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觥筹交错间，家宴看起来一派其乐融融。
可实则暗流汹涌。
比如某个看起来连头发丝都透露出桀骜不驯，席间不知道悄悄翻了多少次白眼的家伙在按捺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挑事儿了：“宣淮表弟，欢迎你回来。我听说你和我一样大，不知道现在在哪个学校念书啊。”
宣淮认得他，是三堂舅周明威的小儿子周连野。据资料上说，他为人莽撞易怒，读书期间就经常在外边打架斗殴，有一次差点还打进了局子。
因为太过出格，他曾经被周瑞生教训过好几回。
但他不敢反抗周瑞生，周连祁又冷淡的油盐不进，他虽然憋了火却没出发泄。
现下终于来了个宣淮，且看起来就像个软柿子，他立马就忍不住挑衅了。
宣淮是个实诚人，也不觉得自己过往的经历有什么不好说的，可难就难在宴会上这么多人，他如果直接说自己只有高中学历，没念大学，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恐怕也会让外公丢脸。
周连野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会以此来发难的。
可惜他这回打错了算盘，不待宣淮为难，周瑞生就已经板起脸来训他：“你自己的学业一塌糊涂，还好意思问你表弟。”
周连野早就知道宣淮只有高中学历，因此万分不服气，“说不定宣淮比我还糟糕呢，我可是听说，他现在压根就没在读书。”
周瑞生冷笑一声：“宣淮早前流落在外，学业难以为继，所以才只念到了高中。而你呢，锦衣玉食供你长大，却变成个纨绔子弟，整天只知道在外头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居然还有脸来和你表弟比。”
这话说的极重，护短意味更是明显，甚至都到了有失公允的地步。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不少原本就怕周瑞生的小辈更是把头缩的低低的，生怕被迁怒。
宣淮也觉得有点蒙，虽然外公对他无条件的维护令他动容，但外公这番话，就差没把偏心两个字挂在脸上了。
他虽然和外公相处不久，但也能感受到他为人刚正，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
张律给的资料里也有公司众人对这位集团掌舵人的评价，都说他严正公允，御下极严。
如今这样不讲道理、疾言厉色的维护，倒与他的性子有些不符。
在场诸人恐怕比宣淮更了解周瑞生，他们心里也浮现出些许古怪之感。
但一些知晓内情的人，看到周瑞生身旁的宣淮那张与周幼仪极为相似的脸，又看到宣淮胸口佩戴着的那枚周幼仪生前极为喜爱的胸针，一时又觉得能想通了。
周瑞生对谁都是一板一眼，唯独对这个女儿是万分疼爱的。
若是放在从前，周瑞生发了火，在场诸人都该陪着小心让这位积威深重的老人先消消气。
可自从周明决当上了执行总裁，大堂舅一家还没飘，三堂舅一家眼皮子浅的，早已自觉鸡犬升天，不复从前那般伏低做小了。
况且现在是自家儿子被人这么当众臭骂，三堂舅母吴玉琼压根就咽不下这口气。
她脾气本就泼辣，如今更像个被点着的炮仗，直接呛声道：“您也太不公平了，好歹小野可是上了大学的，还被您指着鼻子骂。可宣淮呢，高中毕业就拿流落在外当借口，您也不出去看看，外头多少家里穷的要死的大学生呢！”
吴玉琼态度虽然不好，话却还有几分在理，在场诸人面上虽没表示出来，心里却都暗暗点头。
宣淮觉得自己此时再不出来说些什么，恐怕外公会说出更过分的话，反倒让在场的人觉得外公处事不公。
可周瑞生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是对着吴玉琼冷笑道：“你们一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跳出来找茬。宣淮高考的时候已经考上了连海戏剧学院，只是他那养父母的家里条件不允许，他才不得已没去念的。”
原来外公都知道，宣淮松了一口气。
三堂舅一家却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他们并不像周瑞生那样将宣淮二十年的人生事无巨细、一字一句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周明决见事情峰回路转，心里暗骂老三一家连个痛点都踩不准，面上还是连忙打着圆场：“原来是这样，小淮这孩子也是可怜。今天大好的日子，您也别动气了，看看其他小辈，都给您吓着了。”
话里话外却也在说周瑞生今天的火气未免太大了些。
周明威的老婆孩子当了前锋，他自己自然也不甘落后，用他那一贯油滑的腔调在一旁似真似假的埋怨道：“就是啊老爷子，这大过年的，您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些，多伤孩子自尊心啊。”
宣淮也觉得外公今天这火发的不同寻常，不过他也是个护短的，这回终于找到接茬的机会，连忙道：“都是我的不对，外公也是心疼我被小野表哥这么误会，才会生气的。各位长辈们别见怪，我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了。”
茶言茶语，舒适极了。
就是一口气三杯白酒下肚，还真有点顶不住。
但场面总算是圆回来了，大家纷纷举起酒杯回敬，庆祝宣淮回到周家。
虽然也有些人想看周瑞生下不来台，但毕竟不好放在明面上，自然也就随了大流。
宴席又重新热闹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的提琴声，也再度悠扬。
而周瑞生发了一通火，效果也十分显著，再没人来找宣淮的麻烦，席间多是一些亲切的问候之语。
有个亲戚听说宣淮如今在娱乐圈打拼，还张罗着说要给宣淮介绍几个导演认识。
宣淮便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心想如今的他已经回了周家，应该可以不用再受公司的辖制了吧。
宴会在一派祥和中接近尾声，宣淮也终于松了口气，盘算着等会回房间之后一定要用浴室里的按摩浴缸好好放松一下。
岂料周瑞生又扔了个重磅炸弹。
“今天举办这场家宴，一则是为了庆祝我的外孙，余宣淮，回到我们这个大家庭。二则，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重要的事不知是不是错觉，宣淮居然觉得身旁周连祁原本随意坐着的的身子紧绷了些。
“恐怕在场的人中不少人都知道，连祁是我收养的孩子吧。”
现场为之一静。
众人似乎并不明白周瑞生为何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提起这件称得上是豪门秘辛的往事。
宣淮也是一愣，周连祁居然是收养的他自己知道吗
看他的反应，想必是知道的。
难怪周连祁会对他这么冷淡，亲生子的存在会带给养子怎样的感受，他不是从小到大都深有体会吗
原来自己的存在，对周连祁而言，是这么大的危机。可他除了冷淡些，对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照顾的。
周瑞生仍在继续说着：“这二十年来，我尽心抚养连祁长大，培养他成材，也是希望自己能后继有人，不至于百年之后连个摔盆送终的人都没有。但这二十年里，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外孙的下落，毕竟他是这世间真正唯一，与我血脉相牵的人了。”
这一番话听的宣淮心如擂鼓，直觉要有大事发生。
他竟半点也不为周瑞生将自己看的这样重而感动，反而周身止不住的发冷。
周连祁对外公而言，只是一个养老送终的工具吗？血缘关系就这么重要在这样的场面下说这些话，他要日后周连祁怎样抬头做人呢
沈文宜显然也意识到这些话对周连祁的伤害有多大，连忙打断了周瑞生，语气仍是温婉平和的劝道：“老头子，你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呢。宝宝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但你也喝的太多了，我陪你回房醒醒酒吧。”
周瑞生却不顾沈文宜递的台阶，他固执的很，仍坚持要将话说完：“今天，我要宣布的第二件事，就是关于连祁的。既然他已经长大成人，又有才干本领，我也算不亏欠了他。从今天之后，我与他解除收养关系，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我周家的人了。”
“而宣淮，”周瑞生伸手揽过僵着身子的宣淮，宣布道：“将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在场诸人谁也没有想到，今日家宴到了最后，居然会是这么个走向。
周明威甚至压低了声音同周明决耳语道：“老头子疯了吧，废了这么多年心血培养的继承人，说不要就不要了，就为了怕他和这个外头回来的野孩子争家产”
而周明决并未答话，只将目光游走在周瑞生和周连祁之间，眼中流露出些许狐疑之色。
宣淮被周瑞生揽着，整个人懵懵的，甚至觉得耳畔有些轰鸣。
蓦地他又生出一股冲动的勇气，微一旋身，挣脱出周瑞生的手臂，深吸口气道“外公，您……”
“原来您是这么想的。”周连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冬日里融化在松石间的雪水还要冷冽，“这就是为什么这半年您对我格外冷淡的原因吗，这就是为什么我明明提前完成了学业，却仍然不能被您允许进入周氏的原因吗无论我怎样努力，在您眼里都没有任何意义吧，只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孙子”
他冷静的质问，一气呵成，仿佛已经在心中排演过无数次。
“原来您是这样看待我的。”他轻笑，笑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没关系。”他轻声道。
“谢谢您的养育之恩，也恭喜您，终于找到了自己血脉相牵的，亲人。”
说罢，他转身，黑色衣摆划出一个干脆利落的弧度，一步一步走出这璀璨熠熠的会客厅。
“连祁！”是沈文宜惊痛的呼声。
可周连祁并没有回头，只一步一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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