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市卖履

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苍茫，街上稀稀拉拉过往的行人皆神色匆匆，没有多少人愿停下来，多看一眼路边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

凛冽的寒风早已吹透了盛轩单薄的衣服，他身上瑟瑟发抖，不由得站起身来，不停的跺着脚，还不时抖抖落在头上的雪粒，但手中仍紧紧捧着圣人的《论经》，口中低声吟读。

“主人，今日雪下的太大，可您还坚持要出门，若冻坏了身子，小人可担当不起。”

“无妨，正事要紧。走吧，再随我四处看看。”

南市街口，离盛轩不远处的风雪中，一位精壮健硕、身高五尺的玄衣大汉为前面一人打着伞，前面那人披着锦缎大氅，身着貂绒边的锦袄，腰上系着一条精工打造的金带，带上还系着一块精美的玉佩。

伞不大，大汉自己身子都暴露在雪中，却丝毫不在意，看来两人是主仆关系。

南市的街道是用石子铺成，有些地段不够平整，下雪被人踩实后便容易滑到，两人走的又有些急，前面主人脚下忽的一滑，后面的大汉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他，还好没有摔倒。

而这一幕正好被盛轩看在眼中，忙取出两双草鞋，赶上去道：“两位先生，这道路滑溜，这两双草鞋给你们。”

主人模样的人看着眼前这少年，面目还算气宇轩昂，但却太唯利是图，做生意见缝插针，推销的如此及时，心中多少有些鄙夷，便懒的搭理，示意背后大汉应答。

大汉上前道：“少年，你这草鞋多少钱一双啊？”

盛轩道：“一文钱一双。”

大汉取出钱袋，翻了一下，取出一颗两钱左右的散碎银子，“少年，我们没有铜钱，只有这散碎银子，你拿去吧。”

盛轩一听，“这银子看起来有两钱，值十几枚铜钱呢，怎好多要，这鞋子是我自己编的，也值不了多少钱，就送给你们吧，雪大路滑，还请两位小心。”说完把草鞋塞到大汉手中，一施礼便自行回去了。

那主人模样的人听完，心中对这少年看法顿时反转，如此天气还出来卖这廉价的草鞋，可想其家中贫苦，但他见自己这非富则贵的打扮却不漫天要价，多给银子竟不收，还慷慨相赠，并诚切出言提醒路滑，看来是良善赤子。

他再仔细看，见这少年虽身上衣衫单薄，却仍手不释卷，更觉难得，忽的又看到了少年身后“踏雪草履”四字，眼睛一亮，见笔法飘逸，厚重端庄，形神兼具，功底深沉，顿时被吸引住了。

他疾步到盛轩面前，问道：“少年，这四字是何人所书？”

“这四个字吗，是我自己写来招揽顾客的。”盛轩如实答道。

“你这少年莫要诳语，当真是你写的？”他追问。

盛轩略感奇怪，还是点点头。

他又仔细看了看盛轩，见这少年确有不凡之处，便向盛轩讨要这字，盛轩从墙上取下双手呈上，他收好交予身后的大汉，又想给盛轩银子作为润笔，但盛轩答道这字文意粗鄙，坚辞不受。

主仆两人还有事要办，便匆匆离去。

不知不觉，天色逐渐昏沉，而草鞋一双都未卖出，盛轩心中苦笑，低头收拾好东西，正欲离去，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盛轩抬头一看，见此人中等身材，艰辛的生活使他额头皱纹深刻，两鬓染白，身上穿着打着许多补丁的旧棉袄，有棉絮头已从补丁处露出来，肩上搭着一条擦洗桌面的布巾，正微笑看着自己。

这人正是盛轩家隔壁的黄四，在这南市摆了一个摊位，就在此处不远，平素靠卖馄饨和烧饼为生。

“黄大叔，有什么事？”盛轩问道。

“小轩啊，我见你在这外边呆了这么久，一定冻坏了，也饿了吧，快跟我去摊上吃碗热馄饨再回。”黄四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黄大叔，你们也不容易。”盛轩推辞道。

“今日大雪，明天一早必定路滑难行，我还得早早出摊，你的草鞋给我一双，就当饭费了，走吧。”黄四不由分说，牵起盛轩手腕往摊上走去。

盛轩难却，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黄四因家中贫困，娶妻较晚，孩子黄豆豆今年才四岁，今天恰好跟着黄四出摊，蹦跳着迎了上来，刚在外边玩雪，双手和脸颊都冻的通红，两条鼻涕挂在鼻子上。

“轩哥哥，来和我玩啊......”黄豆豆跑上来，一下子抱住盛轩的胳膊，仰着头笑道。

盛轩拍拍他圆圆的脑袋，笑道：“你的鼻涕都快淌到嘴里了，味道好吗？”说着从身上找出一片草纸使劲揉了揉，蹲下身帮黄豆豆拭去鼻涕。

那边黄四已盛出了一碗馄饨，放在了就近的一张桌上，还配了一个黄澄澄的烧饼。

馄饨冒着热气，滴了麻油的诱人香味弥散在空气中，让人食欲大开。黄四喊盛轩快吃馄饨，自己忙着去招呼其他顾客。

盛轩坐下，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虽然只是些平凡的食物，却充盈温暖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心。

吃过馄饨，帮黄四收拾停当，盛轩取出纸笔，教黄豆豆学几个简单的字，黄豆豆趴在桌子上，乌溜溜的眼珠不停转着，好奇的看着这些横竖撇捺组成的图画。

“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黄四，快，给老子先来三碗馄饨。”突然一阵聒噪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盛轩皱了皱眉头，寻声看去，见摊棚里进来一个干瘦的身影，正在高声嚷着，再仔细看那人面容，认出正是这南市的泼皮常大。

常大本是阳朔城外的农户，是家中独子，小时被父母宠溺，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父母皆是良善爱面子之人，见自己孩子如此，多次管教无用，一来二去，被活活气死。

他便变卖了家中几亩薄田，来到阳朔城里讨生活，卖田的钱不多时即被挥霍一空，便在这南市和一帮泼皮混混一起，干些敲诈商户、欺压良善的无本生意。

这帮泼皮常年在南市，隔三差五便来这里的商户白吃白喝索要钱物，起初有商户气不过，便去官府上告，都被以无凭无证为由驳回，回来后皆被这些泼皮掀了摊子，再也无法在南市摆摊营生。

此后，商户们便只能忍气吞声，有的被盘剥的实在开不下去了，只得撤摊离去，剩余的商户只能靠缺斤短两或早出晚归保持盈亏平衡，以求生计。

黄四看到是常大，不禁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在如此大雪天，这东西还出来祸害，但面上也不能怠慢，忙迎上去，殷勤帮常大拍落身上的雪，道：“原来是常爷啊，快坐，馄饨马上就好，稍等。”说完便去准备馄饨。

常大找了个板凳坐下，一只脚不自觉的踏上板凳，另一只脚在地上不停的抖动，又从桌上筷笼中抽出跟筷子，一个劲的敲着桌面，催黄四要快些。

看着常大这泼皮的得瑟模样，黄四心中气恼，但知道这厮太过难缠，口上应付着，心里只求他能吃完馄饨速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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