幅度很大,应该会被安排到一个好位置吧?结果老胡大手一挥,把姚言这组调到了最后一排偏左的角落。姚言一脸震惊,他看向卫智,发现卫智没有什么表情,他再愤愤望向女生们,用眼神和口型无声地和朱嘉艺交流,朱嘉艺耸耸肩撇撇嘴,似乎也有些无语和无奈。

        “今天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再搬,现在继续晚读。”老胡分配完新的座位之后撂下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响起,卫智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起身背书,姚言有点按捺不住,他想起刚才的座位调动,好像这两次都在年级前50的人没怎么动,再动也只是在前四排范围内,而有些进步很大的倒是往前挪动了,退步的座位变“好”了的人也有,实在不知道是按什么逻辑排的座位。可是想到自己这次的成绩和组员们的进步,姚言还是觉得有点憋屈。可同学们不愧是宏志班的天之骄子,似乎被老胡一番淡淡的话一点就透,也或许是想要打翻身仗的人太多,读书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个几倍,教室里的温度也因为二氧化碳的浓度上升而高了不少,在这种热烈又急切的氛围里,恐怕没谁再有闲心去纠结什么座位不座位的,也有可能只是单纯“逆来顺受”,懒得思考那么多背后的逻辑。就算有,现在那一小部分人也被这热情高涨的读书氛围给裹挟着不得不加入了。姚言张了张嘴,发现卫智还是很投入地在背书,就把头转过来看自己的书了。

        晚读结束的铃声响了,还有人忘情地维持着堵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声背诵的状态,根本没听到,这次的声潮还是一波一波停下来的,最后还留了一两个格外投入的被同桌提醒才睁眼闭嘴。

        这次课间倒是没什么人在教室里窃窃私语,大家都打了鸡血似的该做题做题,该小憩小憩,除了上厕所是跑着的,连翻书和写字的声音都“士气十足”的大了不少。毕竟,人总是在刚被“激励”完之后最为振奋,可贵的是一时上头之后的持之以恒。

        姚言看到卫智很沉得住气的样子,那种“好像什么都已经规划好了,就等一步一步淡定的完成就好了”的状态,有点惊到姚言,姚言自己是很容易一惊一乍大开大合的性子,只是喜欢装淡定装酷,可是他看到同桌这样实在有点憋不住,就碰了碰卫智:“你说他为什么把我们调到那里啊我们不是都进步了吗?这样不太合理吧”

        卫智用一种理智温柔还有点哄小孩的语气说:“可能老师有他自己的打算吧。比如怕我们浮躁得意之类的?”

        “哦你咋这么淡定?”姚言又忍不住问。

        “嗯我觉得没什么,听他安排就好。我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可以了,没必要纠结。”还是一样淡定。

        姚言有点没话说了,再看向姑娘们,她们好像也已经翻篇了,已经在安安静静看着书做着题。

        这样一比好像显得自己很幼稚很斤斤计较。姚言有点生气,也不清楚是在气什么。他只好安慰自己,座位不重要,真正的强者不就是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发光发亮吗和座位没关系,只要自己心态好状态好,成绩好不是问题。差不多把自己哄舒服了,姚言也投入到学习中来。

        家长会如期而至。一到时间,家长们蜂拥而来,很多人都先跑去看布告栏,那里的月考光荣榜上贴着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的红底照片——每次月考结束,学校都会安排前五十名去照相,然后统一把照片公示以示表彰。姚言扎眼的面容实在是脱颖而出,引得不少家长尤其是女性家长驻足观看,还有人拍了照,家长们一边找着有没有自己孩子,一边聚在一起讨论着有的没的。

        这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家长们都很重视。除了一两个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的,剩下都是父母亲自到场。卫智就是其中一个由奶奶来开家长会的,按照他的说法,是自己老家并不在h市,而是在m市,爸爸妈妈留在m市工作,自己和奶奶从初中开始就在h市,因为h市的教育资源更好,平时父母很忙,一般只有重大节假日才有机会见面,这次他们又是脱不开身,就由奶奶来开家长会。姚言心想怪不得自己同桌总有一种超脱的不像同龄人的成熟淡定,可能就是这样的环境让他自立又早早摆脱了撒娇和依赖。想到自己跳脱又容易炸毛的性子,姚言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当他得知卫智比自己大了一岁零两个月之后,就舒舒服服地回到了心安理得的“我还小我可以任性,他比我大他成熟是应该的”的躺平心态。

        老胡这次让所有进步的、前五十名的同学依次上台,在众家长的注目礼之下依次发表感言并合影。那几个从初中起就保持名列前茅的“资深学霸”的发言都有种模式化的老成,到了姚言上场时,台下的家长们眼前一亮。他很自如潇洒地讲了几句大概意思是“感恩所有,希望自己不忘初心、继续努力”就下去了,他没太大兴趣做这些东西。一个可以持续进步的人不应该过度沉溺于已经完成的荣耀、成就中麻痹自己。不过让他比较受用的还是台下那些家长们连同姚言他爸在内的赞许的目光。姚言就像在红毯上签完名优雅退场的男明星,相比之下卫智有种学生气的正式和笨拙,目光诚恳、眼神清澈地说:“我这次进步尤其要感谢的是我的朋友,多亏他对我的帮助,让我有了很多启发接下来我们会继续一起努力,共同进步。”说的时候特地看向姚言,姚言回以一个微笑。家长们和剩下的同学们都很有礼貌地给每个发言的同学掌声。

        好不容易结束了“进步感言”发表环节,老胡讲了一些近来班级的整体状况,表扬了一下运动会上孩子们的出色表现,呼吁家长们和学生一起营造良好的学习心态、状态,这些人中龙凤的家长们都听的很认真,不少人还在用笔记本做笔记。没想到班主任讲话后,又增加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环节——胡志斌他老人家开展了一个“自由发言”环节:有哪些同学想要当着全班同学和家长的面上来一表决心,大声讲出自己的下次月考目标还有任何想反思的话,都可以随意尽情上台。

        这话一出,班级内一阵骚动。

        姚言挑了挑眉,他有点反感这种。在他眼里,这种行为很像是“激将法”,而且很多人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再大声,那也是一时的亢奋,要是没有恒心毅力真正从骨子里奋发图强,很快就会疲软。这种更像是“煽情”,利用极端情绪在一些特定场合内激发起学生的“进取心”,在他看来有些愚蠢。

        不过也有人和姚言想的不一样。有的同学可能就是吃这一套“即时鸡血”,一时的激励至少够他们一个月的动力了。于是从刚开始的扭扭捏捏没人上,到老胡一句诡计多端的“没有人吗?我数最后5个数,没人上的话就散会了”后,一个瘦瘦高高的戴眼镜的男生先从后排跑了上去,他低着头,抠着衣角,有些支支吾吾但好歹完整地表明了“我前段时间太浮躁了导致成绩非常不理想,我下次要考进前100名”的意思。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值得敬佩。台下掌声响起。一个看样子应该是男生家长的中年妇女和跑下台的男孩对视,点了点头。有了第一位勇士,剩下的人也都“勇敢”起来。人数从一开始的寥寥,到讲台两边排起了六七人的小队,有人拿着小纸条看台词,有人攥紧拳头抿着嘴唇,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自己即将站上的讲台,而发言内容也从中规中矩,不敢大声,到直接喊出自己“xx名”的豪言壮志,还有人甚至说着说着把自己感动/激动哭了而每每到了有人情感喷发收不住哭了的时候,台下家长就会特别给面子的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这一哭一鼓掌搞得隔壁班还以为一班在开什么传销组织大会。

        “戏精。”姚言心里轻哼一声,就抱着手臂冷冷看着这些戏剧化的“表演”。不过他不屑归不屑,但是当看到同学们那些情真意切、痛改前非的表情,就算是一时的,但那一时的“豁出去拼了”的尽头还是让姚言心里有点发怵——他们看上去,好像都斗志满满,势必要考到多少名的样子,而且姚言心里清楚,自己的这次前五十只是一时的,那些“退步”了的同学里有不少也是他以前就听说过的来自本校或外校的尖子生,大家的底子都不差。谁也说不好这次是不是就是自己运气好,加上前段时间确实铆足了劲想搏一搏,才考得差不多,可是自己会努力,别人就不会吗?更何况这次老胡这么大阵仗,又是家长会又是激将法的,保不齐有多少“容易被感动”的同学就深深地听进去了,然后奋发图强奋起直追一往无前,攻城容易守城难,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很危险了

        姚言虽然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不能因为想要自己好就希望自己的对手都不好呀,这种心态是不正确的,不过他还是隐隐埋下了一颗忧心忡忡的种子。他忍不住看了看卫智,发现他一如既往的淡定平和,在每个同学发言后友善地鼓掌微笑,姚言不禁倒吸一口气,再次狠狠在心里鄙视自己像个幼稚鬼。

        “没事的,稳住节奏,就按自己的步调来,不用管别人。”姚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第二天早上姚言照样不紧不慢地走着,意外的是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已经听到自己班里传出的读书声。他心里一慌,不自觉加快脚步,发现虽然老班每到,但除了自己之外没几个座位是空着的了,当然卫智也已经到了,并且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在投入地背书。大家的激情空前高涨,音量更是骇人,这种如虹的气势让姚言紧张了一下,没来由的心虚让他从后门到座位的短短的几步路就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有些手抖地掏出课本,甩了甩头,深呼吸,闭上眼想把自己迅速调整到一样的状态中。刚开始几分钟还好,可姚言背着背着就开始分心,忍不住睁开眼环顾四周:大部分人都处在一种“忘我”的状态,可见昨天的“煽情激将法”非常之奏效,他尤其注意卫智,卫智还是一副平静又稳定的样子。姚言心想不会只有我慌得一批吧

        不得不说,人的状态是很诡异的。有时候,遇强则强,有时候,反而不想跟别人竞争,只想自己躲起来岁月静好,这个时候的心思是很敏感的,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整抑郁,然后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可是偏偏这种心理状态又是很难调整的,心病最难医。

        姚言只好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跑神不要跑神,一趟早读下来,一边和自己内心作斗争,一边尽可能摒除杂念想要把吸收知识点,好不容易捱完了整个早读,却感觉心更累了,还所获甚微。再看着周围的人都一切正常,好像只有自己在心神不宁,姚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甚至已经勾画出了下次月考自己荣降为全班倒数第一的画面,他更慌了,一时乱了手脚竟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再去看别人,发现大家都像早已有了自己的规划一般,胸有成竹、气定神闲,不徐不疾掏出作业、练习册、卷子等等,总之,好像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稳中向好地进行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兵荒马乱。姚言张了张嘴想跟卫智说些什么,可看到他已经开始预习新课了就又讪讪把脸转了回来,内心的骄傲让他决定只字不提。

        这种慌乱的状态一定不能被人看破!我必须表现得很淡定。姚言暗暗下定决心,可惜事与愿违。这一天他都处在一个一惊一乍的状态中,敏感到有人的午睡时间缩短了、谁以前从来不跑着吃饭跑着上厕所的现在冲的比谁都快、谁给自己对答案的时候画对钩的声音特别大异常刺耳、谁之前从来不问老师问题现在却一下课就捧着新做的题去问老师每次别人干点什么都会让姚言心里一惊然后开始担心“大家都好拼啊我会不会被比下去”然后总要痛苦地迅速说服自己“只和自己比”,这种敏感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体现得最明显。虽然卫智并不像别人那样“表现”得多么雷厉风行声势浩大,可是姚言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一起吃饭时卫智吃得更快了、走路步速提升了、和自己说闲话的时间少了、做题自测画的对号多了

        姚言焦虑得想大叫。不过除了他自己,别人是看不出来的。由于他太要面子了,太不想流露自己的龌龊心思和不自信甚至是迷茫,他表现得波澜不惊。因此在别人眼里,包括卫智看来,姚言都还是那个臭屁又自信、聪明又坦荡的帅哥,谁知道好皮囊下那颗溃不成军的心啊。

        姚言几次想开口和卫智说点什么,可是面子和虚荣又让他闭上了嘴。好不容易熬完了周五一整天,姚言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和卫智匆匆说了句再见就落荒而逃。这天晚上他在家翻来覆去地想,不断给自己打气开导,发誓不能落后。

        星期六下午,按照宏志班的“倡导”,在家无法自觉的同学可以在下午来学校教室自习。姚言特地比以往早到了半个小时,结果他惊讶地发现班里更早来的人有一多半,卫智也早已坐在座位上了。姚言有点泄气,刚刚建立好的自信心和信念又崩塌了。

        他走得很轻,教室里没什么人注意。他有些忐忑地坐下,卫智转头冲他笑了笑打个招呼,又投入到学习中。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开着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和微风,一切是那么适合沉浸式学习。可姚言这一下午都没怎么投入。他感觉自己好像变得异常敏感,草木皆兵,谁做了多少张卷子,翻了多少页书,打了多少对钩,表情是不是开心或失落,谁和谁拿着作业出去讨论问题了他都尽收眼底。他甚至开始在意为什么卫智不再问自己问题了,是不是卫智已经厉害到没有什么不会的了?可是自己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不会的人在极度不自信的时候就会格外注意外物,没办法专注在自己身上,而越是这样就越不自信,越慌张无措,不及时调整,很容易陷入恶性循环,最后自怨自弃,破罐破摔。

        这样的状况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都持续存在。班级整体氛围都比较紧张,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想要拼一拼。课间嬉戏发呆玩闹的人少了;每个人的午睡时间普遍变短了;有人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不去餐厅吃正餐,直接在小卖部买个面包将就着当午餐;还有人在早晚读时间和读书音量较上了劲,比铃声一响谁站起来的快、谁声音大;连翻书、写字的声音也成为了一种较量。少年人哪能弄得那么清楚什么才是真正该比较和在意的,他们只知道只要是认准了目标,那只要是和这个目标沾点边的,都能比。不管这种比拼健康或不健康,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氛围,也确实反映了这些学生的劲头,但对于一些心思敏感又惶恐的人来说,这些表现都让他们坐立不安。

        比如姚言。

        随着下次月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老胡在某天中午适时地敲了个警钟,提醒大家最近状态不错,继续保持,争取取得满意成绩。姚言心想我可没有状态不错。不过别人怎么样他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他尤其在意的是卫智——毕竟卫智之前比自己的成绩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但现在卫智看起来势头正猛,稳中有进。他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问卫智:“你怎么样?”卫智以为姚言是担心自己,就笑着回答:“感觉非常好!”姚言虽然也是关心朋友的,可是听到卫智这样回答,他看向卫智的眼神竟多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

        他不是不关心朋友,自然也希望朋友能进步,“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是,这种进步,在现在的姚言看来,应该是有前提的——“你之前一直不如我,怎么反而你现在这么胸有成竹气定神闲,我却要在这里患得患失束缚手脚呢

        拜托你不要状态这么好啊很吓人的

        万一你厉害了独当一面了,你就不需要我了,我就帮不到你了我很丢人啊

        你可以进步但是不要超过我啊

        你开窍了以后一往无前把我这个老师甩在身后,我多尴尬啊”

        姚言觉得自己别扭极了。他甚至焦虑到没空去想学姐。

        他一边痛恨自己的小肚鸡肠和虚荣心,厌恶着自己的狭隘和病态,一边还是控制不住地莫名生出一种嫉妒,甚至隐隐希望卫智出点什么错,而这种心情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他从初中开始就“乐善好施”,对朋友也是能帮就帮,看到他们进步也会由衷地开心,哪怕是超过自己,他们也会约好下次继续pk看谁比较厉害,大家都是打成一片嘻嘻哈哈,从来没有过这样别扭的心理状态。

        而现在不只姚言自己,整个班级的氛围明面上是大家在正常竞争,可总也有些“暗暗较劲”的意味,每个人都好像是在孤军奋战,没有谁是谁在真正的盟友,每个人都把名次看得格外重,而每当你格外在意什么,越想要得到什么,你就很容易患得患失,乱了方寸。姚言想,是不是因为小时候不在乎,心大,洒脱,把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也没有在“刻意”追求什么,会为了目标努力,但是是良性的,不会搞得自己疲惫不堪支离破碎,而越大怎么还越别扭了呢?是不是人长大就会变得贪心,如果对身外之物有了特别的追求,就必然会把自己困在某个牢笼之中?怎么解脱呢姚言还没想明白,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心理变化,尽管他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是不好的不健康的,他却“没有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心理,因为,他要把更多时间用来学习。

        可就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心态也是学习的基本。在没有调整好心态就贸然投入学习中,往往会事倍功半,还会陷入自我折磨的怪圈,让人痛苦。姚言一直没和卫智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也不好意思说,也没学会怎么用幽默又不经意的打趣或自我吐槽让这事过去。也可能是知道怎么说才能圆满,就是不想。总之,是自己和自己闹别扭,难哄极了。于是姚言就这样在别扭的状态中坚持着,又努力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别扭——实际上,每个人也都在关心自己的事情,谁有多少闲工夫去在意别人的事呢?

        姚言快疯了。

        他和卫智是同桌,也算是“亦师亦友”,两人的物理距离这么近,以至于卫智做点什么他都能看到。读书时姚言看到卫智很投入,而自己还在跑神,就会痛苦地别过头;卫智每次用那工整又透着淡定的笔触画上一个对号,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就让姚言心脏抽一下;就连卫智每次去向老师请教,他都会格外留意卫智的表情,试图猜测他是不是又明白了什么自己不明白的——而实际上他由于太在意别的,连自己的学习进度到底如何,哪里不太懂哪里很熟练都不太清楚。

        仿佛这个同桌的存在都是一种打扰。但姚言也只能和自己僵持着。

        说来也奇怪,这几天的气温也十分诡异,温差大,忽热忽凉。姚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情绪的变化是能通过身体状态反映出来的。姚言外在完好内在崩坏抓狂的情绪加上不稳定的天气成功让他生病了。

        周五晚自习时姚言就开始感觉到不对劲,浑身疼,头也晕,关节发酸,还软绵绵的。他把外套穿上,还是止不住发冷。同学们都在专心自习,没人发现姚言的异样,他就那样强撑着看书,一手扶着额,另一手有气无力地圈圈画画,偶尔会难受地喘息。卫智注意到了,他小声问姚言:“你没事吧?”姚言摇摇头,不想说话。卫智便也不再多问。

        下课铃一响,姚言就跌跌撞撞跑去洗手间,干呕了几声,还是难受得不行。他想赶快熬到放学回家休息,从洗手间晕乎乎地走出来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臂稳稳撑住了他,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是卫智,下意识地放松防备,瘫软了一下,往那个人身上又陷了陷,两个人几乎是拥抱的状态。卫智拍拍姚言的背,温声道:“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便要把手往姚言的额头上放,姚言迷迷糊糊地顿了几秒,这时往洗手间来的人多了,姚言的耳朵里传入很多嘈杂不清但鼎沸的人声,加上楼梯间回声放大,他像是猛然被吵醒了一样睁开眼睛,看到了卫智快要碰到自己额头的手,他猛地一激灵推开卫智,什么话都没说,就跑开了。

        卫智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神里似有深深的失望和不解。

        姚言顾不上脑子疼,也顾不上路过的人看他的异样眼神,一路狂奔到座位上用外套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得太急,他的心跳声很快,也很响,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低头,闻到自己外套上残留的卫智身上的味道——不张扬不浓烈,淡淡的让人心安的洗衣粉的香味,干净又清爽。姚言觉得自己此刻不光头疼,脸还变热了,他狠狠摇了摇头试图赶走些什么,却让头疼更厉害了。

        姚言看了一眼窗外,卫智还没回来。他开始试图厘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意识模糊,不小心撞到了卫智的怀里然后在卫智试图碰到自己额头之前就触电一样地推开了他,而且力度还不小,几乎是像推仇人一样姚言脑子更混乱了,他一时觉得有点对不起卫智,可也有点解恨的感觉,不过更有不好意思的感觉,而在这些感觉之外,他竟意外发现,自己有点留恋刚才那个不算拥抱的拥抱。

        姚言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烧糊涂了。

        男孩子之间抱来抱去的多矫情啊自己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怎么会腿一软瘫别人身上啊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关键是,人家应该还是好心,自己还推人家多没良心啊他恨不得失忆把刚才的事故给忘掉。

        对,是事故,是发烧导致的事故。姚言决定就这样定义。

        当姚别扭还在自我心理斗争时,刚才被撞又被推的那位大怨种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带着一阵洗衣粉的清香。

        姚言被这气味唤醒,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毫无对象感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发烧了,有点晕。”

        某怨种回道:“回家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也不知道他什么心情。生气没有。

        姚言胡乱猜测的时候,旁边那位又出声了:“我刚接了热水,如果你的喝完了就倒我的吧。”

        “生病了,就要多喝热水。”怨种补充道。

        姚言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我们这是什么啊也太不对劲了”姚言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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