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愿作深山兽，步步比肩行
上林城，临水苑，思源殿。
大理寺卿白芦刚踏出门槛，等在殿外的赵楚和徐濛便迫不及待的闯进殿中。
皇帝阅完那封奏章，才出声道：“坐下吧。”
赵楚和徐濛对视一下，挑了椅子坐下。
皇帝命随侍太监，将那份还没焐热的奏章拿给他们看，等他们一一过目，才说：“据山寨寨主口供，他们羯族人在我薛国多地设立情报机构，吸纳招收附近老百姓成为他们的爪牙。”
赵楚道：“用我薛国之人打薛国百姓，羯族人近年来学聪明了啊。”
徐濛缓声道：“这好办。管他薛国人羯族人，只要参与造反谋害百姓，格杀勿论！杀干净了，陛下的耳朵就清净了。”
皇帝问道：“赵爱卿怎么看？”
赵楚道：“微臣在户部任职，近来整理户籍之事，却从未听说哪个地方有大规模的人口失踪，如果真依白芦所奏，那么羯族人很可能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相互遮掩。”
徐濛冷声道：“食君之禄，解君之忧，这些人一并杀了才好！”
赵楚看到一个熟悉的地名：徽墨郡。
“倒是这个徽墨郡，一万左右兵将的朔月营在此驻扎，怎么还出了地头蛇？”
皇帝道：“朔月营主帅黄芹因循守旧，整日琢磨他那个什么‘天罗地网阵法’，对外间事物不管不问，任由手下横行街头，屡屡作恶。不过……他已经遇上对手了。”
“刚得到的消息，景黎和宋蘅到达徽墨郡，破掉他引以为傲的阵法，入了朔月营做小兵。”
赵楚思索道：“既然宋蘅和景黎都在，不妨让他们去调查羯族人的事。一来他们武功高强，双剑合璧，便是身陷数万大军中也能成功脱险；二来宋蘅作战经验丰富，到底该怎么做，如何做，他心底有谱。”
“朕已经安排下去了，最迟三天，便可见成果。”皇帝道：“怕他们沉溺温柔乡，不肯出军营，朕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个惊喜。”
“别是惊吓就行。”徐濛提醒道：“景黎天生有喘疾，上次沦落山寨，他提前带了几天的药量。万一这次执行任务途中没带药，那便是十死无生了。”
皇帝的脸色一冷，去端茶喝，发现杯中无茶，向随侍太监发火道：“杯子里没茶了，你不去沏茶，干站在这里等朕亲自去烧茶？！”
赵楚沉声道：“陛下放心，景黎出门必带药，这是他的习惯。”
……
一天后的深夜，星子稀少，月牙一闪躲到乌云后面。
徽墨郡卿卿岭，半山腰的山洞没有任何光亮，只有浓的化不开的漆黑。
间或传出几下尖锐的呼吸声，和一两句低低的交谈声。
靠近洞口的初一和元墨，望着山顶的火把流水一般，渐渐流到山腰，慢慢向这边靠近。
最多一个时辰，他们就会找到这里。
到时就算每个人有九条命，也是必死无疑。
宋蘅单臂将景黎搂到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舒服点。
他们酣战整整一天，体力心力消耗巨大，而景黎的药偏偏这次没带在身上，喘疾发作起来，嘴唇泛紫，胸口憋闷，呼吸困难，走不成路。
如果他们这时候硬闯出去，只会把命白白送给羯族人独孤宁。
元墨想起那个独孤宁的怪异装扮，便起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个九尺男儿，偏偏涂脂抹粉穿裙带花，说话捏着嗓子，动不动就翘兰花指，简直是变态中的极品。
但是这人武功奇高，即便景黎喘疾没有发作，两个剑术高手拖着他和初一两个废物，十有八九也会输掉。
何况现在景黎喘疾严重，意识昏沉，还需要靠他们保护。
宋蘅把下巴埋到景黎温热的肩窝，手里染血的剑发烫，“你一定会没事的。”
也不知是安慰景黎，还是安慰他自己。
初一道：“我们总不能留在这儿等死吧？”
元墨望着他，笑道：“能跟你死在一块儿，好像也不错啊。”
初一轻轻打了他一下，“又胡说！”
宋蘅刚找到他们两个便是一场大战，这时才有空闲时间询问他们如何被抓。
元墨说：“我和初一刷完马桶，就去军营外的凤凰花丛中的温泉去洗澡，刚洗完穿上衣裳，就被人一闷棍敲晕，丢到这座山下。后来山上下来几位砍柴大叔，问我们什么关系，我便如实说我和初一是生死不离的关系，他们好像懂了什么，趁我们不备，把我们捆到山顶，见到那个怪物独孤宁。”
初一道：“他问我们是不是真的‘生死不离’，我们当然回答是真的。他就我们泡到水牢，准备泡酒似的把我们泡死。再后来，你们就闯进来了。”
宋蘅摁住疼的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疲倦的说：“看来有人故意把我们引到卿卿岭，为的就是除掉独孤宁。”
后面的话，他没说。
普天之下，除了远在上林城的那位皇帝，谁还会如此费尽心机的除掉独孤宁？
山洞又是一阵沉默，初一靠着元墨，死到临头，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宋蘅半跪地上，一手揽景黎，一手拄着长剑，大有英雄末路的意味。
在场四个人，只有景黎在做美梦。
他梦见爹爹娘亲俱在，姐姐尚未出阁。
自己红衣锦秀，娶了一个温柔懂事的新娘子，还有一个顽皮的小娃娃。
一家人其乐融融。
娘亲依然坐在桃花树下，听他们爷俩说笑。
姐姐挽起袖子，从厨房里掂着勺子出来，勺子里有刚做好还没出锅的菜。
他读书不为考状元，爹爹习武不为保家卫国。
爷俩没事就杀一盘棋，他输的最多，急了便赖掉这局。
爷俩把黑白子一掺，重新开局。
景黎在擦了擦手汗，准备继续厮杀，却见脚下土地破开一条缝，他坠入地缝，却没摔死，而是落入一个清澈透明的湖中。
身子渐渐下沉，他的胸腔被水压的越来越疼，五脏像要碎裂一样。
怎么这么痛？
比山寨上被刺几十剑还要痛！
景黎嘤咛一声，远处的游鱼变出宋蘅的模样。
他向他游过来，捧起他的脸，深深的噙着他的唇瓣，以口渡气。
景黎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芦苇，死死掐住他精瘦的细腰，闭眼把身体贴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嘴唇磨的流血干涩，宋蘅才放开他。
景黎睁眼，宋蘅无暇的脸庞在明暗交错的火光中慢慢化出一个笑容来。
双眼弯弯，睫毛扑扇。
“你们两亲够了没有？”元墨和初一忽然出现在宋蘅背后的大青石上，一人叼着一根草根。
景黎忙扭脸看向别处，但见不远处主帅黄芹正严阵以待，亲自指挥‘天罗地网阵法’，捉拿独孤宁。
宋蘅也装作看其他地方，说：“主帅来搭救我们的时候，带了你的药丸，方才我已喂你吃下。”
“我说我的喘疾怎么好了。”景黎假装不在意的说。
“以往你出门必带药丸，这次怎么没带？”
景黎抱怨道：“我以为有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抓到了！”主帅黄芹大喜过望，命人用铁链锁住独孤宁。
宋蘅等人过去，向他拜谢。
宋蘅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若非主帅搭救，我等只怕要葬命于此地。”
主帅黄芹得意的扬起眉毛，道：“陛下八百里加急，命本帅讨伐卿卿岭，活捉独孤宁，不然本帅哪知道你们在这里。”
他看着景黎，道：“还有你的药丸，也是陛下特意叮嘱的。现在感觉好点了？”
元墨哼哼道：“怪不得不肯刷马桶倒夜香，原来是上林城的大人物。”
初一道：“不是大人物也不想倒夜香刷马桶啊。”
景黎想起昨晚的花车烟花，遂问道：“今天是几月初几？”
主帅黄亲道：“七月初二。”
“那昨天就是七月初一。”景黎惊了一下，“是我的生辰！”
宋蘅觉出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没……”景黎捋了捋后脑勺的高马尾，笑道：“我们还真是命大，能从卿卿岭活着出去。”
东方晨曦绚烂，熬过最黑暗的黎明时分，便是光明的时刻。
初一站在前方枣树下，仰望着树上稠密的枣子。
而元墨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长竹竿，一棍子下去，便见青色小枣哗啦啦掉了一地。
初一边捡枣边叫他们过去帮忙。
景黎过去半蹲着，见青色枣子又小又挫，便问：“你们确定这能吃？”
初一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在衣服上擦了下泥，便填进嘴巴，嚼了几下咽到肚子里。
元墨一边打枣子，一边说：“你们这些贵人，没吃过苦。等你吃到真正的苦，便知这地上的草根都是美味！”
宋蘅试着吃了一颗，刚咽下便干呕不止。
元墨和初一一起发笑。
弄的景黎一脸懵，这有什么好笑的，干嘛笑这么开心？
回到军营，初一和元墨把捡到的枣子分给营帐里的每一位兄弟，连主帅黄芹也拿了几颗，作为回报，便免了他们的刷马桶倒夜香的任务。
景黎和初一感恩戴德，好话说了一箩筐。
……
临水苑，思源殿。
皇帝拆开八百里加急信件。
“小侯爷一切安好，闲时和朋友打枣子掷骰子，忙时便为训练士兵出谋划策。”
“打枣子？”皇帝到花园一看，到处都是名品花草，哪来的枣树？
徐濛近日领兵去各地降服羯族遗害，百战百胜，预计两个月后才回来。
他突然想起景黎给他看过的一篇文章，论点不错，文笔朴素详实，作者是赵太傅家的家奴，好像叫齐得胜，与赵月儿私通，产下一子。
于是，他唤来随侍太监，命人花钱赎回齐得胜。
然后一封圣旨，把他们一家人打发到千里之外的小郡县。
花影重重中，皇贵妃宫装素雅，扶着肚子向他福了福身。
皇帝道：“你身子笨重，何须多礼？”
皇贵妃美目顾盼，问道：“有阿蛮的消息了吗？”
皇帝道：“你放心，他很好。”
“那天在八角亭，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皇贵妃泣泪道：“如果不是我逼他太紧，他也不会离开这里，去从什么军。”
皇帝长吁了口气，道：“这一步，他总要迈出去的。”
两个月后，徐濛还朝，带回了一条坏消息。
北境独孤奇云对我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屡屡挑起事端，只怕不日就要开战。
皇帝当即写了一封圣旨，要黄芹着人去北境探听敌军消息。
……
宋蘅和景黎主动请缨，说什么都要去北境发光发热。
和初一和元墨告别时，他两兴奋的连夜收拾包袱，第二天在军营外牵马等候。
四人一队，白天策马狂奔，夜晚投宿客栈。
如此行了一个月，到达边境小镇的时候，宋蘅突然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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