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就算是刚入门的修士，也知夺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被人夺取肉身，对于太虚境以下的修士，命魂无处可归，便魂飞魄散。

        所以，洛臻对于玉祈风的提议分外诧异且不解。玉祈风想杀她？应该不需要跟她商量。那玉祈风是想成为她，然后做谢少棠的徒弟？

        洛臻越想越无边际，直到玉祈风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露出略带嫌弃的神情：“放心，本座对你的肉身毫无兴趣。”

        “……”洛臻低头顺着玉祈风看过的地方也看了一遍，除了双腿修长，其余部分毫无特点，从来都只有女修路过时会羡慕地看上两眼。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玉祈风这样比真的夺舍她还具有侮辱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玉祈风反倒轻笑一声道：“抱歉，本座并无对你的外貌评头论足的意思，是你的肉身脆弱不堪，于我无用。”

        脆弱不堪……若不是看在还有求于玉祈风的份上，洛臻当即就想掀桌，证明此为谬论。

        玉祈风不在意洛臻隐约袒露的怒火，继续道：“本座对你身上的那位地魂更感兴趣，或许跟他聊聊，还会有让本座惊喜的事。”

        洛臻怕对方再对自己进行惨绝人寰的打击，深吸一口气问道：“好，我答应你”夺舍之后，她的命魂将无处可归，她只是个普通的万剑盟初阶弟子。但到时候盛戎应会帮她找到入魂境的办法，不至于魂飞魄散。

        玉祈风闻言奇道：“你来找本座离魂，没想过离魂之后去哪儿？”

        “不劳您费心。”洛臻莫名不想将自己的后路告知他。“那我要为你做的第二件事呢？”

        玉祈风也未追问，悠然答道：“你要为本座做的第二件事，在第一件事完成之后再告知与你。万一你死了呢？”

        上山之前，娘亲总是会告诉洛臻，多说吉祥话吉利话，说了不吉利的话必须“呸呸呸”，否则说不定厄运就找上你了。可是洛臻上山后发现，众修士还不如自家娘亲有信念感，时不时地都设想她死。

        洛臻已没了脾气，木然点点头道：“好，但是我的命魂归还时，你必须离开。”

        “那是自然。本座自己的身体可比你的宝贝多了。”

        “希望如此。”洛臻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何时进行夺舍仪式？”

        “本座闲来无事，就看你何时想救你的好姐妹了。”

        “那就现在。”

        玉祈风大概是没想到洛臻回答的如此之快，不过也知现在不动手，恐怕越接近血月时，傀儡师的灵力便越强。他稍抬了一下唇角，应道：“很有勇气，不过毕竟是禁忌之法，过程不会那么好受。”

        洛臻自然也想过这一点，只不过书上也没记载被夺舍时的感受，毕竟被夺舍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不知该站还是该坐，最后兀自坐上房间里的那张简陋床铺上，只觉底下床板硬到硌腿，与弟子房里那些床简直云泥之别。

        没有再过多评价这张床，洛臻闭目调息，很快就彻底沉下心来。她没有去看玉祈风如何用的夺舍阵法，也因各方告诫而不去看这禁忌之法，知道太多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尽力克制着窥探的冲动，且将精力集中于天灵。只觉房间里逐渐刮起阴风，周身遍布寒意，耳边似有鬼哭狼嚎，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入□□，撕裂魂魄。

        在风声与鬼哭声中，玉祈风低沉急促的声音变得虚幻缥缈，洛臻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但清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鬼气与魔气正在浸入她的肉身。她体内的灵力下意识地与之对抗，却在大悲无相阵中无法正常释放。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却低念起清心咒，强迫自身沉住气。

        清心咒还未起效，她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阴冷之气侵入体内，似乎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啃噬她的心脉，咬断一切与灵力相连的气息。心脏跳动怦然，鼓噪着耳畔，耳中嗡声响起，由此直冲天灵。她疯狂低吼，竭力捂住耳朵，但捂不住体内暴涨的邪恶灵力，那搅动经脉的阴冷之气，身体仿佛要被撕裂，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疼痛钻心入骨。

        “噗……”洛臻只觉喉口一甜，嘴角溢出一道鲜红，眼睛、耳朵，皆是鲜血汩汩。

        而她不再感到疼痛或是恐惧，因为她眼前看到的正是她自己，她已然被夺舍。

        命魂出窍，正是眨眼功夫，就已开始迅速消散。本就非实体的双腿正逐渐如星芒溃散般消逝，她看见玉祈风的身体倒在桌边，而坐在床上的自己睁开血红双眸。

        眼前这个血泪未干，面色惨白的“洛臻”显得诡谲非常，她张口发出略带嘶哑的嗓音：“你需尽快找到宿体。”

        没有丝毫犹豫，洛臻已无声地寻求起盛戎的帮助。盛戎应已提前做了准备，她才刚发出求助，就看四周迅速变换，成了一片无垠星海，但未停滞多久，又成了一间封闭的房间。

        这回，四周景象不再变动，洛臻环顾一圈，发现这房间的东南西北四边皆有一扇门，形状各不相同。这里是……卓冬易的魂境？

        她记得梦里清烟的魂境是一片黑暗，或许那是因为清烟已经异变。而卓冬易的魂境里还保留有他本身的意识。

        虽已顺利进入魂境，但洛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推开门后会有什么下场，所以先在原地试了一下，发现手上可自行凝出她的佩剑青叶，灵力尚存。如果门的那头真是卓冬易，就算是卓冬易的场子，她应该也可以一战。

        洛臻不再犹豫，她的正对面的是扇镶满金色门钉的朱红大门，门钉纵九横七，应不是普通人家。她抬手就欲用剑劈开，但剑光一碰到那门，就折返回来，削下洛臻一缕长发……

        目送被削下的头发落地，洛臻没再作无谓的尝试，行至门前驻足，抬手触及朱漆大门。似乎与真实的门并无两样，她着力一推，门竟然自动敞开，眼前豁然是一片雪中梅林。

        或是昨夜风紧雪骤，万斛瑞叶盖九英，满目碎玉琼芳。幸得东风初解，恰有应雀掠过枝头，寒酥簌簌抖落，得以一品暗香。

        洛臻踏雪而行，地上却不见脚印。穿过几排梅树，就看到有一五六岁的稚子在梅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正拿着一杆比他高上许多的□□挥舞。那孩子长得圆头圆脑，甚是可爱，也有几分眼熟。

        洛臻不知他是否能看见自己，还是谨慎地站在不远处，看那孩子练得脸颊与双手都被冻得通红，但依旧次次在练到某一式跌倒，身下的积雪都已比周围矮了一大截。

        就算不会用枪，洛臻也知道他这般定是练不出个样子，那么多遍之后，招式动作仍旧生疏，灵力没能贯通全身，适时汇入发力点，更别说人与枪融为一体。

        这一下怎能把灵力运到脚下！她正憋不住想上前指点一番，就听到有细微脚步声传来，是几名拎着食盒的女修。为首的面容秀丽，气度温柔，眉眼都让洛臻有种熟悉的感觉。她身后几人的衣着显然都简约了许多，应是她的侍女。

        只见那女子将食盒放在一张石桌上，看了一会儿幼子练枪，眼中满是惊喜与期待。在卓冬易几下看似潇洒，实则连重心都没立准的动作过后，她抚掌夸道：“冬易真是厉害，那么快就有进步了。”

        冬易，卓冬易！

        洛臻瞳孔骤缩，仔细端详起不远处的孩子，他就是卓冬易，果然这就是他的魂境。

        根据盛戎的做法，接下来应该是杀了魂境之主，但对这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下手……洛臻犹豫了，而且这未必就是魂境真正的主人，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洛臻可以看出卓冬易的枪法稀烂是真的，而卓母夸赞的心也是真的。

        又等卓冬易练了两式，卓母便等不及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羹，浅笑着朝沉浸于练枪的孩子招了招手：“冬易，休息一下吧，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娘亲为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巧点心碧粳粥，趁热吃了。”

        那头的卓冬易没有乖乖收起枪，反而憋红了脸，更加用力地挥舞起□□。□□迎着东风，红缨猎动，但他很快就又在转身时，一头栽到了地上，起身时，沾了满脸的雪。

        他的母亲自然看不得孩子这般摔跤，忙跑上前将人抱起，掸去了他身上的雪，询问着有没有哪处磕疼了。她身边的侍女们也纷纷上前，帮着查看小少爷。仍是稚子的卓冬易憋着眼泪摇头，小手拼命想推开身边的母亲。

        洛臻明白是为何，因为那几名侍女正在边上垂下头来，互相对着眼。她们虽未动嘴，洛臻却清晰地听见了她们的心里话。

        “唉……二少爷也是够可怜的，都练了两个月了，单这一式还是半生不熟。再过几天就是六岁生辰，不如就此做个闲散少爷吧，何必呢。”

        “所以说，修真这事儿哪是靠勤奋就能行的？大少爷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学到第六招了。你看大少爷什么时候练过这么久。”

        “你还别说，大少爷虽然天赋不错，但他也这方面也从未松懈，我经常见他独自练枪呢。小小年纪可突破到缘生境也是不易。”

        “嗨，他这样在普通人里头算是不错的了。谁让咱们二夫人没有灵力，再受宠，生的儿子也只是个半吊子，一辈子都飞升不来。别走修真这条路就行了。”

        侍女们的七嘴八舌还在继续，洛臻已再听不下去，忍不住轻声低喃：“别说了，别说了……他才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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