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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遇魇


“……人?”云行暮重复道,又细细端详了一番,怎么也看不出人的模样。

        越宿微寻了块布,半包着把魇鬼抓在手中,云行暮阻拦的话还未出口,便见魇鬼接触了他的魔气之后,快速膨胀起来,像是被什么撑满了。越宿微随手一攥,又腥又臭的黑红液体就浸满了白布,有的淅淅沥沥滴到地上,散发着浓烈的腥臭。

        云行暮∶……

        这股恶臭让人难以忍受,越宿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手上倒是一点没沾到。

        血沫和一些肉渣仍然在白布中涌动,越宿微已经把它丢到地上,任凭看不出形状的“人”蠕动。

        “人为的魇鬼,缺陷很明显。但对大多数修者和普通人,它能起的作用可大了去。”越宿微下了结论,道∶“此地不能久留。”

        “你出去也是为了解决此事?”

        “非也。”越宿微似笑非笑∶“我的好师兄,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

        除了莫家,还有……

        “明面上你已经死在众人围攻海波沈处那晚,但莫家掩的谁的耳?盗的谁的铃?明眼人一见便知。即便层层封锁,也防不住总妄想得到和隋之珍,一步登天的人。”越宿微接着道∶“有讹传你得到燃寂道人真传,知晓上古灭魔之法,也有说法杀了你炼之血肉,可统摄灵魔两气,修为更上一层,悟得真道。”

        “不知是谁煞费苦心,非要置你于死地。”

        魇鬼不算什么,人心才是最为可怖。越宿微似乎想起了什么,眉眼暗沉一瞬。

        “那你呢?你想得到什么?”

        云行暮表情没有变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这句话撕破了表面的平静,直指暗河下的沉冰。

        “我自然也有所求。”越宿微笑意盈盈,话锋一转∶“这屋不能住了,去我那边休息吧,就当是赔罪。”

        云行暮没说话,无可无不可,先行走了出去。

        越宿微看了眼紧闭的门扉,也不恼,脚尖一转,回到房内。他蹲下身,凝眸寻找着什么,最后从魇鬼的尸身中挑出一枚极小的玉符。

        明明是灵修的媒介,却装着魔气,有意思。

        但风起云涌,与他何干?他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些,反正也已经黑透了。

        玉符在黑焰里化为灰烬,切断了幕后之人和魇鬼的感应,也断绝了魇鬼死而复生的可能。越宿微兴致缺缺,把残骸也烧了个干净。恼人的气味久居不散,他揽过云行暮的被褥,清苦的药味萦绕,竟有安神的奇效。

        风月几度照人影,门前草木自前移。

        “二位要走了吗?”小二放下手里的抹布,急忙迎过来。

        正是清晨,只是看样子不是好天气。昏黑的天幕仿佛要垂落到地面上,客栈里也不得不多点了几根蜡烛。越宿微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您给的四孔钱多了,这是多出来的,还请您收回去。”小二取出钱袋,颇有些诚惶诚恐。

        “不必。”越宿微本想直接离去,许是心情不错,突然想发发善心,意有所指道∶“天干物燥,火烛这等物事,多了反而无益。”

        啊?外面不是昏天暗地,是要下雨了吗?何来天干物燥之说?

        云行暮淡淡看向越宿微,意思不言而喻。越宿微故作不知,等待他的反应。

        “客栈烧了便是,否则引火烧身。”云行暮见小二一脸不解,出声解释。

        小二第一次看到云行暮的样貌,恍惚间只想到话本子里描述的“渺渺若雨塘虹影,凌绝如危崖苍松”。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师兄,你可真是块香饽饽。谁见了都想啃一口。”越宿微调侃,面上却殊无笑意。

        “是啊,有劳你‘护食’了。”云行暮反唇相讥,冷冷瞥他一眼。

        好像生气了。怎么办,好想让他更生气一点。

        越宿微漫不经心想到。

        小二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道∶“多谢两位大人提醒,小的会告知店家另谋他处。小的虽目光浅薄,但知晓您二位皆是有大义之人,这钱实在贵重,小的不能收。”

        越宿微道∶“钱货两讫。还是说你想让我留点别的东西?”

        小二被吓住,不知如何作答。

        越宿微不再说话,率先出了门。

        “早日离开吧,”云行暮淡淡道∶“城里治安不好。”

        有人用血肉炼制魇鬼,还不知是死人肉还是活人肉,无论何者都是伤天害理,逆恒常而行。澜城在莫家代管范围之内,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如此恶□□件。莫家……究竟是毫不知情,还是放之任之?

        街上行人寥寥,不知谁家的瓦罐被风打破了,污水横流。

        云行暮把狐裘大氅裹得更紧了些,便见越宿微不知从何处找来一辆马车,稳稳停在自己面前。

        外表平平无奇,车内物件倒是齐全。云行暮抱着手炉,在颠簸里昏昏欲睡。

        越宿微掀帘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城门无人把守,只有一个阵法负责监视。

        又走了一段,车慢了下来,稳稳停在路边。缀在车后的东西不远不近,却如余食赘行,惹人生厌。

        云行暮挑起一角轿帘,看了看天色,又放了下来,静静闭目养神。

        “还是魇鬼。”越宿微携着雨水的气息,挑开帘子在车厢里寻了个地方坐下,取了帕子拭手,接着道∶“那人就在城内。”

        云行暮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关心。

        越宿微讨了个没趣,也不说话了。

        他盯着云行暮,像是在观察。狐裘围着脖颈蓄了一圈,一时竟不知是狐绒洁白还是云行暮面色苍白。视线刚刚停在云行暮的眉眼之间,被看的人便睁开了眼,平静回视。

        “有事?”

        越宿微像是找到什么乐趣,突然兴致勃勃道∶“师兄,你会生气吗?”

        越宿微喜怒不定,乖睢恣意,实在难缠。云行暮不动声色,虽然记忆模糊,但未入魔时的越宿微绝对不是这样的性格。或许还是在伏曜之地时莫家下了死手,导致他性情大变。

        简而言之,脑子有病。

        想到这里,云行暮淡淡看着他,道∶“看来你很需要关心?”

        越宿微顿住,很快就明白云行暮的意思,也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我不会生气,但我会让你生气。

        雨声清晰地落入马车里,冷风从缝隙里挤进来,秋意渐浓,清寒袭人。凉意从指尖向上窜,骨子里仿佛也灌了风,怎么也留不住热气。

        越宿微见云行暮抱着手炉端坐的样子,不由想起常常蹲在陌尘殿一角的尺玉。他在殿中的时刻很少,但每次都能见着那只猫。只是那猫不亲人,唯有一次他刚从朔鬼渊回来,披血走进空无一人的殿里,那猫从墙头跃下,在他脚边转了转,丝毫不在意皮毛染上鲜红。

        “野狗还会相互取暖,何况你我是师兄弟呢?”越宿微一丝怒意也无,像是无趣了,不再捉弄云行暮,换了个位置,闭目假寐,正好挡住风口。

        师兄弟啊……

        一层阴翳笼上云行暮的眉眼,又很快消失,像是错觉。

        此间再无话。

        三天后。

        一辆马车毫不起眼,融入进出的车流人群中。

        防御法阵微微扭曲,转瞬杳无声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蓟城巍然独立,占守三家交界之处,为商旅荟萃的丰饶宝地,规模和澜城不可同日而语。摊贩行人众多,叫卖声不绝于耳,新奇物品琳琅满目,大多是毫无灵气波动的物什。越宿微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城里最大的客栈。

        各城皆有水防道和寻阵两重防御。水防道阻挡魇鬼,同时给城内道府预警,由其派出修士进行抵御。在常人眼中,水防道只是一条护城河,对魇鬼来说,水防道则是类似迷宫一般的存在,对于一般的敌袭可谓争取了宝贵的反应时间,足以让道府及时调派人手。而寻阵针对普通通行,只识别魔修。寻阵由云家设计,集阵法大成,各地皆沿用这一阵基,只做少量修改。燃寂道人曾说过世间之阵源于道,易于形,万变不离其宗,并以此设题。越宿微以道制道,凌于其上,不畏掣肘。云行暮则改之易之,以备不时之需。

        城与城之间没有高下之分,只以北雁皇族为首,统协各城发展。佛门和文修主张入世求道,支持北雁皇族对其余各城的治理。如莫、楚两家的修者家族,协管的城镇也有严格的划分。三百年前灵气突然衰微,魇鬼横行,各家都想方设法维持家族荣光,更愿专注修行,最终决定由各方派人协谈城镇管理事宜,维持凡世安宁。约定各家方圆百里为协理范围,其余城镇修建道府,由各家轮流驻守,以防魇鬼和魔修入侵。

        蓟城便是后者。

        客栈大堂也是人声鼎沸,烟火气扑面而来。商人和作文人打扮的同坐一桌,粗褂短衫之人也不少见。

        “对不住客官,小店已经没有房了。”

        二人虽敛了周身气势,却自有飘渺之意蕴于其间。掌柜见多识广,不敢得罪,解释道∶“广城地界闹了魔灾,蓟城收纳了大部分灾民,客栈小馆都已住满。万望二位贵客原谅。”

        越宿微道∶“向日倾,上房三两。”

        掌柜愣在原地,注意到周围人即将投来目光,立刻收起了震惊的神色,低声道∶“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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