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梁竹知道不太会与人交际的好处就是别人会渐渐丧失对他一探究竟的兴趣。

        他不喜欢被人评价，不喜欢被人打量，不喜欢别人在背后的窃窃私语，说一些诸如“这人长这么漂亮，成绩又好，自以为多清高呢。”“了不起，了不起，鹤立鸡群，爱答不理。”的恶毒话语。这些话的结尾往往还要再加上一声嗤笑，好像多不堪似的。

        上学的时候，课桌挨着课桌，同学间耳朵和嘴巴的距离连一个作业本的厚度都不到，说些不能让梁竹听见的悄悄话绰绰有余。梁竹当然知道这些悄悄话是针对他的。他们的目光像刀一下一下杀着他，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比纸还薄。

        一个班几十个人，人人都要孤立他。

        一开始真的盲目自怨自艾过。是不是今天自己穿的太亮眼了，明天要穿素一点；是不是老师问的这个问题不该举手，下次还是装不懂吧；是不是不应该考第一名，老师教过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下次干脆空几个大题。可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这些地方，他发现他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明星，而有些人生来就无人问津一样。

        课间的十分钟尤其明显，大家都有事可做，有话可聊，他就只能趴在桌上装睡，心里期待下节课的赶快到来，尽量降低存在感，这样才不会显得他多么格格不入。

        午休的时候更是灾难，他从不在食堂吃饭，因为那样他的孤单就太众目睽睽了。

        希望有一个知心朋友的愿望曾经占据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生日许愿环节。

        大学倒是有很多主动接近他的人，可他们的善意就像裤子，不用脱也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

        到最后梁竹干脆就放弃了交朋友的想法，与孤独和谐共处。

        梁竹不怕孤独，不过遗憾总是会有的，就像是新衣服背后领里的标签，不经意碰触到的时候总还是会痒痛痒痛的，不致命但难受。不过倒也不执着，实在没有就没有吧。

        从学校的密集社群束缚中脱离出来，长大再半脱离社会，梁竹才有一种大口喘气的感觉。他选择来到人际交往相对单纯的事业单位上班，工作上大家都是同事，下了班可以选择谁也不认识谁，没有频繁的团队聚餐，不用成双成对的出入，朋友不再是刚需，这么久以来，终于自在了。

        “小梁，你盯着下面那两个孩子把预报发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熬一晚上辛苦了。”秦主任端着搪瓷杯从梁竹身后经过，停下脚步看了眼墙上的钟，拍了拍他的肩。

        梁竹回过神，从泛着白光的显示屏后抬起头，“好的秦主任，您先回去休息吧，注意身体。”

        大厅led屏上轮放着几张由长短不一的曲线和各类形状组成的天气图，有的地方被标红了，有的地方则被画上叉并进行了批注。

        “小宇、小芸，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梁竹朝依然奋斗在工作台前的两人说。

        这两人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在学校里都是成绩优秀的尖子生。原以为结束了长达数年艰苦的勤学生涯并以优异的成绩选拔入自己理想的工作单位之后就能轻松解脱了。谁知道等待他们的却是更为枯燥繁重的基层工作。

        “梁老师。”两人来到跟前，清一色的脸色发白眼眶发青，还未适应晚班的工作节奏。

        “这几个地方错了，我帮你们标出来了，下次注意点。最近极端天气频发，不允许出任何差错。这次的预报我就帮你们发了，下不为例。”梁竹将文档打包好分别传给他们。

        本以为要一个班拉通到明天中午的两人瞬间欣喜若狂，脸色由白转红，眼睛由暗转亮。

        “梁老师，啊不对，梁哥，整个办公室就您最体贴了，爱您！”

        小女孩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表露感情，特别是在讨好一个好看又亲和的前辈上。

        “爱什么爱，注意礼貌。”小宇白了女生一眼。

        小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吐了吐舌头。

        “好啦，你俩要是不想走的话要不就继续在这儿把这些弄了吧。”梁竹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两人这才闭上嘴老老实实离开。

        梁竹将剩余的文件全部处理完毕后关上电脑，看看墙上的钟，凌晨五点。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回家肯定会吵醒林煜。算了，梁竹心想，还是回单位宿舍将就一下吧。

        林煜是第一个在学校交到的朋友。当林煜在麦当劳点了一份麦旋风端过来，梁竹问为什么不是两份时，林煜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当然要共享一份啦。”那时候梁竹几乎热泪盈眶。不过后来才明白，林煜只是把裤子里的东西藏的很好罢了，时间一久，林煜也就只会用裤子里的东西和他相处了。

        林煜有钱，是后来努力的结果。梁竹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学生，很多女孩子追他，梁竹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林煜只是笑笑不回答。等到后来林煜升职宴上把梁竹单独带到天台上并吻了梁竹时他才说：“我从很久前就开始喜欢你了，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搬进来和我一起住？”

        梁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林煜抱上了他家主卧的大床。

        林煜喜欢摸着梁竹的眼睛说：“你有一双小鹿的眼睛。”

        “鹿？”

        “嗯，清澈，也，单纯。”

        林煜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好像很欣赏梁竹的这副眼睛。某种程度上让他想起动物世界里的那种人畜无害的梅花鹿，那种乖乖吃草，会被肉食动物一口咬断脖子的梅花鹿。

        欣赏梁竹的眼睛，却不欣赏梁竹的工作。林煜有钱，所以觉得梁竹完全没必要再出来做一份不怎么赚钱的工作。特别是还经常倒夜班，三天两头回去床上都是空空荡荡的，心猿意马的时候连个对象也没有。

        梁竹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拒绝的也干脆，于是林煜提过一次就算了。

        梁竹慢悠悠地走着。

        澜市今年的八月异常闷热，空气是粘稠的质感，好像哪里都是汗似的，就连呼吸都带着灼气。近来极端高温频发，气温一度突破四十度大关，出门的一瞬间就在蒸桑拿。

        从办公楼到宿舍的这段路中间要经过一条林荫小道。石板路两旁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这个季节正争奇斗艳地开着。梁竹闻到了夜来香和栀子，夹杂着青草悠悠的气息。已有几只知了从梦中醒来，断断续续地唱起了歌。

        梁竹很喜欢这条小道，没事的时候经常一个来回走走。

        从小道出来后左转经过一个观测站，再往前走几百米是单位食堂，过了食堂右转便是宿舍楼了。

        再过一会天就亮了，梁竹进门懒得开灯，脱下衣服丢进洗衣机，打开空调，走进浴室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倒下头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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