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雨夜
陆澄子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都没再碰见李良，不知道是离开了阆城，还是窥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她以为要发生海啸，但是一连几天风平浪静，仿佛李良那天的出现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梦醒了他就消失了，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松弛下来。
放学后，林星野照例去车棚取车，却发现两只轮子上的辐条全被剪断了，乱七八糟地散在一旁。
“卧槽，”郭宇一脸震惊，“这他妈谁干的？”
“要死了，”王焕说，“这钢条没个工具肯定剪不断，故意的吧？”
“要不要查一下监控？”郭宇抬头看了一圈，“靠，这儿竟然没有摄像头？！”
“这还用查吗，除了郑源那个逼，谁敢剪林星野的车啊。”
林星野踢了踢几乎散架的轮子，眼尖地发现刹车也被剪断了，叹气道：“这车不能要了。”
“那你怎么回家？”郭宇皱眉，“上学也是个麻烦，学校又不让骑摩托车。”
“我腿又没断。”林星野说，“先走了，回见吧。”
“那这车怎么办？”郭宇冲他的背影喊。
“送给收废品的老大爷呗，还能怎么办，”王焕说，“这要不是车架子太粗，我估计整辆车都被他给剪了。”
陆澄子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打算去买点习题册，家里的那些已经写完了。
学校通往市中心的这条路要宽敞一些，道路两旁的商店种类很多，她走到一半拐进一个便利店去买吃的，准备结账时想了想又转身，打算从架子上拿几条巧克力，店门口又有人进来，伴着顾客出入时自动响起的叮咚声。
陆澄子已经能非常平静地接受自己和林星野的种种偶遇了，甚至觉得很有趣：“你也去合欢路那边？”
“我去画室上课。”林星野说，“你不回家？”
“我去书店买资料。”陆澄子把账结了，打算等他买完东西一起走，奇怪地问，“你去画室上课不需要带绘画工具吗？”
“在照相馆，顺路拿了再去画室。”林星野说。
出了便利店，林星野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还在那棵树下低头徘徊，明明抬头往这边看，目光却很躲闪。
“怎么了？”陆澄子问。
“后面有个人好像一直在跟着你。”林星野说，“从学校的公交站台到这里，跟了一路了。”
陆澄子心中一震：“真的吗？”
她刚要回头，林星野就按住她的肩膀：“别看。”
“……”
“万一他真的是在跟踪你，这样会打草惊蛇。”林星野说。
陆澄子心跳如雷，忐忑地问：“他长什么样？”
“戴了帽子，看不清楚样貌。”林星野说，“身形偏瘦，穿着卡其色外套和牛仔裤。”
陆澄子：“……”
“先走吧，”林星野说，“也有可能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陆澄子僵硬地点头。
“你要去书店买什么资料？”林星野随口问道。
“就一些练习，我朋友推荐的，合欢路那边的书店应该会有。”陆澄子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但是不敢回头，只能状若自然地和他聊天。
走到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林星野借着转身的机会回头看了看，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难道是误会？
“买完资料早点回家吧，不要在外面逛太久。”林星野叮嘱，“万事小心，多留个心眼。”
“好。”陆澄子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
从书店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最近倒春寒，天气湿冷，路面的水分蒸发非常慢。她记着林星野的话，站在店门口左顾右盼，路人行色匆匆，车子在拥堵中挣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陆澄子拎着一塑料袋的资料在路上走着，一步三回头，总觉得身边飘着看不见的鬼魂，心中的恐慌无法消散。
是被害妄想心理在作祟吗？
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已经七点半了。陆澄子揉了揉眉心，还是抓紧时间赶快回去吧，不然汉堡又该闹脾气了。
“澄澄。”
陆澄子猛的回头，瞳孔剧缩。
李良脸色阴沉，如厉鬼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五米外的路灯杆下，朝她走过来。
陆澄子把手上的资料全部砸过去，拔腿就跑。
李良咒骂了一声，追到路口被一辆自行车挡了道，他粗暴地推开，将对方的怒骂留在身后不管，眼中只有陆澄子一个目标。
陆澄子在追逐间想起过去的可怕经历，没命地跑。因为恐慌，顾不上避开地上的坑坑洼洼，一脚踩进去，白鞋全脏了，脏水也溅到了裤腿和外套的下摆，连路人都被波及，惹来一阵抱怨。
“对不起对不起……”陆澄子忙不迭地对那路人道歉，鞋子里全是脏兮兮的污水，又冷又难受。
“你他妈不长眼啊！把我的东西都撞翻了！”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谩骂，陆澄子下意识回头看，只见一篮橘子被撞翻撒在地上，李良打了个踉跄，被卖水果的小贩抓住，不依不饶。
霓虹灯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陆澄子也顾不上恶心不恶心了，转身拐进另一条街道。
这条街没有路灯，只有两边楼房窗户漏出来的灯光，比主街昏暗多了，七拐八绕，路上稀稀落落堆着一些居民杂物。陆澄子跑了一会儿就开始后悔——这种场景太像电影里的凶杀案地点了。
她今晚会不会死在这里？
急促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陆澄子自知跑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慌忙间拐进一条窄巷，躲在居民放置在路边的一个旧衣柜旁边，听着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从气喘吁吁到屏息不动只花了一秒钟，胸膛憋得几乎要胀破开来。
李良恼怒地骂了一声，在那个路口徘徊不前。这个地方跟迷宫一样，两旁都是一些小本生意的店铺，什么小卖部小饭馆修车的修鞋的配钥匙的，零零碎碎，路边堆放的东西又多，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人太难了。
“陆澄子，你给我出来！”他索性放开嗓子喊了一声，里面裹挟的暴戾和狠辣让陆澄子的胆气濒临崩溃，“我知道你在附近，快给我出来！”
陆澄子极力克制着呼吸，小心地打开了手机录音。
“我好歹教了你一年，你就这么对待恩师的吗！？”
恩师，凭你也配。
“你毁了我的人生，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说法吗！快给我出来！别让我喊第三遍！”李良似乎怒极了，吼声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巷子里，“出来！有本事躲就别让我找到你！你这个小贱蹄子！”
“……”心惊胆战的女生躲在柜子旁，颤抖着，轻轻呼了一口长长的气。
不要脸。
明明是自己做了那么恶心的事，到头来却反咬一口。
真不要脸。
可怜她心中愤恨至极，却来来回回只会骂这个词。
他的声音跟魔音一样在巷子里萦绕不去，终于有人忍不住，推开窗气吞山河地吼了一句：“喊什么喊！让不让人休息了！神经病啊你！”
“关你妈事儿！”
“……”
四面八方的楼都吵了起来，李良和他们对骂着，拿各种肮脏词汇往对方身上砸。
陆澄子痛苦地闭上眼睛。
天空又开始飘雨了，不大，但只要在外面待个十几分钟就会全身湿透。
陆澄子蹲在衣柜旁一动不动，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着下雨也好，下雨了他也就会快点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终于安静了，只有雨声淅淅沥沥。她两脚都麻了，终于鼓起勇气，悄悄往外看了一眼。
她要沿着来的路出去，不然会迷路，这里的布局太容易迷路了。
陆澄子壮着胆，一边观察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没有人。
太好了，快出去，赶紧走。
脚步放轻点……对，就这样。
陆澄子，你真的太棒了。
她一路小跑，时不时回头看，确认李良没有跟在后面才安心。
“……你不打算道歉吗？”
前面路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还没有从脑海中搜索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另一个一听就能辨认出来是谁的声音就传入她的耳朵里。
“道你妈的歉，个狗娘养的，给老子让开！”
——是李良！
陆澄子心脏猛的一跳，连忙退了几步，不敢越过路口的那条线，转身就准备调头。
“你有种再说一遍。”男生的声音里掺杂着一股怒火，山雨欲来。
“你个狗……”
李良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吃痛的嚎叫，接着就是杂物被撞倒的声音。
陆澄子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被惹怒的男人立刻爬起来反击，却因为一开始就落了下风，这反击对对方一点威胁也没有，陆澄子听着他们冲突的声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时候赶紧溜走。
刚转身，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就让她心头凉得彻底，同时也提醒着她，如果李良伤到了那个人，她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陆澄子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李良正在地上打滚□□，仿佛伤得不轻，连怒骂都有气无力，狠劲却十足。
“操……！”
“好歹吃了那么多盐，你妈就没教过你什么是教养？”
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陆澄子的目光移到站立着的那个人身上，借着楼房窗户漏出来的灯光，尽管看不清楚五官，却也足够辨认，她吃了一惊。
林星野？
她太过惊讶，以至于半个身体都暴露出来，李良眼尖地发现了她，挣扎着爬起来。
“澄澄……”
陆澄子木着脸，恐惧、嫌恶和震惊一齐占据她的头脑，她看到地上的碎酒瓶子，以及李良额头的一滩液体，夜色中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她知道，那是血。
林星野也看了过来，忍不住皱眉。
陆澄子壮着胆子走了过来，李良面色一喜，心想她还是关心自己的，毕竟他教了她一年——
然而陆澄子拉着林星野跑了。
一声细微的、颤抖的、避他如蛇蝎的“快走”，狠狠戳开心中包裹着凶狠和邪恶的水球。
林星野猝不及防被她拉着跑，虽然不明所以，但着实吃了一惊，凌乱的脚步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仿佛知道陆澄子不认路似的，最后变成他拉着她，在小雨中踏着水花奔跑。
直到离开了这片区，他们找了一个公交站台避雨，两人气喘吁吁，身上都淋湿了。
陆澄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路灯下，她的表情绝对说不上好，林星野甚至从她的动作中，品出了惊恐和疲惫。
“是他吗？”林星野想起那身衣服，问她。
陆澄子捏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是。”
“你认识他？”
“认识。”陆澄子并不避讳，说完短促而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林星野点点头：“他喊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误伤了自己人。”
陆澄子靠着公交站台后面的宣传板子笑得肩膀微颤，仿佛只是单纯地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神色终于没有方才那么沉郁了。
“我应该上去补几脚。”她开玩笑说。
林星野莞尔。
陆澄子从书包里找了一包纸巾，抽出几张给他：“擦擦吧。”
“……谢了。”林星野接过来。
陆澄子把脸上的水渍擦掉。纸巾不够，林星野犹豫了一下，拿自己手里的纸巾帮她把书包草草擦了一遍，顺便帮她把拉链拉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可从来没有对谁这样体贴过。
体贴。
这个词放在男生和女生之间，实在太暧昧了。
林星野把原本要帮她翻书包带子的手收了回来。
公交车没一会儿就来了，两人上了车，陆澄子随口和他聊了起来：“你的画室在附近吗？”
“是啊，”林星野指了指远处的楼，那栋楼在阆城里算是比较高的，“集贸百货对面，从那里可以抄小路回家。”
“你出来上课，元宝一个人在家？”
“他在照相馆那边，小姑看着，这会儿他们应该回家了。”
公交车不经过花半里，可是陆澄子不知道，幸好身边有一个熟悉路况的林星野。
他提醒她下车时，陆澄子心里其实是感恩的，但她没有直接进小区，而是去了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一个金属插销。
她焦虑害怕，只能通过一道道防护来营造安全感，连拧螺丝的工具也想带上，五金店的老板眼看就要赚两三顿外卖钱，却被林星野拦了下来。
“这些工具我家都有，”他说，“等会儿我拿给你，没必要买了。”
“……”陆澄子点点头，把螺丝刀放下，想要一包螺丝钉，林星野说：“螺丝钉也有。”
“好吧。”陆澄子笑了笑，最后只要了金属插销。
两人一起回了家。
陆澄子匆匆洗了澡，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林星野就拿着东西上来，还带了几包防感冒的冲剂。
陆澄子笑着收了下来，汉堡哈哧哈哧地挪过来蹭他的腿，替主人表示感谢。
插销并不难装，就是拧螺丝有点费劲。
陆澄子在旁边按着锁扣固定，林星野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想到了很多东西。
“那人是什么人？”他问。
陆澄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硬涩道：“我以前的……数学老师。”
“他为什么……？”
“有点儿复杂，以后再跟你说。”陆澄子抹了一脸，“你就当他是个变态跟踪狂吧。”
林星野应了一声，用力把螺丝拧紧。
“你是怕他追到家里来？”
“是。”陆澄子叹气。
“咱们小区虽然保安工作不怎么样，但这锁质量还挺高的，楼下还有一道大门，不用太担心。”林星野说。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我住哪儿，”陆澄子说，“我就是图个心安，一个人在家难免会怕。”
林星野仿佛这才意识到：“你家里人呢？”
“我爸不在。”陆澄子闷声道，“我在这边也没有亲戚。”
林星野愣了一下：“……哦。”
陆澄子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的帮助，但她示好的方式有点笨，直接问：“你要抄作业吗？”
林星野挑眉：“回报啊？”
“这就不需要专门问一遍了吧，”陆澄子摸了摸鼻子，“抄不抄？”
“抄，”林星野果断回答，“你写完了记得把答案拍给我。”
“放心吧，忘不了。”陆澄子笑了笑。
汉堡一直在他们脚边转，林星野把插销装好，试了一下，还挺结实。
“谢谢你。”陆澄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不客气，”林星野莞尔，“我走了，明天见。”
他一转身，陆澄子就觉得周围空荡荡的，仿佛溺水之人失去了救命的稻草，不安的洪流逐渐将她淹没，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请等一下！”陆澄子慌忙叫住他。
“怎么了？”林星野回头。
“那个……”陆澄子挠挠头，有些难以启齿，“我明天……放学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林星野看着她。陆澄子刚洗完澡，乌黑的头发将干未干地披着，更衬得那张素白的脸如出水芙蓉，表情恳切真诚，很难让人拒绝。
“可以。”林星野说，“上学也可以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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