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扫墓

十二月的谷城已经有些冷了，又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一下子骤降了许多，空旷的墓地里基本上都是闲置的空墓地，虽然政府颁布法令严禁土葬，并且出台免费火化的政策，但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大多数人还是非常排斥火葬，尤其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仅穿了一件短款外套的左文显得更是清瘦，身旁站着的小姑娘跟着左文朝墓碑鞠了一躬，然后将手中自己摘的一小捧野菊花放在墓碑前。左文看着墓碑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容，吐了一口浊气，释然的说道：“爸爸，你放心，钱已经全部还清了，都还清了，我现在开始攒蓓蓓的学费了，你以后啊”左文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吸了一下鼻子，将眼眶睁到最大，强忍着酸楚，已经一年了，到现在左文还记得父亲离开时的情景，因为还差了五千块钱没有还清，父亲走得时候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左文再三保证之后还是不肯闭上，一只干枯充满裂痕的手高高的举着，嘴里一直念叨着还有五千叫左文一定记得还清。

        那时候的左文哭的稀里哗啦的，怎么就差了五千块，左文一遍又一遍的跟饱经沧桑的老父亲保证，自己一定会将剩下的钱还清的，父亲走得还是极其不安稳。

        那时候的天气跟今天极像，黑压压的天就顶在脑袋上，像是要直接压在人身上，叫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左文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这一刻左文希望世界是有鬼魂的，希望父亲能够听见自己说的话，钱已经还清了，希望父亲可以安心，在那边能够过得安稳。

        左蓓蓓站在左文身边没有吭声，低着头，鞋尖一下一下的点着没还干的地面，将校服拉到了最上面，光溜溜的脖子有点冷，左文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左蓓蓓戴上，左蓓蓓接触到左文冰冷的手指时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别开脖子没接，“难看死了，我才不要。”随后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些破了的鞋子。

        去年因为爷爷去世，两个人的年都过得不好，非常不好，不要说新衣服差点连饭都没吃上，左蓓蓓看看左文脚上那双发白的帆布鞋，这是左文最好的一双鞋子了，那个时候左蓓蓓甚至怀疑在这个富裕的年代，自己跟左文会不会因为饿死而上社会新闻，好在左文用行动证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左文看见左蓓蓓身上的棉袄也很旧了，“走，我们去买衣服。”

        “真的，”左蓓蓓看着左文的眼神亮晶晶的，随后想到左文都好几年没买新衣服了，“还是算了，我的衣服还能穿。”

        “马上快过年了，给你买一身。”左文是认真的，外债既然已经还清了，自己的收入也越来越稳定，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那我自己买，你的眼光不行，上次那双鞋子同学们都笑话我。”左蓓蓓嘟嘟啷啷的，但是眉眼间是带着笑意的。

        “好，”左文想起来自己上次给左蓓蓓买的那双粉色的鞋子，被左蓓蓓嫌弃了好久，不过还是三天两头的在穿，左文想了想掏出了三百块钱递给左蓓蓓，左蓓蓓刚接过，左文又掏出来零零散散的五十块钱一起递给左蓓蓓，“买件好点的羽绒服，其它的你自己看着买吧。”

        “好，那你呢？”左蓓蓓赶紧将钱放在秋衣上面缝的口袋里，这对左蓓蓓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巨款，左蓓蓓瞅了瞅左文身上的外套都洗的发白，左文压根都没什么厚衣服，每天晚上还要熬夜写小说，每到冬天手背总会冻裂，指节更是又红又肿，本来纤细的手指因为没有一块好皮，看起来跟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似的，有点吓人，但是左蓓蓓只觉得心疼。

        “我的你不用管，我自己会买。”两人一齐走到外面，看见了街角卖水果的年轻妇女，左蓓蓓轻哼了一声，扭头装作没看见，拉着左文准备走，要不是自己才十三岁，长得又瘦又小怕打不过非得上去给她一拳。

        “唉，左文、蓓蓓，你们过来一下我刚好有事跟你们说？”年轻女子坐在八成新的三轮车上朝着左文跟左蓓蓓招手，两人本来不想理会的，年轻的女子嗓门倒是越发的大了起来，“蓓蓓你这孩子跑什么？你奶奶前两天还说想你了来着。”

        左文没法只能应着叫了声姐，因此还被左蓓蓓从后面狠狠的拍了一下，左珍看着两人脸上笑得跟花似的，活像看着一打毛爷爷，“嗐，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了，看见人也不知道叫。”

        左蓓蓓将脑袋直接扭向旁边垃圾堆，心想：我叫你奶奶个头，这一看发现垃圾堆上面好几只流浪猫在找东西吃，其中一只老是被身边的大猫排挤半天也没找到吃食，又瘦又小的十分可怜，左蓓蓓的注意力完全分给了这只小猫，左珍的话是一点没听进去，左文也抿着唇没吭声。

        女子从三轮车角上掏出来一个用过的塑料袋捡了几个烂的不多苹果递给左蓓蓓，“看你这孩子瘦了吧唧的，左文也不会带孩子，这几个苹果拿回去吃。”年轻女子的话中都是带着笑意，不清楚的还真的以为这个姑姑不错。

        左蓓蓓和左文都没接。

        “我可不敢吃，过几天找我要苹果钱，我拿不出来，说不定要把我卖到山沟沟里给人当媳妇。”左蓓蓓看着左珍那张脸就来气，倒不是长得难看，相反，左珍一张脸长得挺好看的，眉眼间跟左文挺相似的，不过保养的可比左文好多了，又白又嫩，脸颊红扑扑的鼓出来一大块，一对比左文惨白消瘦的脸颊一点没有生气。

        不怪左蓓蓓话说的难听，左珍确实干得出来这事，爷爷死的时候，左珍找上门来要钱，左文一愣，自己确定左珍没借钱给自己，当时左家出事的时候，左文的爸爸左新民带着左文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左珍愣是一毛钱都没有掏，还对着左新民和左文冷嘲热讽，欠了这么多钱左武怕是要去偷去抢。

        那个时候左文虽然觉得左珍说话难听，但是这件事确实跟左珍没有多大的关系，本来就是嫁出去的女儿不愿意帮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自此左文跟左珍的关系就疏远了，有一段时间没跟左珍说过话，当然说不定人家看见自己先绕的远远的。

        两人关系缓和是左新民开的养猪场有点像样子后，那时候左珍已经开始骑着山轮车出来卖水果了，经常带着一些坏了一点磕磕巴巴的水果过来，甚至左新民过生日的时候还提了两瓶二锅头，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酒，但是左新民还是高兴的，两瓶二锅头也喝了好长一段时间，左珍的一张嘴很会说，每次看见人都是笑脸盈盈的，渐渐左文看见左珍也会客气的叫声姐。

        但是很快缓和的关系再一次降到了冰点，左文也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左珍言之凿凿的说这下子老头子死了，家业不能全给左文，左文应该跟自己对半分，还找了街道居委会，居委会根本不想管这个事，左文当然也不同意，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了，左新民跟左蓓蓓以后归自己管，母亲跟着左珍，家里的债务跟左珍没有半毛钱关系，老家的地也给了左珍，在村支书的见证下还写了协议按了手印。

        这些左文倒是没有在意自己反正也不会种地，债务本来跟左珍也没关系，但是左珍现在过来争养猪场确实让左文恶心了一把，左珍扬言自己这些年给左新民送了那么多的水果，不然将这些折成钱给自己，居委会不搭理，左珍一点也不气馁，三天两头的上门闹，最后直接叫老妈卷着铺盖睡到了居委会门口，甚至还堵到左蓓蓓学校去了，弄的左蓓蓓差点学都不想上了。

        最后左文将养猪场里的猪全部便宜卖了，养猪场给左珍了，这事才算了了，其实养猪场根本就不怎么赚钱，总共也就十来头猪，全是左新民跟左文起早贪黑，赚点辛苦钱，左珍看着两人真将欠的钱给还清了，有些眼红，结果自己弄养猪场才发觉又脏又累也没赚多少钱，后面直接甩手给了自己公公，好在自己卖水果能赚不少钱，家里人也都没说什么，左蓓蓓清楚，欠的钱这么快还清都是左文这几年在网上兼职写小说赚的。

        左珍见两人都不接，尬笑了一下，将塑料袋又收了回来，脸上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这人你不佩服都不行，这脸皮得多厚，左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头发拢到耳后看着两人笑了笑，然后盯着左文，像是唠家常一样，“什么时候来家里吃个饭，妈想你了，刚好有点事商量一下，妈说她死了以后不想火葬，一定要葬回老家。”

        听到老家两个字左蓓蓓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油坊村左家沟就是左珍嘴中的老家，坐班车一个半小时的盘山公路，县城车站出发，一天两班，节假日的时候最多四班，整个左家最有出息的就是左武，在县城发了家，一堆的亲戚都弄到县城来了，只是可惜

        左珍的话很快打断了左蓓蓓的思绪，“那棺材可得不少钱，我们的户口早就迁下来了，要葬回去，老村长也不能同意，到时候还得送礼，这钱我俩一人一半吧。”

        “没钱！！！”

        最后左蓓蓓是被左文给拽走的，要不然左蓓蓓非得冲上去拧下她的头，这人够不要脸。

        “咱妈说了不能把她烧了，那是无义不孝。”身后传来左珍尖细的嗓音发出的高亢嘹亮的声音，左文拉着左蓓蓓头也没回，很快走到了街角，两人站在路口，一时间本来沉重的心情更多了几丝烦躁。

        “好了，我去买点菜，时间还早，你去买衣服吧，钱放好不要弄丢了。”左文也不太想理会左珍，只是左文的性格一向老实，不大会处理这些人际关系，索性也不开口，左蓓蓓还记得左珍想要养猪场的时候，左文只会低着头盯着地面不停的重复不给，完全不像左珍那样叭叭的说个不停，那时候左文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占了左珍的养猪场了。

        今天的天气跟心情一样的沉重，好在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很快就停了，仰头望着厚厚的云层后面闪着的金光，太阳总会出来的，寒冬总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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