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夜幕幽深，私人公寓拉上了花纹繁复的暗色窗帘，造型似火焰的顶灯散发亮度适中的光。

        空调的冷风被送到墙壁打了个转儿，再悠悠散到整个公寓，洗去夏日夜晚里的炎热。

        商石靠着沙发背，双脚上下交叠横在沙发长边，一手支头一手捏着今天的练习册。漆黑的眸子如深潭宁静，神色却与之相反，他的眉毛高挑，唇角往外稍翘且瘪，给人一副不屑不耐烦的感觉。

        “你做出来没？”商石的视线从空白的练习册移开，暴躁地看向端坐桌边的贺秦玉。后者腰背挺直，手握便利店一块钱一支的便宜黑笔，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偶尔他翻过纸页，可见其上写着一行行流利娟秀的字迹。

        贺秦玉看了眼刚刚转过一圈的分针，内心叹气的同时回答他：“差最后的答案了。”

        “切。”商石甩甩手里的练习册，把它甩得哗啦啦响，“现在呢？”

        “好了。”贺秦玉说的同时把自己的草稿本递了过来。

        商石伸出支头的那只手，用食指与中指将草稿本夹了过来。白净的纸页写满端正整齐的文字与公式，仅一分钟的时间，还顺带注记了易错点。

        “sin  cos  公式，什么玩意儿。”商石发着不标准的读音，看了没两秒就烦躁地说，“这些基本公式怎么来的？！”

        贺秦玉默了片刻，回身在自己另一本草稿本上唰唰写下几行基本公式，再次递过去的同时恐怕对商石这个不学无术的少爷有更深的了解。

        “商少，”等商石看公式的几秒里，贺秦玉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未来老板有点基础认识，方便对他做些学习规划，“你以前成绩怎么样？”

        “哈？那些不是随便考考就行吗？”商石一边随口回应，一边扫过贺秦玉的字迹。贺秦玉不愧是男主设定，字迹好看不说，知识点也打得牢，要两条辅助线的题目一眼就能看出来。

        “……具体点呢？”

        商石目光仍留在草稿本上，闻言侧眸分了点眼神给贺秦玉，“具体点？每科能及格吧。”当然，这都是原主的设定。

        贺秦玉沉默，许是没见过这么潇洒的及格线选手。

        商石看向草稿本后的漂浮的深蓝系统框。

        【周常任务：占用男主时间使其无法学习  进行中  （05/10h）】

        10h前的数字正在缓慢增长。

        按每天三小时的效率算，他每周能翻倍完成任务。

        不，不能开始得太快，周末时间还该给贺秦玉松懈的时间。如果让贺秦玉习惯被自己“压榨”的日子，不利于培养他反抗的心思。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啊。

        商石微眯眼角，脑中浮现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在记忆清晰前，他一甩贺秦玉的草稿本，本子哗啦啦落到桌子边缘，贺秦玉慌忙按住，才险险没有掉下去。

        商石说：“这题我会了，36页的第六大题。”顺带要求了下一道题目。

        “你会了？”贺秦玉有点不可置信，自己准备的讲解都还没用上呢。

        “嗯，难点不就是24÷2约分后等于4吗，我会了。”商石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贺秦玉：“……”他看着少年倚靠沙发单挑眉梢的笑意，就明白商石在故意气自己。

        但给钱的老板本人都发话了，贺秦玉也不强求给他讲题。

        类似的对话重复了好几次，几次三番下来，贺秦玉也算知道商石并没有学习的心思，说要他教导只是他新的乐子而已。

        贺秦玉倒不觉什么，这种“乐子”对他也不坏，何况还能赚那么多钱。

        到了十点半，商石把练习册摔在沙发边缘，一个跃身站起来，“小爷我要睡觉了。”

        “睡觉？”贺秦玉惊诧，不由再确认了下时间，卡得刚刚好，正是自己辅导他三个小时结束的点。

        “是啊，我是个非常有良心的老板，从不让员工加班。”商石悠悠说了一句，理所当然地听到系统唔呣一声。他按亮苹果手机，把上面的22：30给贺秦玉看了一眼，随即也和丢练习册一样把手机丢在沙发软垫，惬意非常道，“我可不像有的人要补昨天的作业。”

        【宿主，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商石听系统又恢复了吵吵闹闹的元气，目视系统框：【是否暂停周常任务（3/10  h）？】，默认了是。

        不理贺秦玉的茫然，商石径直离开了客厅。

        私人公寓的隔音很好，贺秦玉听不到一点浴室传来的声音，这也意味着这间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公寓静得仅有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

        开学以来，贺秦玉第一次拥有这样静谧的时间。周围没有舍友的吵闹与嘲弄，没有暑气的闷热，可以一个人思考题目思路，就像在家时父母竭力为自己创造的安静环境一般。

        爸妈呀……

        想到深爱自己的父母，贺秦玉勾起浅笑。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当贺秦玉回过神，他发觉自己已经做完今昨两天的习题，进度顺利得仿佛每一题都做过一般，一看到题干思路自然从脑子里出来。

        “做过？”贺秦玉喃喃出声，确实觉不对劲，往常怎么说也会卡上一两题。

        忽然，贺秦玉目光落在沙发的练习册。

        商石与贺秦玉不在一个班级，格里尔虽是贵族学校，但对学生的成绩还是有所区分的——商石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理所当然被分在同样爱玩、吃家里老本的普通班，而贺秦玉这种肯苦学又成绩好的，自然分在格里尔的重点班。

        不过班级不同，师资力量却是一个样的。毕竟格里尔是贵族学校，要是那些手握雄厚资金的家长知道自家孩子因为成绩被分配到“不好”的师资，指不定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商石给的练习册是与学校发的不同的版本，而商石方才要求他“教”的题目，解题思路与这两天的作业思路大同小异。

        “巧合？”贺秦玉笔尖敲了敲本子，自言自语。

        【任务进度提示：本文男主黑化值105】

        【宿主，任务进度又下降了！】

        闭着眼冲澡的商石又听见系统声音，似乎怕他不重视似的，黑暗的视野里商石仍能“看”到深蓝系统框，带荧光字体加粗提醒的那种。

        商石：……

        知道社畜最讨厌什么吗，最讨厌不在上班时间，被老板夺命连环call额外加任务，并没有丝毫加班费。

        商石搓掉发间的沐浴泡泡，冷着一张脸调整系统设置，在黑暗视野里轻车熟路地把系统自主提醒功能调成免打扰设置。

        【唔呣。】系统觉得很受伤。

        “你再这么吵我就和总系统要求把你换掉。”商石拿浴巾擦头发。

        【总系统还在维护中。】系统说得小心翼翼。

        商石轻啧一声，倒不对总系统有多么不满，就是烦现在分配给他的一惊一乍的系统。

        开了门，商石径直走向自己卧室。

        【宿主，男主在看着你。】

        商石当然知道贺秦玉在看着自己——或者说是自己脚上一步一个湿脚印的拖鞋。

        他忽然折返回客厅，顶着一头半湿不干的短发，身上只系一条浴巾，露出精瘦的上半身，抬手一指自己要去的方向，说：“你晚上睡那。”

        贺秦玉点头道：“好。”

        说完商石转身就走，没有多余的废话，似乎真的困了。

        作为任务经验丰富的大佬，商石走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计划。经过一晚上与贺秦玉的相处，他重新调出这个世界的未来剧情，对自己的计划做微调。

        系统给出的贺秦玉状况变化的剧情点在一个月后，贺秦玉养父在工作中从高处摔伤。尽管有工伤保险在，贺家的状况一度陷入低谷，连带贺秦玉本人成绩稳步下滑。

        格里尔贵族学校到底与普通高中不同，对于重点班里的天才型学生要求更高。贺秦玉本身是靠着极为优异的成绩获得部分学费减免才进的这所学校的，如果成绩没有达标，他将面临缴纳全额学费或是退学处理。

        全额学费——这点对贺秦玉的家庭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后来学校方面得知了他的难处，为他组织了筹款，但仅救一时之急。借着这个机会，原主以“给予医疗费”为要挟，对贺秦玉极尽欺辱。学校里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的不对劲，但为了养父的医疗费，贺秦玉只能打碎牙往下吞。

        如果按任务进度换算，这么一遭下来，贺秦玉的黑化程度直飙40。

        系统添油加醋道：【宿主，这段时间你只用减少男主回家时间、让他无法帮助养母照顾养父，这样就可以了。简单吧！】

        商石嗯了声，后面的剧情他已经一目十行扫过：贺秦玉养母因工作家庭两头跑，不知贺秦玉在学校被霸凌的遭遇。身体负荷到顶峰之后，养母也跟着病倒，家里的收入来源全靠贺秦玉同学——也就是原主的“好心资助”。

        养母在医院和贺秦玉说要好好感谢这个“好心同学”，贺秦玉转头迎来原主新一轮欺负。

        家庭的重压落在贺秦玉身上，终于在期末考时把他压垮。贺秦玉成绩跌出最低标准，即将被退学，剧情的转机再次出现——贺秦玉被他原生父母找到了。

        可说是因祸得福，商石在校内欺负平民学霸的恶名远扬，贺秦玉的名字因此传到同学们耳里。贺秦玉的同胞弟弟萧昊发现了与自己长相神似的贺秦玉，萧家便将其秘密接回。

        但即使如此，原生家庭对从小生活在普通家庭的贺秦玉哪哪都看不上眼：习惯性微缩的双肩、不敢与他们对视的目光，一点没有世家子的气势，与其说是自己儿子，倒不如说是佣人家里的小孩。

        而同胞弟弟对这个不入流的哥哥非常嫌弃——可笑的是贺秦玉除了举止小家子气外，弟弟愣是没有能比得上贺秦玉的。

        原生家庭甚至为了断了贺秦玉与他养父母的念想，萧家父母停止了对其养父母的资助，最终贺秦玉养父死亡，养母落下病根。贺秦玉受到原生家庭阻挠，到养父下葬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他万念俱灰，打算自尽却遇上了正逢家道中落的女主。

        “女主出现得真晚。”商石吐槽道。

        系统在这时又敢说话了：【女主的主线即将进行，您作为反派到时也会有相关任……】系统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商石眼皮微抬，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笑意，双目却冷冰冰地凝视深蓝系统框。系统的主意识分明不在那，可不知怎的仿佛被直击数据库一样，感到一阵战栗，慌忙找补道：【虽然有新增任务，但有补贴！会有补贴的！】

        商石这才挪开了眼。之前他怎么想来着？系统这种玩意惯会额外增加任务，只口不提报酬，不吓一吓只会给它们打白工。

        后面的剧情不再详细，这是系统为了防止任务人员从剧情取巧逃避任务的保险，也有把“未来剧情”当成商品卖的意思——是的没错，除了初始剧情外，本世界的后续剧情需要由积分兑换或是任务奖励获得。这儿商石看的其实够多了，一是因为新手福利赠送一个月的剧情，二是他一晚上推进10的任务进度，系统额外奖励一部分。

        但商石作为快穿局最牛x的大佬，能把后续剧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也懒得在这些泛泛的道上花多余的心思。积分这玩意在他眼里就是些一长串的数字。

        系统时间显示23：00，商石准时关灯，为次日养好精神。

        这是他从历来世界中养成的习惯。没有足够的精力，做什么事都容易打折扣。

        到底是校园文小说，原主的作恶手段在商石眼里和小孩子过家家无异。泼水？撕作业？单人关禁闭室？给男主吃剩饭还总共只有两次？逼迫男主穿女装出门购物？

        商石微微勾唇，如果换自己来，这些手段可算太温和了。

        系统忽然觉得现在的宿主气场变得无敌危险，讷讷地关闭传声功能，在狭小的数据库人性化哀嚎总系统到底给它分配了个什么恐怖的新人。

        十一点，商石的房间已经没有动静半个小时，或许真的睡了。

        贺秦玉带着复杂的心情做完作业，整理用品时，自动铅笔不慎从桌沿滚落，笔头在地面发出清脆一声断响，咕溜溜滚到桌子下边。

        “诶。”贺秦玉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捡自动铅。桌下的缝隙有些窄，贺秦玉一手伸不进去，干脆抽了自己的草稿本向里一扫，意外扫出另一只笔来。

        那是一只笔尖开了叉的钢笔，笔身呈瑰丽的黑色，一看便价值不菲。贺秦玉一愣，忽然发现笔边地上还有一处墨黑的痕迹，原来是墨水渗入地砖缝隙，把它们染成更深的色彩。

        说起来，自己刚到商石宿舍的时候，商石发脾气掀了的本子，好像就是作业本？难道商石其实是在做作业？

        商石真的是在学习？

        贺秦玉犹疑地瞅向自己手机，它正好亮起，是养父和他说早些休息的日常话。他同样回了养父好好休息，得到晚安的回复，这才捡起地上的钢笔，又找到漆黑的笔盖，把它们合上，放在书桌摆了数支胡里花哨的笔的笔筒里。

        十一点整，商石的房间准时暗下，私人公寓仅亮着客厅的灯光。等贺秦玉解决所有作业，时间已过十二点。

        他来到商石分配给他的客卧，在门口往主卧看了一眼。门缝无光，可能是早关了灯，也可能房间隐秘性好，不透出一丝光来。

        按往日对商石的印象想，贺秦玉觉得商石是在私密性极好的卧室内打游戏；可按今晚商石反常的态度来看，贺秦玉觉得商石真睡了也不是没可能。

        到底是学校内的私人公寓，商家没给商石挥霍到在校内建别墅的大手笔。饶是如此这个公寓的大小也非常可观：客房两间、主卧一间，三室一厅两卫，商石分给他的客卧就在主卧的边上。

        床铺崭新松软，显然是备用给客人的。躺在床垫上面的感觉柔柔软软，被子带着一股清浅的熏香。前天被关在体育器材室没能睡好，此时躺到这绵软的床铺，困意一下子席卷上来。

        迷迷糊糊间，贺秦玉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或许商石是个好人？

        这个念头才出现在贺秦玉脑中，他连忙闭眼甩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丢出脑外去。

        商石在格里尔学校出了名的跋扈乖张，今天可能只是他恶趣味退了，暂时放过自己而已。不管怎么说，今晚实打实赚到了九百元，还拿到了格里尔的校服。

        贺秦玉身体蜷成虾子，一手握紧手机，在满脑子不安又莫名期待的情绪中，伴着空调的冷气悠悠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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