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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沧敬刚看着自己的主子,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不如说,不知道该不说他些什么。女装,还是宫女打扮;脸上早就花了但是就着也能看出最初是胡乱抹了一把的脂粉,唇上明显的牙印;全身湿淋淋恰如落汤鸡一般……

        “大王……您这是……”

        姚八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干笑着,“刚才从窗户翻出来的时候忘了外头还在下雨,一脚踩进水塘了。”

        沧敬刚无奈,等下人伺候了姚八换好衣服擦干头发,方屏退了众人,换了大理话道:

        “大王,一个刘令娴就足以让您分心成这样么?”

        听到沧敬刚直呼刘令娴的名字,姚八的表情微微一变,

        “十郎,寡人在做什么,寡人心里清楚,不需要你担心。倒是你,寡人不希望你再直呼未来女主人的名字。”

        沧敬刚低下了头,“是属下失礼了。可是大王真的打算娶那个刘……刘书史为妃么?”

        “是,寡人是认真的。”姚八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表情不似作伪。

        “那……那敖相家的大小姐怎么办?”其实沧敬刚想问的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还是张不开这个嘴,只好扯了原大理国相敖世清来。

        “敖绵棠么?原来寡人确实有考虑过她,只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寡人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令娴。反正之前也只是考虑而已,做不得数的。”

        “大王,敖相的势力不可小觑,虽然他现在已经归田,但咱们朝中还是有不少人是他的门生。如果您是厌弃他先前不支持您,还有英氏、卢氏的女子可以考虑。而且大王也说了想要大周皇上的助力能够有所保障,才提出了求娶帝姬。虽然大周皇上未必舍得亲生女儿嫁过来,但少不得要把诸如恭宁族姬那样的宗室贵女封作公主下嫁大理。刘书史的父亲不过是个四品京官,家世背景有限,那您的王妃还得是帝姬王姬那样高贵身份的人才震慑的住……”

        “震慑得住谁?”姚八眼神瞬间锋利了起来。

        沧敬刚低下了头,旋又抬起,“英氏一族、卢氏一族还有……整个大理的百姓。”

        姚八眯起眼睛,笑容缓慢浮上嘴角,“英氏一族是姚义宝的外家和妻族,卢氏一族是姚义琬的妻族,这都还罢了,十郎,你要寡人震慑整个大理的百姓,是什么意思?”

        沧敬刚追随服侍姚八快二十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姚八已然动了怒,他气息有些发颤,还是说了出来,

        “大王的王位来路……不正,自然需要震慑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姚八并没有像沧敬刚想象得那样把茶杯砸到自己的头上,更没有拔出剑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反而大笑了起来,

        “十郎啊十郎,咱们认识有十八年还是十九年了?从认识你第一天,寡人就知道你是个实心眼子的人,没想到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变。寡人的王位来路不正?那是你知我知的事,除了你我,也就大周皇上、慕容世柏知道知道一些。历史都是由人说的,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的。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实就是,是寡人得到了王位,而不是大哥或者三哥。这一点,寡人只对你说一次,希望你能牢牢记在心里。”

        “大王……”

        “更为重要的是,”姚八脸上微微浮现出甜蜜而略带忧伤的神情,“寡人遇到了令娴……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明明遇到她之前,寡人还在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求到大周的帝姬为妻。可是遇到了她,寡人就决定坚决不会把国事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也许娶了大周的帝姬,寡人的路会轻松一些,可是有一种人,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能让你为了她宁愿辛苦宁愿奔波。十郎,寡人真是庆幸遇到她的时候,我们彼此都未婚娶。”

        所以母妃才会到死都对王叔念念不忘……能够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令娴,姚八何其有幸……

        姚八闭上眼睛,“十郎,寡人希望你有一天也会在合适的时间遇到那个人,那个时候,你一定能明白寡人的感受。”顿了顿,姚八又道:

        “至于小箜,寡人和你情同手足,自然只当身为你妹妹的她是妹妹而已。说不定小箜知道了寡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以后见到寡人会像躲恶鬼一样呢。不嫁给寡人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小箜一定会幸福吧。”

        “可是……”

        可是对小箜而言,血池针林,只要有您的所在,都宛如极乐天堂啊!只是对大王而言,连这个一起承担罪孽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沧敬刚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告退出来。

        带上房门,沧敬刚看着屋外浓重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小箜对大王,大王对刘书史,这就是凡人的情爱吗?

        “寡人希望你有一天也会在合适的时间遇到那个人。”

        早就遇到了啊,只是……永远都不可能罢了。

        雨停了又下,沧敬刚的叹息融化在绵绵不断的雨声里,无人知晓。

        刘令娴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地上凤仙的地铺早就收了起来,真正的凤仙也很娴熟地做着谨儿慎儿安排的每一样事。刘令娴打量了她许久,她看上去沉默寡言,没什么心眼的样子。姚八昨晚似乎是把她搬进屋里,塞到地上的铺盖里才离去的,凤仙自己也以为是昨晚困了,所以不记得事情,根本不知道自己前半宿其实是在厨房睡的。姚八来过的事情,竟然完全没有人察觉,这件事刘令娴也不好跟别人商量,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养病,却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姚八,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话说玄凌自姚八册封礼之后,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要下降帝姬的事情。其实考虑到滇郡刚刚归顺大周的事实,和亲联谊也是很有必要的。慕容世柏早就多方打听过,姚八目前尚无子嗣,要嫁就得嫁个一过去就能诞下子嗣的,嫡子居长,朝廷就能够早点册封世子,下一任滇王自然是亲近大周的最好。只是长宁实在年纪小,别说玄凌舍不得了,就算玄凌舍得,十岁的女娃嫁给二十一岁的大叔,太摧残了!

        玄凌皱着眉头手指轻敲桌面,朱宜修一听就知道他是心烦了,起身默默在香炉里点了点儿薄荷油,清新的气味很快在屋内弥漫起来。玄凌注意到,回头看着朱宜修笑了笑,又陷入了沉思。

        下降帝姬其实未必要嫁长宁,不如说如果嫁了货真价实的帝姬,只怕他日姚八生了异心,要拿长宁当人质要挟大周。可宗室里面血缘近些的宗女好像年纪都小,要么就是辈分太大,玄凌可不想嫁个姑姑过去,让姚八成为自己的便宜姑父。要是血缘太远,跟自己关系不亲,只怕滇郡人心里不服。

        “即刻宣广陵郡王进宫吧。”

        朱宜修听见,给李长丢了个眼色,李长会意,转身出去宣旨。又听玄凌自言自语道:

        “老二家的恭宁多大了来着?”

        “五岁!比咱们长茂还小呢!”朱宜修走到玄凌跟前坐下,“您舍不得良玉,该不会就要把晚衣嫁给滇王吧。”

        “五岁啊,那是太小了点儿。”玄凌往桌子上一趴,“嫁个帝姬过去还是应该的,只是良玉太小了,于公,她嫁过去只是给滇郡占了便宜,于私朕也着实舍不得。虽说身为皇室贵女,享受荣华的同时就注定了要承担责任……”

        朱宜修一脸不解,“妾身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也同意帝姬下降大理呢?那晚姚八的举动那般无礼,皇上明明那样动怒,为什么不干脆回绝呢?您扯下姚八的领扣,就是答应的意思吧。”

        “你……不明白……个中有些缘由,宜修,你和孩子们不知道比较好。”玄凌本能地避开朱宜修的目光,心中努力不去想那件事,虽说成大业不拘小节,可终究是造了孽的事……姚八这个人,够阴狠,和亲也有利于拉近他对大周的忠心。

        “但长宁还那么小……”

        “是啊。朕是帝王,可朕也是父亲,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还是个孩子就要远嫁千里……”说到这儿玄凌自嘲地一笑,

        “说是这么说,可老二也好,别人也好,谁的姑娘不是亲生的呢?朕舍不得自己的闺女,别人也是一样的。”

        朱宜修轻叹一声,轻轻把手覆在了玄凌手上,“也不一定非要嫁帝姬啊,皇上挑选名门闺秀收为养女,封作帝姬下降如何?恰如昭君故事。”

        “也不是不行,只是要是宗室里有合适的自然得先紧着和朕有亲缘的。”

        “启禀皇上,广陵郡王到了,在殿外候着。”

        朱宜修起身,“皇上和广陵郡王谈事儿,妾身就先回去了。”

        “嗯。”

        朱宜修步出仪元殿,见殿外除了玄潼还有淑妃齐月宾。玄潼见了朱宜修忙拱手行礼,朱宜修笑道:

        “广陵王不必多礼,请快进去吧,皇上正候着呢。”

        说着朱宜修又走到避到一旁的齐淑妃面前,齐淑妃忙福身行礼,“嫔妾给娘娘请安。”

        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却始终守着礼节。朱宜修心中暗自赞叹她的稳重老成,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便亲手扶了齐淑妃起来,

        “快起来吧。”

        齐淑妃正要说些什么,朱宜修开口道:“本宫要回昭阳殿,淑妃妹妹陪本宫走一段吧。”

        两人在上林苑的路上同行,齐淑妃始终落后朱宜修半步,不敢和朱宜修并肩。朱宜修也开门见山地说:

        “皇上也不像把长宁嫁到大理的,你先别急,本宫也舍不得长宁的。”

        “多谢娘娘厚爱,可是,现在宗室里面合适的贵女真的不多,嫔妾还是怕……”

        齐淑妃有点说不下去,朱宜修停下脚步,拍拍她的肩膀,

        “左右妙香质王是今年年头殁了的,滇王身上还有两年多的孝呢,就算他们大理风俗跟咱们中原不一样,也不能亲爹死了不到半年就大张旗鼓娶媳妇吧。”

        齐淑妃眼睛一亮,旋又晦暗了下去,“娘娘说的是,可是这么一说这个滇王更让人觉得太不像话了,他这还在孝期就嚷嚷着要皇上赐婚,得是个多没廉耻的人啊!嫔妾更是不敢把长宁与了他了。也不知道最后谁家姑娘倒霉,要跳进他那个火坑里。”

        “也许吧。”朱宜修叹道,“不过这世界上也不乏为了荣华富贵卖姑娘的,结果不到最后,又有谁知道呢?”

        齐淑妃把朱宜修送到凤仪宫门口方告退回了瑶光宫。朱宜修进了昭阳殿,剪秋上来招呼了她换衣用茶,方使了个眼色给朱宜修。两人一同步入内殿,剪秋从妆台上取来一个小木匣子打开,

        “娘娘您看这个。”

        朱宜修扫了一眼,脸色一变,“这东西你从何处弄来?”

        “今儿奴婢和染冬一起抱了长乐帝姬去颐宁宫,在宫门口遇见了柔嫔,她非从自己脖子上摘了这个白玉牌要赠给帝姬。因是在颐宁宫门口,奴婢不愿争吵起来,就先收下了。不过柔嫔倒也没有坚持要戴在帝姬身上,见奴婢收下就走了。奴婢看着这个白玉牌实在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就拿过来给娘娘看。”剪秋一脸忧虑。

        朱宜修眼中浮起一丝阴狠,“朱柔则,你真是不知好歹,以为太后留了你一条命本宫就不敢动你么!”

        说着朱宜修一拳砸在桌上,力道之大,震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淋淋漓漓洒了半桌子。剪秋一个惊跳,忙拿起朱宜修的手,仔细检查有没有伤口,“娘娘莫不是认得这个白玉牌?”

        “何止是认得!”朱宜修脸色铁青,“这是朱陶氏的嫁妆首饰。本宫清清楚楚记得七岁那年春天,有一次父亲考问本宫和朱柔则的功课,柔则只能背出女论语的前几句,可是本宫就能背出整整十段来。父亲自然是夸奖本宫的,可是第二天朱陶氏突然令人喊了本宫去她房里,当着本宫的面儿一样一样地整理她嫁妆里的首饰,每擦拭一件都问本宫喜不喜欢,其中就有这挂白玉牌。本宫人小,头一次见到那么多漂亮的首饰,哪有说不喜欢的,然后……然后……”

        “想要么?门儿都没有!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会投胎,生到了扈氏那个贱人的肚子里,这可怨不得我呀,我的这些嫁妆将来都是要给我的宛宛的。扈氏能给你什么?除了庶出的身份她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们母女俩可是在我手心里讨生活的,你最好脑子清楚点儿,庶女就是庶女,再敢抢了宛宛的风头,我叫你娘跟这个镯子一般下场!”

        然后,就是一只玉髓镯子砸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朱宜修冷笑,肩膀不可控制地耸动着,剪秋知道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只从背后紧紧环住她的肩膀,

        “娘娘,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朱宜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哼,这事儿没完!传章太医来!”顿了顿,又道:“不,传葛太医吧,他是太后的人,母后早该看清朱柔则的真面目了!”

        葛霁很快就到了,他行完礼后也不多说,拿起那个白玉牌就细细检查了一遍,“启禀娘娘,这个白玉牌上面涂有不少分量的【辣辣不通药理,此处请大家随便想象一个毒药的名字,金坷垃神马的←←】,襁褓小儿是万千碰不得的,就是大人戴久了也是极为伤身的,远离为妥。”

        朱宜修直直盯着他,“你确定?”

        葛霁躬身道:“老臣行医多年,自信绝对不会弄错。”

        朱宜修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挥了挥手,“有劳葛太医。”

        剪秋取了早已准备好的赏,递到了葛霁手中,送他出去。

        朱宜修眉头紧皱,单手支颐,想了片刻,突然起身,“不对,这中间有问题!”

        剪秋进来正听见朱宜修的声音,“娘娘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方才葛太医怎么说的?这玉牌大人也戴不得的。”

        剪秋眉头一皱,立马明白,“可是今儿柔嫔分明是贴身戴着这块玉牌的!而且奴婢也遣人问了娘娘安排在棠梨宫的小蕙,这块玉牌柔嫔虽不是时时随身,这四五年间也是经常戴着的。”

        “朱柔则,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四五年……莫不是那年九月……”

        朱宜修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愈觉烦躁不安,“把这脏东西给本宫丢得远远的!”

        “是!”剪秋忙把白玉牌放回盒子里,正欲出去丢掉,又听道朱宜修的声音,“慢着!”

        “娘娘?”剪秋回身看向朱宜修,朱宜修叹了口气,“不要丢,好好收着,终究是个害人的东西,丢出去只怕被谁捡了又是一桩作孽的事儿。”

        “是啊,说起来柔嫔这一身病痛多年都好不了,尤其镇国公夫人殁了之后,反而越来越厉害了,会不会也跟这个玉牌有关?。”

        剪秋忧心忡忡道。

        “谁知道啊,不说她了。”朱宜修烦躁地摆摆手,“皇上大婚当日赏给本宫的羊脂玉项圈呢?以后嘉瑞出门就戴那个吧,省得又有人强送什么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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